第七章 雀儿奴 爱良材携幼赴山会
“吃饭!”秦珏走上前,嘴角好容易放平,作淡淡的道。
“对,吃饭,不给他们吃,快走!”楚钰立刻转身,佯作抬手理了理鬓发,往右厅过去。
谁知,宋瑾早打发小厮去回了宋家老爷夫人,今日就在西院用饭,说是要待“客”。早前就有宋夫人安排人送了珍馐美味过来,不表。
单说楚钰、秦珏二人进得厅来,只见离宫正襟危坐,其余人等,宋瑾、白华、言文渊、无中生、花生俱都入座完毕,就等着他二人入席。
二人行动略略滞涩。
余者站立的就只有言文渊的小厮二人,唤作八月、松子的。言文渊见众人都不用侍奉,也低声挥手让二人退下了去。
楚钰无奈,想要转身走,正对上秦珏面门,哪里容他不吃饭?
只得回身再进去。
落了座,众人开始用饭,言文渊虽然见的都是美味珍馐,到底都是些寻常之物。却见众人用得分外香,看离宫端端正正,认认真真的吃着每一粒米,仿佛是某种仪式。无中生、花生二人风卷残云,即使花生一个女子,也不见分毫斯文。宋瑾、白华也是狼吞虎咽,也是折腾了半天,实是饿了。
他看着无趣,只是见楚钰、秦珏二人面前几个他没见过的小菜颇觉新奇,不见丝毫辛辣之物,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只是菜式奇特。无奈今天用饭的人多,仆从摆的是一张大圆桌,他因被楚钰举了一阵,不甚高兴,坐在了楚钰二人对面,最远的地方。小手够不到,随从又遣走了,无赖的看着不说话的秦珏,这几样小菜本就是秦珏做的,正合他两人的口味,左右宋家菜式多,众人不过略尝尝他的,也不多用。他正用饭,偶然间瞥过,见言文渊看了看他,又好奇的看着菜碟,再抬眼看他,多了三分小儿无赖。秦珏向来面冷心热,略扫了眼楚钰,见他不为所动,也不抬头。起身伸手拿过言文渊的小碗,每样捡了些递还给他。言文渊笑盈盈地伸手接碗。
白华边吃边开始问“钰叔,你说明天带我们出去玩儿,是真的?”他话里问的是楚钰,眼睛却时不时往离宫瞟去。
离宫极重规矩,用饭也不讲话,兀自专心致志“当然,说好了!对吧,离宫”楚钰见话题岔开了,忙不迭回了话。
离宫没有反对,却也没有说同不同意“食不言!”
楚钰嘴里本来不停地嚼着小菜,闻言停了停,迅速咽下,清了清嗓子,有下埋头。
“我还要!”言文渊又伸过了碗。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酸酸甜甜的小菜分外好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意思。
这也难怪,楚钰向来吃得清淡,这蜀中酸酸甜甜的口味,乃是蜀中少有的不那么辛辣的菜色了,最是开胃,又刚好对了少年人猎奇的口味。
无中生、花生二人吃相犹为不堪,却也最快,摩挲两下嘴,无中生就想转身掏酒葫芦,转头的瞬间,花生青眉微挑,给他使了个眼色,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无中生待她如妹如女一般照料,在门中摸爬滚打到如今,对方一个眼神就能会意。立时明白这个妹子是闲不住的,听了楚钰要带二小出去玩儿,心思活动了起来。
“诶!那谁,楚……楚兄,你们要去哪儿来着?带着我这妹子呗!”花生知道自家师兄的脾气,料不到什么好话,却没有想到,就这么直愣愣的问,得,眼色白使了,还不如媚眼拋给瞎子看。利眉微动,神色有些不对,楚钰正直心情不好,正欲拒绝。
这时,离宫抬头,虽然他说了“食不言”,可无中生还是说了话,他也知道,如果责他几句,以无中生的无赖,定会反口一句“我吃完了”,遂也不作声,只看着楚钰道“我也去!”
楚钰一愣,昨天他给离宫说了要带二小出去,也说了去哪里,可离宫木木的,并未表态,如今他说起来也有些惴惴然,可谁想离宫竟然要去。
离宫静静地望着他,等回复。不急不躁。
半晌,秦珏在旁边点头“嗯”了一声。
楚钰没有了做主的机会。
在思来想去离宫为什么要去这个问题中,众人都下了桌子。
楚钰好想了一阵,也想不明白离宫这个一板一眼的小道士为什么要和自己去玩儿,想要去问问离宫,又看着他一板一眼开始给二小上课,再看旁边坐下来旁听却怎么也停不住的言文渊,脸色有些讪讪的,转了过去。
转过天来。
二小早早的起了床,宋瑾一身浅绿窄袍,白华一身赤黑窄袍,具是扬淮过来的云缎裁就,衬得二人更加光彩照人,一大早的打打闹闹,谁知撞上早起练剑的离宫,被拘着练了一个时辰的御剑之术,看着两柄桃木剑,二小直想吐。实在只撑不住了,才看见楚钰一脸困意的打开了房门。二小眼里火光乍现,好不精彩,楚钰却好似没看见,问了一声早,径直向秦珏的饭堂走去。
不多时,他拿着个包子倚在门口,“你们还不吃早饭吗?咱们不是要出去玩儿吗?”
