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痕都斯坦
雨茜原本以为,表哥的离开在梅家会引起轩然大波,爸爸,妈妈,即使大哥也不会漠视它的发生。可事实所反应的情形却令她难以接受,爸爸得悉表哥离开后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而妈妈由始至终都没问一句她疼爱有加的浓儿。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内心总有一种恐慌,感觉表哥好像在梅家已经失宠,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宠爱他,疼爱他,这让她的心有一种无法比拟的痛。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雨茜越来越觉得她所料的没有一点差错!自那天开始,爸爸妈妈竟再也没有提起表哥。好像走了就走了。
真的不能再等了,她直觉得这次表哥凶多吉少,就连睡觉都是恶梦连连。她起身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的门,向另一间走去。
警志正睡得香,却未料有人连声疾唤他,不禁用力地睁开双眼,起身开了门。却一目睹见雨茜立在那儿,不禁大惊,“雨茜,你做什么?”雨茜吓得伸手遮住了他的唇,“别出声,”警志故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搞什么呀?神经兮兮的?三更半夜若是让爸知道了,不给你扔出梅府也要家法伺候!这几天爸爸的心情不好,黎氏码头开张都没有去参宴,小心惹祸上身,妈妈也救不了你!”
“大哥,人家本来就胆战心惊的,却不料一来你就拿家法吓唬我,我一直想这么多天才有勇气来求你!”无论如何,他还是相信大哥不会坐视不管的。
“求我?求我做什么?我的妹妹,梅家的大小姐还会有事求于他人?我想你一定是睡糊涂了!”
雨茜没有料到警志这么犯难?不禁气道:“既然你不想帮我,我一个人想办法就是!”言罢举步欲去。雨茜本想吓他一下,却未料警志竟全然不理地重新倒向床,不禁急了,“大哥,我以后帮你就是!”警志长叹一声,“那我也帮不了你!”
“你、你怎么知道帮不了我?你又不知道求你做什么?”
“求我帮阿浓,拜托茜妹,这一次他可是闯大祸了,这样的离家出走式,这样的悖逆行为,我还真第一次见识!我看他是不想去法国了!”雨茜闻言吓得泪都流了出来,“爸爸怎么会这么做?这么做爸爸会永远失去表哥的,爸爸不是花好大心血才让表哥来梅府的吗?怎么可以这样就失去?大哥你不是很喜欢表哥吗?你为什么不想办法帮他呢?”
“帮他?我怎么帮他?我连他离去的理由都搞不懂,我怎么去帮他?”
“大哥,我们去找他,表哥他一定有原因才离开的,我想他一定是回东北了!”
“找他?”警志惊得眼睛瞪得浑圆,“茜妹,你说梦话吧?找他?我们怎么找他?东北那么大,只算省就有三个,我们连他去哪一个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哪个村落,哪座山了?”
“表哥他一定回去看姨妈了,那他就在黑龙江。”
“茜妹,就算他去了黑龙江,可是黑龙江的地方也不小啊,我们这样浑浑噩噩地去,岂不是大海捞针?”
“那怎么办,爸爸说东北的天气特别冷,到处都是雪山和冰河,表哥穿得那么单薄,这么多天不回来,那儿炊烟又少,狼还多,爸爸和妈妈不是担心表哥的身体吗?如今他生命有危险,为什么不派人去找他呢?我去找他,如果再不去找就来不及了,他会死的!”雨茜说着向外冲去。
“雨茜,雨茜!”警志连喊两声,不见雨茜停下,不由得拿了一件衣服追了出来,有些责怪地拦在她的面前,“你就这样去找?”
“大哥,我……”
警志有些心疼地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连个目标都没有,既便你丢在东北,阿浓也找不回来。”
“大哥,你肯帮我?”雨茜有些珠泪连连。
“谁让你是我的妹妹呢?披肝沥胆同赴雪山!倘若找不着他,我就坐守东北!”虽然对爸爸的做法,警志也有些无法理解,但他相信,爸爸爱阿浓的心不会变,爸爸绝不会明知阿浓有危险而无动于衷。
雨茜闻言感激地抓住他的手,“大哥,你真好,我们天亮就出发,你说先找哪儿?”
“阿浓在哪儿,我们就先找哪儿!”
“可是,你不是不知道吗?”
“爸爸知道我便知道!”警志斩钉截铁地说。
“你说爸爸知道?”
“那当然,爸爸如果不晓得他的宝贝浓儿在哪儿,早都如坐针毡了。放心吧茜妹,阿浓永远都是爸爸最疼爱的那一个。”
“那爸爸他……”
警志明白雨茜要问什么,但他诸多时日也没找到答案,但有一件事儿,他觉得有必要告诉雨茜,那就是,警忠对阿浓不是很友好,她的心理要有一个准备,免得被警忠的突发状况惊住。更重要的是,他要和雨茜研究一下如何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未料,雨茜对他学说的“警忠言论”直听得他瞠目结舌。“警忠竟然说阿浓为了来梅家施了两年的苦肉计,警忠他太过分了。”
“是啊大哥,我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二哥说出来的,他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虽然他对表哥也不是很热情,但却有起码的尊重,如今他”
“好了茜妹,你不知他把爸爸和妈妈也惊住了,我也觉得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否则怎么会说出那么齿寒的话。”警志说着当日的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爸爸望着他不以为然离去的背影,手指着他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老爷,梅家二少爷求见!”
“梅家二少爷?”黎老爷想了想仍不知是哪一位。王荻笑道:“老师,就是码头开张那天,那个自称代表梅天硕来参加咱们晚宴的那个年轻人,他还和您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那个身着白衫的年轻后生?”
