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仇人相见

  易浓在全无惊觉的状态下被人拿下,直至被困打得全身血污,额头的血渍沿着脸颊流向唇边,整个人被丢到一个空落的木制房子里,他才醒了过来,真像一个实足的盗匪。

  房子四周杂生的苔藓攀起老高,很不协调地将这座空房子围成一个碧色,只可惜这儿由于经年不见阳光,散发的竟是难闻的霉味。不过他倒是不讨厌这种味道,就像一个将饿死的人舌啖毒蛇,而那只毒蛇竟是他最美的佳肴。他需要呼吸,而且是大量的呼吸,适才他虽然没有动一根指头,但体内的二氧化碳似乎也消耗殆尽。莫说这种霉味还有他需要的东西,既便是一种毒素他也要试着借用一下,因为他要生存下去。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意识,他要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那只青玉瓶,同样也要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也要满身的棒创和鞭伤。他伸手抓住一根碗口粗的木桩站起,左腿膝下一阵骨碴子轻微的响声,疼得他额头浸出了汗渍。他咬紧牙关还是没有倒下,骨子里却渗透出赤裸裸的仇与恨。

  “唉!”看门的老头儿望了他一眼长叹一声,“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嘛?天底下是空档的,你去哪儿不好,偏往这儿撞!我们家的管爷早些年在衙门里当过差,专门缉拿逃人的,自从老爷把小姐的事儿交给他就没出过差错,可你,唉!我看,一会儿管爷来了,你跪着讨个饶,说声不是,也免得给你送到警察厅吃官司。”

  跪着讨饶?他怎么可能跪着向他人讨饶?他的膝盖“只”叩过娘亲,他也相信这一生“只”能向娘亲跪叩!他复又抓住木桩,两手支撑着向前挪动一步。老头儿见易浓向前走了一步,不禁连声哎呀,“你怎么能走呢?你的腿断了,是不宜走动的!”

  “住口,”易浓怒吼一声,恨不得把那条伤腿扔出去把他当场击毙,免得他在这儿嚼舌根。

  “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吃官司和我糟老头子有甚么要紧!”他怒望了一眼,转身要离开,但还是有些不忍,他在梦府三十年,他知道惊了小姐是怎样的下场,慢说老爷是警察厅的官员,对小姐疼爱更甚少爷,就是那马管爷让你死也难得生还!他复又走至近前,“我糟老头子做了一辈子奴才,也没能力管这档子事儿!可是我见你小子挺面善的,让他们给打死,你爹娘白给你养这么大,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这儿,小莲那丫环是小姐身边的红人……”

  易浓没有料到这老头如此啰嗦,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退倒在柴房内,两手塞住耳朵,而心里却在数着十、九、八、七……希望数到一时,他会马上在他的眼前消失,否则他一定会大骂着让他滚开。幸喜,梦府的马管家及时出现,打断了易浓的默数,终止了他数到一的希望。

  马管家,梦府的管事,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诚如看门老头儿所说,早些年在衙门里当过差,据说,很风光,每每提起那段光辉往事,都会让他那张有些泛青的脸熠熠生光,沉浸得半天也缓不过神来。为了弥补这份没能继续的遗憾,他充分发挥了老爷赋予他的权力,把梦府的家人训练得人人像捕快,个个能抓贼。就连梦老爷这个专业的警察厅长官,有时也不得不向他请教。他喜欢梦府除了老爷之外所有的人都要听他的口令,当然,不包括梦府的大少爷和小姐。闻报,他的手下抓了一位惊扰了小姐的盗贼。这还了得,他佩上腰刀直奔柴房赶来,他要查验一下,此盗贼生了几个胆子?

  看门老头儿见马管家走近,虽然身着了一件暖色的长衫,但却没有掩盖住他身上带来的一团杀气,就连右颧骨上那块青鹤色的蝴蝶斑都随着时不时吊起的眼角上下滚动,按以往的经验,今儿个马管家是要出口恶气。“小、小子。”看门老头儿本想提示一下易浓,小心应付着他们的管爷,免得惹来杀身之祸。不料,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马管家那肥硕的身躯已逼近柴门,看那样只好听天由命了。

  马管家对看门老头儿的问安哼了一声,然后望向柴房内的盗贼。“好大的胆子!”马管家看一眼这火便烧向了天灵盖,他没有料到,进他们梦府柴房的人还敢无视他的存在,这个盗贼也太嚣张了,不但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两只耳朵也用两只拳头塞了个结实,敢情是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小瘪三儿,来这儿你还敢装大,信不信我即刻给你一个斩立决?”