二小看着从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嘴里往下掉的包子馅儿,小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不是御剑累的。
离宫看着二小也没有御剑的心思,再者时辰也不早了。便就作罢。
二小冲进饭堂,径直忽略了好像倚门卖笑的楚某人。
“什么时辰出发?”离宫不疾不徐的走过来。
“吃完饭就出发啊!”楚钰嘴里白白的包子配合着大嘴一张一合还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眼二小“又或者你还可以教他们读一遍南华经,怎么样?”
二小脸色大变,离宫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随后来的无中生、花生二人,却不急着吃饭,离宫觉得疑惑,抬头看了看兄妹俩,无中生刚往嘴里灌了一口烧酒,没空,花生开口“师兄发现了一家烧酒铺,早上带我去酒铺旁边的包子铺吃了早饭,顺便打了酒,也是顺便和卖酒的小娘子调笑了一番”顺便二字花生咬得十分清楚。
二人又是一番吵闹。
“师兄,你真的不去啊?”众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花生还是边理了理束得老高的乌发,边问道。
“不去了,不去了,什么看花、看草的,都是小姑娘干的事儿,老爷们儿才懒得去”说完似觉不妥,心思略转,假装没看到楚、秦二人投过来的冷厉目光,身形一闪,不知哪里藏着去喝酒了。
众人都收拾好了,可楚钰就是左理一下头发,右整整衣襟,迟迟不能出发。秦珏好整以暇,坐着喝茶,离宫古井不波,默运周天,二小与花生却没什么定力,走来走去,看看天,看看人,催了又催。楚钰随口问的“理好了没有?正不正?”,白华迫不及待的应着“理好了,是正的”。诸如此般云云。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瑾哥儿,华哥儿,你们等等我,等等我!”吵嚷着进门来。
还是一身金袍,粉雕玉啄的娃娃,不是言文渊,是谁?
花生三人这才明白,就为了昨天言文渊这娃娃“我也要去”的一句话,楚某人搞出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等到这好看到不像话的小娃娃。
“快来,快来,我们还没走!”楚钰看到“爱徒”脱口而出,一步冲出去抱住文渊。
随即御剑腾空,喊了一声,出发。
无可奈何,言文渊只得极其不愿的撅着小嘴,随着楚钰一起穿进了云海。
离宫带了宋瑾,秦珏带了白华,花生紧随着小道士离宫往楚钰而去。一行人就此腾空而起,好不潇洒。
“秦叔,我们这是去哪里玩儿啊?”白华是停不住的。
“高梁山,青石岩”
白华皱起眉头,“这是哪里?”心想他也未曾听过啊!
二小还好,并不是第一次出入青冥,被赵晋亭带着玩儿了好几回,倒也安然。
只是言文渊初次御剑,如今看着飞鸟尚在脚下,山川草木更是连绵一片,身在云乡,毫无着落,眼见飞云如水逝,心中好不害怕,再也不敢松手,更不要说如二小一般立于剑端,只得紧紧抱住楚钰。
“不怕不怕,本君保你平安,这里离地有数千丈高下,你见飞云逝水,却是那天地罡风搅动”
听着楚钰温和的声音,小文渊安心了许多,但小脸依然愤愤的,“什么是罡风?”冷冷的声调也掩饰不住好奇。
楚钰好似奸计得逞“这罡风啊!乃至九天之上落下,刚猛异常,凡千丈之上具有罡风,大小有别,却都不是凡人肉胎所能承受,凡人遇上它,有刻骨剜肉之痛,绝无幸理。次一点的修士遇上猛烈的罡风,躲避不及也只能身死道销,除非像本君一般有护体神通法力,又或者有天地异宝可得以护身”
小文渊呆呆的点点头,反正就是会死人的就是了。
“我这里倒是有一件宝物,可以避开罡风,也不知道谁想要?”
