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茜求救

  “我说梅大小姐,你这是怎么啦?急火攻心地说找我有事,来了之后又不言不语,我可是放下手头一切工作,专程来此洗耳恭听的。”

  雨茜默然地望着眼前的咖啡,手里的勺子不停地搅动着,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

  “能不能不搅了?搅得人心慌慌!雨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歹你得说句话。是因为你拒绝了纳尔斯,他找你麻烦?这些洋鬼子可不是干吃醋的,想想看,你的英语是他辅导,得罪了他,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雨茜依然顾我的搅她的咖啡,然后木然地加糖,继续再搅。

  “你……”林忆无可奈何地站起身作势要走。

  “林忆,你可不可以在报上给我登个寻人启示?”雨茜痴然地抬起头,又慌慌地摇头,“不行不行,你知道东北哪座山的狼最多?”

  林忆不明所以地将手贴向她的额,“不发烧呀,可是怎么净说胡话?”

  雨茜有些痛楚地看了她一眼,“林忆,我表哥他从巴黎回来后的第二天便离开了上海,如今已十日有余,音信皆无。”

  “你说什么?第二天就走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原是答应爸爸和我一起去拜见林伯父,谁知还没走到你们家,他便一路狂跑去了海边,然后、然后丢下我去了火车站”

  “那、那梅伯父他怎么说?”

  雨茜闻言有些嗫嚅地道:“爸爸他、他反应异常,不但听之认之,还避谈此事,更有点像不闻不问。”林忆对梅府表少爷的怪异之举倒是一点不讶然,可梅伯父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惊疑,“你说梅伯父他不闻不问?”

  “是。”雨茜一想起诸多天以来,爸爸和妈妈对这件事情的漠然态度便有些心酸。“爸爸他、他恐怕不喜欢表哥了。”

  “雨茜,你别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和我说一下。”

  雨茜点了点头,从易浓从吴淞口码头下邮轮的那一刻起,一直说到他甩下她直奔火车站。林忆听罢若有所思的皱了一下眉,“这中间没有发生任何可疑的事儿,莫不是,问题出现在那只瓶子上?可是,怎么可能呢?这是哪是哪啊?风马牛不相及。”雨茜见林忆都好像没了辙,不禁更受打击,“林忆——”

  “雨茜,你别灰心,你确信他去了东北。”

  “嗯!”雨茜坚定不疑地道:“表哥在去法国之前,便想回一次东北看姨妈,可是因为船期的问题,只好取消。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他要是去东北,只要和爸爸说一声,爸爸一定会答应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可是,你还是认定他回了东北?”

  “嗯!”

  “只要你确定就好,我那边真有几个朋友,我可以托他们留意的。他这个人,原就和别人不一样,又喝了两年洋墨水,最重要的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出现在东北的某一火车站,是很惹人注目的。没一定,他现已被人列为追访的目标。”

  “这么说你会帮我?”雨茜迷茫的心有些释然。

  “那还用说!”林忆爽朗的一笑,“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再说了,他也是我爸爸的学生啊!于公于私,我都会鼎力相助的。”

  雨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林忆,我一有事儿就想起找你,晚上请你看电影!”

  “你梅大小姐能有什么事儿?除了纳尔斯那个难缠的家伙,再就是闲来无事喜欢作茧自缚。电影我看就免了罢,我林忆可是命苦,有一大堆稿子等着明天出炉呢。”

  “这部电影的主演可是一个名角,不看你会后悔的。”雨茜有些煞有介事。

  “得、得,梅大小姐。”林忆用眼瞥了一下手捧红玫瑰走进门的纳尔斯,“这可是一个洋角,你还是先演好眼下吧。”言罢起身离去。

  雨茜没有料到这纳尔斯这么不知进退,难道西方人都这样,喜欢死缠烂打?要说这人也真怪,纳尔斯凡事都迁就她,也说不出他哪儿不好,可就是不喜欢。而表哥,整个儿和纳尔斯就是来自两个世界,冷得直让人觉得不论身处何地都感觉像是天寒地冻,可她就是喜欢。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哪怕他把她一个人扔到舞会,扔到大街上。

  “雨、雨茜小姐。”纳尔斯走至近前,极尽绅士地将花捧起,用蹩脚的中文表述道:“最近我研读了,很、很多中国历史,中国的文化,想深入地了解中国的女性,婚姻,爱情。我、我发现,她、她们除了妓女和外,都、都很保守。尤其是大家闺秀,就、就像是清政府的外交、外交政策,闭关锁国。像、像雨茜小姐这样的知识女姓,又、又是大家闺秀,她、她们喜欢含蓄而、而又浪漫的男士。”

  雨茜有些面烧地站起身,急急地向后退了一步,“纳尔斯先生,你、你……”她你了半天,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眼见纳尔斯又要跪了下来,不由得急得语无伦次,“纳尔斯先生,请、请你不要这样,我、我已经有意中人了。”谁知纳尔斯听说她有意中人了,两条腿哪里还能承受得住?一下子便跪了下来,“雨、雨茜小姐,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你……”雨茜有些不知所措地慌慌后退。“纳、纳尔斯先生,您、您不要这样……”