  易浓本来是在那儿数数,不料有人说他装大,还要一刀结果了他。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你敢!”

  “我不敢?”马管家阴笑了一声,拔下腰间的佩刀,打开柴门走至他的近前。

  “你……”易浓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然后不敢相信地瞪大,“马向远!”他看见了马向远标志性的笑容,还有右颧骨上方那块青鹤色的蝴蝶斑。

  “你?”马向远一惊,眯缝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盗贼。此盗贼年纪不大,二十来岁,虽然造得有些蓬头垢面又夹杂着血污,可是,他那双眼睛却让他不意然地想起了一个人,尤其是他那双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和眉毛下那种仇视他的眼神……“是你!”

  易浓无声地直视着他,目光中充满着鄙夷和憎恶。

  “小兔崽子,”马管家攥着刀把的那只手活动了一下。“当年你那一棒险些没有要了老子的命,又坏了老子的大事,否则那骚婆娘早已成了老子的姨太太,也不会爆死荒丘。十几年来,老子一直找你,却未料你自己送上门来。”

  “姨太太!”易浓叨念了一句,他想起了那天下午,自己去耙雪犁,回来时却听见娘亲声嘶力竭的喊着救命,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抓起一根木棒便向屋冲去,却看见马向远正在炕上和娘亲撕打着,自己大喊着:“不要欺负我娘!”举起木棒便向他的脑袋来了一下,马向远一时间抱头鼠窜,自己又撵了他很远,才得胜回来,却不料,回来后竟看见娘亲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墙角那儿,他害怕地喊了一声娘刚要扑过去,娘却怒吼一声叫他跪下,非要打死自己,问自己还去不去耙雪犁?还叫不叫有钱家小姐、少爷?问自己还能不能给她惹祸了?问自己还跑不跑了?问自己还听不听话了?娘就这样一遍一遍痴傻地问着,当她发现鸡毛掸子打折的时候,他已经晕死过去,而全身上下的伤痕一个月才痊愈。

  “原来,原来娘亲……”他不敢再想下去,眸子里蓄满了仇意,当他看见马向远欺近自己时,早已忘了断腿的疼痛,全身扑过,一拳向他鼻翼打去。马向远没有料到这个小兔崽子如此不知死活,竟还敢出手打他?一个冷不防,鼻子上竟重重地挨了一拳,“!”他用力地抹了一把鼻血,站起来,挥起大刀便向易浓的脑袋瓜子劈去。守门的老头儿直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地抱住马向远,待刀离易浓的脑袋有尺长距离时,易浓拧身避过刀锋,趁他刀势下落反手扣住他的腕子,只闻啊的一声,钢刀随即落地。易浓拾起刀,一跛一拐地向马向远走近,马向远被他满脸的凶光吓得战战后退,“易、易少爷,有、有话好说!”守门的老头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手松开他道:“马管爷,你快顺着柴门跑!”马向远这才想起逃,可是刚跑到柴门,易浓手中的大刀已破衣捅进,而他再也站立不住,整个人向下倒去。守门老头儿直吓得脸色泛白,“杀、杀人啦!”谁料他刚吼出去,马向远竟带着钢刀转身向易浓扑去,两只手掐向他的脖子,两只眼睛喷发着熊熊大火,恨不得一下子把易浓焚烧。而易浓捅出愤恨的一刀后,所有的力气已消耗殆尽,再也无还手之力,任凭马向远暴突着血红的双眼狮吼般锁住他的咽喉。

  “住手,住手!”警志甩下小莲,一下子蹿进柴房,拉开了死手的马向远,一把抱起了易浓,只见他面如白纸,唇如土色,早已晕死过去。不由得痛苦疾呼,“阿浓——”随着他悲凄的呼喊,泪水夺眶而出。他不该先去探望梦小姐的,梦小姐,梦府的千金,万千宠爱在一身,没有人能真正意义地伤害到她。而他的表弟,孤凄的身影,孤悲的心境,孤寂的声音,孤助无援的困境……他无法想象,在这种境况下,他又被一帮狗奴才暴打,而后又投入这个柴房中,他是一种怎样孤绝的心情?“表弟,你醒醒,你不能死,你必须活着。”警志说着,抱起易浓便向柴门外走去。

  呆怔的守门老头见警志要走,不禁情急地抓住他的裤脚,“孩子,你说,你说他是谁?”他颤抖地指着满身血污的易浓。

  “老伯,他是我的表弟易浓。”

  “什么,他真的是,是浓儿。”老头确证后大放悲声,“我苦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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