言文渊本就是个心思灵敏的娇贵小公子,平日里在家中最爱作无赖娇儿状。如今知对方起意收自己为徒,要送东西给自己,他早眼红二小两柄可随意飞腾的木剑,如今哪里会放过机会。
颇有些无赖的望向楚钰,伸出手。
果然,楚钰喜不自胜,手中青光微闪,一面金牌金光灿灿,只小儿手掌大小。
“这金牌,也不知什么名字,乃是我早年游历偶然间所得,虽无其他法力,可护身一途却具妙用,也不需用修为法力,我教你一道法诀,便可收用自如。如何?”
只见文渊手里拿着金牌翻来覆去把玩,圆圆的小脸更像年画上的仙童。“果然是喜欢金玉之物,看来白华这小子还是有些用的。”楚钰心里想着。
高梁山,青石岩。
这一日,原本只有几间竹屋矛舍的青石岩,热闹无比,十几个小童绕着竹屋往来追逐打闹,更有许多往来修士穿梭其间,还有人不停的自各方赶来,其中不乏佼佼人物,更有数位名士谈笑松竹之下。
原来都因此间主人姜老先生今日寿辰,他大小弟子具都回山祝寿,颇是热闹非凡。说来也奇,这姜老先生,姓姜名弈,字博怀,号黑白子,修为平平无奇,甚至说一句不过尔尔也不为过,奇的也是这一点,他自己虽说修为普通,可结芦此间却教出众多非凡人物,更有成百上千的修士曾入他门下求学,或是启蒙,或是解惑,又或是千门百径一一指点,也不全是高深了悟之道,他通透的,给人指点迷津,他未曾涉足的,共参玄妙,诸多妙道都有他启蒙之德,可却对自己修为不甚在意,他言“修行万道千言,不过顺其自然,有言逆天而行,焉知不是一线生机?”,此言却与北荒大云岭白棋坪上一位同为讲道演法大家背道而驰,那大家曾言“万法殊途而同归,皆逆天而行”,可巧的是,二者皆资质平平,却又都先后承教于昆仑仙都,下山后自立学说,普传一方,两人交相辉映,更显我道昌隆。
却说这姜老先生偏居西南,又以循循善诱、名师出高徒著称于世,有好事者想为亲子求学,意欲奉承于他,称这青石岩作“小昆仑”,谁料这修为平平却又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不远千里赶去这人家里,苦口劝说、言明非是以此谋名,乃实不敢冒犯恩师,愿于那人结为挚友,以化此风雨,后与其人论道七日,那人本是为人父的红尘凡夫,谁知七日间竟从一本《黄庭卷》中明悟大道,此后十年,声名鹊起,成了一方名士宗师。世人好不羡煞,传为一时美谈。
一行七人自云头落下,但见此间:山花山树蒸腾雾气,灵兽灵禽往来翔集。山花山树蒸腾雾气,常与山岚共天色,时逐流云飞逝水;灵兽灵禽往来翔集,多居福地添瑞气,少叫洞天乏仙音;共天色,翠竹苍松拂云气;添瑞气,白猿黄鹤献仙桃;时逐流云飞逝水,有悬泉声声怒吼、瀑布段段飞虹;少叫洞天乏仙音,有鸳鸯时时交颈、鸾凤阵阵和鸣;虎啸山林生风,鹿鸣瑞草含芳,时见猿猱捧异果,常观丹鹤衔灵芝,草木般般茂盛,竹舍三两聚围,空山涧有声,野谷兰无色,点点花枝修篁里,阵阵幽传君子香。
这正是,花中幽谷客,世上两般人。执教桃李下,皓首疑似尘。
宋瑾、白华几人落地后,见并不是山门前,却好像是哪个农家后院,只是景色人物出尘了些。只见路旁一块巨大青石,并不与山体相连,显得有些突兀,却见青石上苍苔密布,石下野草丛生。石上字迹苍瘦,颇有“入石三分”的意味,一眼望去说不上气势恢宏,倒有些古意盎然,道韵悠扬的味道。
只见石上镌着:
实堪灵修之自然,绝少媚舞于章台。诵嘉言而质美,慕高洁以称贤,绽国香于幽谷,凌容姿于山岚,被淑芳于尘寰,历终古而弥传。名贤雅于辞赋,著芳声于章篇。疏疏然,谓空谷之回岚,栈迁客以流连,拂隐士而争仙,拟玉宫之奇卉,惭金母于瑶台。时传异香于鸟兽,多隐劲叶于苍苔,宁携荆棘而避俗客,常伴修篁以和达贤,时以吾清梦而为齑尘,谈妄想醉卧嘉卉以长眠。
落款作黑白子。
离宫本来心下生疑,初来此地,不与主人家通名姓不说,还冒冒然闯入人家后院,是不是太过失礼。正欲开口,只听得背后一声清脆的喝骂。
“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