“就是他。”
黎老爷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几年来,黎梅两家只有在公共场合才碰面,倒是不知这个梅二少私访有何见教?“请他进来!”家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去。约有盏茶光景这位梅家二少爷才风度翩翩走进客厅。一进门便举抱双拳,“久闻黎老前辈府若宫廷,园若凤阁,惜无缘拜赏。今日一见,果然是令晚辈大开眼界。”
“二少爷见笑,那些陈年古木如同老朽,早已没了景致。”黎老爷说着,忙命人奉茶,然后道:“令尊令堂可好?”梅二少品了一品黎府家人奉上的香茗,“有劳老前辈动问,家父家母安好。”言罢抬首望了望一旁落座的王荻,复又站起,“这位兄台可是王管事?家父常常提起,久仰久仰!”王荻回抱了一下拳,“王某只是一个山野粗人,因黎老爷不弃做些杂事,你那久仰二字着实有些愧不敢当。”
黎老爷见这位梅家二少爷言语虽很谦恭,但举止却有些轻浮和傲慢,却是不知他冒然来到黎府所为何事?“不知二少爷光临鄙府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无事不登三宝殿倒是真。晚辈耳闻老前辈对珍丸极尽喜爱,尤其玉器更是情有独钟。皆因晚辈前些时日偶得一物,想奉于老前辈笑纳。”这倒是出乎黎老爷所料,想他必有其因,遂道:“不知二少爷所言何物?”
“此物老前辈也曾见过,即是家父几日前买回来的那只玉瓶。”黎老爷闻言一惊,几日以来他一直对此瓶深有不解,本想见一下那位年轻人,却未料那位年轻人业已离开上海。“二少爷,此玉瓶是令尊极忠爱之物,老夫怎可夺人之美?”梅二少闻言笑道:“老前辈此言差矣,家父只对山货皮张感兴趣,而对玉器古玩一向都不喜好,购此物皆因想转赠与我,可我听闻前辈对玉器更是偏爱,有道是:‘名花自有赏花人,无情赏花空自恨!’晚辈虽是喜好,但却只是把玩,失其神韵岂不可惜,故有意相奉!”
“那二少爷对何物什能握其神韵呢?”
“让老前辈见笑,晚辈虽幼龄年少,但对码头却极尽忠爱,尤其是老前辈那新开张的码头,更是让晚辈喜之甚然,流连往返,倘若前辈肯割爱……”
“住口!”王荻一语重喝,“小小年纪你倒是胃口不小!”
梅警忠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道:“我可是诚意相奉,倘若黎老前辈见爱的话,那只玉瓶明日便在黎府。”言罢起身,打了一个恭,“告辞!”
王荻见家人把这位梅家二少爷送了出去,不禁转首道:“老师,我看这小子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竟狮子口大开……”
“我看他倒不是狮子口大开,是话出有因。那天拍卖现场他明知我一万块大洋尚不曾加码,怎么可能以码头相易?如此说来他倒是晓得我现今对那只玉瓶很在意。”
“可是他的口也太大了,竟然趁火打劫。”王荻说着,依然不失怒意地道:“老师,就算这只玉瓶货真价实,也不值一个码头。何况,那几位老先生之言也有待于考证,连老师对此都没有看出端倪,我看它也稀奇不到哪儿去?”
“王贤侄,你有所不知,那只玉瓶只因当日见之心无所虑,脑无所思,故难寻端倪,可如今,老夫感觉它倒是有些像夫人带走的那只。”
王荻一惊,“老师,您不是说夫人带走的那只玉瓶还有几个环儿吗?”
“这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这个无环儿玉瓶除了没有环儿,其他部分的确很像夫人带走的那只四耳活环青玉瓶。不论是它的形状、大小、色泽,还是瓶身上浮雕的图案,都有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师,会不会是同雕有二?一个有环,一个无环?”
“不排除这种可能,当时老夫见它没有那几个环儿,便没加多想,笃定它不是夫人带走的那只。可是,最近,老夫查找了一下有关痕都斯坦玉器的资料,了解了其制作的艺术特点,他们喜欢在玉器上雕刻植物或者动物,更重要的是,他们追求一器一种色泽。”
“老师,您是说,如果是痕都斯坦玉器,不会有相同色泽的?”
黎老爷点了点头,“资料上是这么说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老师,这么说,这只玉瓶是师母带走的那只?”
黎老爷有些费解地道:“按理说,以老古玩的性情,他是不该收藏一个有瑕疵的玉器,他是出了名的老古董。”
“老师,您既然有所怀疑,那我们就不能放弃。”在王荻看来,二十年,老师一直在找师母,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找的地方也都找了,可一直杳无音信。如今这只青玉瓶虽然和师母带走的那只有明显的迥异之处,但它毕竟还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只要不是全盘否认,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也不应该放过。
“王贤侄,你再派一个人,去北京给黎升接回来,当年我将此瓶收在府中尽由他保管,他行事谨慎又心细,料想他能比我更认得此瓶。”黎老爷见王荻离去,不由得长叹一声,倘使那只得而复失的玉瓶真的会失而复得,云莘会原谅我吗?她会不会计较当年之种种怨恨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一想起当年,黎老爷痛悔的心不由得再次陷入苦楚之中。在他最颓丧,最没落的时候,夫人不但对他不离不弃,还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一家老小,每一张嘴都等着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他不但不领情,每每还和她大发脾气,更不可饶恕的是,他竟然偏听偏信,怀疑夫人!夫人不是带那只青玉瓶走的,她是带着绝望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