  “不!雨茜小姐,”纳尔斯难以抑制地伸手抓住了她,“我的灵魂已难以自拔,我太爱雨茜小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位先生,您说完了吗?您要是真的了解我们中国的文化,就应该知道,什么叫作知难而退!”黎雨伸手将他手中的花推至一旁,并把他提了起来。“你的爱已经让这位小姐不寒而栗。”说着拿起桌案上粉色的皮包,自作主张地道:“小姐,我看你可以走了。”

  纳尔斯见雨茜拿起包便要离开,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和风度,横身一移将雨茜拦在面前。黎雨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他有些气愤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冷哼了一声,“这位先生,我看你真应该好好了解一下中国的文化。”随着纳尔斯嘶哑的叫声,雨茜急忙逃了出去。黎雨见被困扰的小姐已“解救”,才将搭在他肩上的手移开,而后自顾地走向座位。

  纳尔斯痛苦不迭地揉了揉肩,左右望了望,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黎雨的脸上,“我晓得你们中国文化,但中国的文化不仅只有这些,还有,还有,知难而退那是弱者。”

  黎雨一时间还真有些无言以对,这个人用中国的什么文化形容他才好呢?

  “喂,黎雨,看什么呢?痴痴呆呆的。”梦衣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口。

  “啊,梦衣,你来了。你帮我想想,一个不识时务,不识好歹,不知情趣,不知进退的人怎么形容他?”

  “不要脸唠!”

  “啊,梦衣,你真聪明,我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这个叫纳尔斯的,可不是一般的不要脸。”

  “谁是纳尔斯?”

  “一个你一定要见识的英国人。”黎雨说着,望了一下周遭,点头道:“嗯,这家咖啡厅的环境不错,你倒不是虚言。未料,我不在上海的这段日子,上海竟是越来越潮流了。”梦衣闻言示意他再品一下面前的咖啡,那才够水准。“对了,黎雨,有件事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时候你梦大公子和我黎雨说话还吞吞吐吐的了?你要是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好,你也知道,我在你面前根本也藏不住话。你知不知道,前一阵子黎伯父和王先生去了北京?”黎雨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我有必要知道吗?爸爸和王叔叔一年大江南北哪儿都去,从来也不会刻意地让我知道。”

  “唉呀黎雨,你都知道,我有此一问必是话出有因,”梦衣说着,降低了声音道:“坊间传闻,黎伯父去北京是见你姥爷云大人的幕僚。我跟你这么说吧,这个幕僚如今是倡议复辟的活跃分子,听说前不久,他组织一批前清的遗老遗少,秘密召开了一个清宫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便是要说服这些人共同起事。黎伯父是他们竭力争取的对象,伯父在晚清时不但是都察院御使,就是现在的大民国,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直接说重点,爸爸他被争取了吗?”

  “说法不一,传闻伯父他念大清圣恩,决意和他们一道起事;还有另一个说法,那就是,伯父以二十年前被贬庶民为由,没有资格谈论国是拒绝起事。”

  “那你急的是什么呀?”

  “我当然急了,我们这些人反对复辟,倘若黎伯父他真的,真的参与复辟之事,你说我们怎么办?我怎么办?黎、梦两家那可是交深似海啊。”

  “你就站在民族大义这一边不就结了,这不是你的信条吗?你纠结它干嘛。至于爸爸,他站在哪儿,那是他的问题。我相信,爸爸他会有他自己的选择。”

  “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

  “梦衣,我可不同你,没有那些大气概和大思想,我只关心一件事儿,找我的妈妈,我只关心三个人,爸爸、王叔叔、裳儿,当然,还可以有你梦衣。”

  “黎雨,国家兴亡……”

  “少说匹夫有责,我认为,我们只要把自己该担当的那份儿担当起来,就是对国家负责,对社会负责,对人民负责。”黎雨说着,喝了一口咖啡,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梦衣,评点道:“行啊,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有章法了?还会用战术了。记得几个月前,你和我一样,做事只凭拍脑门。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以后你在我面前少来这一套,你都耽误我去看裳儿了。”

  “妹妹这几天一直住在别苑,拒绝一切客人来访,只有明天晚上她才回公馆,所以鄙宅要盛情地招待你。”

  “好了,看在十几年老朋友的份儿上,我就不怪罪你了。我想,你的主题已切入完毕,我没有任何意见。我看今晚的电影就不要看了,你也要为明天的新文化运动做做准备。而我,也该回去整理一下我的周游经历。”黎雨说罢刚要起身,便被两个执手相携的女孩子拦住,两个女孩子确准了面前的人果然是黎雨后,不禁高兴地道:“黎少爷,真的是你啊?我们还以为认错人了呢。”黎雨虽然对面前的两个女孩子没有一个面熟的,但还是极尽礼貌地点了点头。

  “黎少爷,我们是徐汇公学的学生,去年你们南洋公学和我们徐汇公学进行了联谊球赛,您运球的技术引起了全场喝彩。”

  “什么,他是黎少爷?”众人听闻,不约而同地转目而望。紧接着一阵骚动,三三两两的人陆续围了过来。梦衣无奈地双手一摊,然后端起咖啡,自顾地喝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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