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黎雨归来
“老爷,用膳了。”桂姐说了一声将长衫披在他的身上。“天儿有点凉,您要当心身体!”
黎老爷无言地点了点头,是啊,他要当心身体,他期盼着老天爷能让他活着去给夫人赔个不是。只是,他仍然有些不懂,二十年来他也一直拆解这件事,还是满腹疑团。云莘不带走任何杂物,只带走了那只玉瓶,此瓶携之不便,若不是为了生计把它变卖典当了实是了无一益。以她的性情,说什么也不会把黎家之物假手他人,那她带此玉瓶究为何因呢?
“老爷,您还是用膳吧,看一会儿凉了。”
黎老爷点头走向餐厅。餐厅无论是布局还是格调甚至于整个黎府都有点像二十年前京城的黎府。尤其是府内的那间暖阁与其夫人云莘当年所居一般无二。只是改了朝换了代,人事皆非而已。黎老爷刚刚坐稳不禁又有些郁气,“桂姐,我不是说过了吗,午膳从简,可你看看。”他伸手一指餐桌上宛若盛宴的菜肴,“不知你是糊涂了,还是忘了家里有几个人?”桂姐做了一辈子黎府的家人,从不敢有违老爷之命,可今天她不但行事古怪,反而眉眼间还透着笑意。“老爷,我没糊涂,只是记得家里有几个人。”
黎老爷看了一眼桂姐,也不知她今儿个作什么妖?几日以来他一直有些心闷。去京城断了他的音讯,不但没有找到他的岳父云大人,就连他的旧部也不知都去了哪里?最近这只玉瓶又搞得他昏头昏脑,毕竟已是花甲之年,上了岁数。他有些后悔,不该让那个孽子离开的,黎家真的很清冷。他拿起筷子看了看又放下,长叹一声:“桂姐,收了吧,以后午膳就免了吧。”
“老爷,您看谁回来了?”桂姐的声音听起来都年轻了好几岁。“老王,快把汤端来,小公子最爱喝的莲子汤。”
“雨儿!”黎老爷一惊,回头向楼梯口望去。不是那个孽子是谁?那副德性老天爷都后悔得不想再造一个!一副懒洋洋的神态,让人看了就想骂他,“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雨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怎么不知道?”
“爸爸,你睡得那样沉怎能知道?昨天下了火车已经很晚,坐黄包车到家的时候那就更晚了,老王把大门锁得那么紧,我是翻墙跌进来的。”
“什么?你翻墙跌进来的?”黎老爷险些没有气哽咽喉,“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顺点气!”
“好啦爸爸,”黎雨猾稽地做了一下鬼脸,“以后我少回来就是,免得你看着不顺眼。”
“你知道不顺眼何以不学点好的?你看你鹏叔叔家的……”
“鹏叔叔家的耀寒。”黎雨接了口,“爸爸,你有没有点新内容了?如果还是昨天的诗云子曰,那我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我会在脑子里再翻版一次的。”
“你……”黎老爷真想打他一记耳聒。黎雨诙谐地笑了一下,走至近前响响地亲了一下黎老爷瘦俏的腮,“好啦爸爸,您不是正在想我吗?”黎老爷真拿他没办法,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学的,接受的是一种怎样的思想?没规没矩的,若是在大满洲帝国,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有十颗脑袋也砍下了。数年来他做什么事都还有个序,只是这个怪胎让他满肚子没折。真不知用什么方法能让他乖顺点?也许生来就这副德性,人力难为。更重要的是:他是云莘留下的。他抬头望了望见他人又瘦了,腮都有些向里凹陷,不禁有些心疼地道:“回来怎么不通知爹,爹好让人去接你。”黎雨开心地笑了,“爹,您真是我亲爹,总喜欢嘴上骂我,而骨子里想我。”
“大逆不道,我不是你亲爹,难道还是假的?”
“爸,那不叫大逆不道,那叫混账。”
老王和桂姐都被逗笑了,“老爷,小公子回来,您今天就破个例,不要去码头了,您不是说小公子回来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吗?”黎雨闻听后吓得连连告饶,“爸,可千万不要热闹了,我都要累死了。”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吗?”
“可我现在最亲的是睡觉!”黎雨说完里倒外斜地又重新折回卧室。黎老爷望着他离去,莫可奈何地摇了摇首,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黎雨是对还是错?见了爹连句安都不请便自顾去了。
“老爷,梦府的少爷来了。”老王刚禀毕,梦衣早已一路闯进,走至近前问了一声黎伯父好便直向楼上奔去。一手将黎雨从床上拉起,望着他仍极为困倦的疲惫相,不禁有些好笑,伸手左右拍了拍他的腮,“喂,黎雨,你是不是几辈子没有睡觉了?”
“哪有几辈子?才两辈子半。这次我真惨透了,本想逃开爸爸的魔掌,周游一下列国会别有一番风味,谁料却落了贼套,被一伙抢匪抓了去,险些没有丧了小命!”
“真假啊?”梦衣整张脸都表现出怀疑。
“小命险些没有扔到黄泉路上,岂能有假?”黎雨哭丧着脸重新垂卧在床上。“我想用一个月的时间,悉心整理一下这段经历。”
“少跟我来这一套。”梦衣一下子又把他从床上拉起,“我们已经三个月零九天没有见面了,听说你回来了,我便一路跑来。”
“看那样,你的耳朵还是不减当年啊。”
“那是自然,谁不晓得我梦衣耳线遍布整个上海滩。”梦衣说着,逗了他一下,“话又说回来了,你黎雨是何等人物啊?鼎鼎大名的黎门阔少,走到哪儿还不声名大噪啊!起来,起来,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认识你黎雨比认识我自己还清楚呢,信不信?我闭上眼睛,都能看见你哪根神经在撒谎!”
“喂,梦衣,你有没有听到我要悉心?还这么聒噪!”
“听到了,不过,”梦衣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你的日程我已经给你按排好了,你说怎么办?”黎雨闻言叫冤道:“喂,老兄,你可不可以省点精力?”
“老朋友啦,怎好意思偷闲?”他对着那张纸念道:“今天下午三点钟我们去打网球。自你走了以后,我连摸都没摸一下,现在真的有点技痒了,晚上我们去看电影,而明天八点钟,你要跟我去参加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晚上去我家,鄙宅要盛情款待你……”
“停停!”黎雨右手食指顶在左手掌心,“老兄,我能否为我的日程安排提点宝贵意见?自从昨晚跌进了篱笆墙,这一路风尘可是和我朝陪暮伴,我可不可以今晚来个夜泳?取消你那个看电影的日程?”
“那怎么可以?这部电影可是我期待已久的!”
“那、那个网球?”
“那更不可以,我已忍了三个月零九天。”
“那个新文化运动?”
“那更不行,你不知,有人在秘谋搞复辟,而我们这些人坚决反对复辟!我们要团结起来,声讨他们!反对封建专治,追求民主共和……”
“梦衣,你知道,我对什么运动也不感兴趣。”
“不是兴趣的问题,而是民族大义的问题。”
黎雨投降般地倒在床上,“梦衣,我什么时候能摆脱你的纠缠,那天我一定大摆宴席,以致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