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荔枝

  这一日天光甚好,碧空中悠悠地浮了几朵白云,拂面的暖风,夹了阵阵香樟木的气息,分外怡人。</p>

  齐王府的琉璃花房内,早早置了雅致的黄花梨木桌案,上面陈列着一个个青瓷盘子,林林总总的盛了时令果品,各色糕点。屋子正中则设了一张方形玉案,上头摆的正是那盆宜男花。</p>

  比起早几日,这花开得越发繁盛,红艳艳的花朵,似无数个小小的灯笼挂在繁茂的碧绿枝叶间,远看一派欣欣向荣,近观个个小巧玲珑,更有异香扑鼻,令芬芳盈满整间花房。</p>

  原来众人听闻玲珑这盆花开的最早,又长得最为繁茂,便都吵着要过来看,玲珑倒也不是锦衣夜行的性子,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应了让几家妯娌都过来一看。而今日这个过来,明日那个又过来,她一个有身子的人,如何应付得来,于是索性就办了这个赏花宴。</p>

  许是因了好奇,众人都来得极早,不一会屋里便满是云鬓嵯峨,钗环碧玉。彩衣华裳,胭脂淡匀,映着一张张娇容,颇有一番名花佳人两相顾的味道。</p>

  此刻,众人赏花品茶,满座的欢声笑语。</p>

  “就说五弟妹是个有福之人,我屋里那盆,叶子稀稀拉拉,蔫蔫的也没个精神。我前儿还在想,这苗疆奇花真是徒有虚名,差点儿都认为从前看的游记是一派胡言了。”说话的是余蓁,依旧是一袭碧衣,面上带着病后初愈的憔悴,更平添了些许清瘦的楚楚风致。</p>

  浅笑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韵致,目光似一泓碧水,清澈可见底。自她的脸上,看不出半分阴霾,就仿佛之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虽然心下未免有些别扭,玲珑却也一样只能笑脸相迎。</p>

  “可不是吗?我的那盆才发了两片叶子,瞧着都可怜。”一旁意澜也笑道。近来她与太子比以往亲密许多,皇后看着高兴,加之宜男花这名号又极讨彩头,所以便特许了她出宫赏花,当然,只是轻车简从,并未弄出声势。</p>

  “是两位嫂嫂特意把好的留给我了呢。”玲珑微微一笑,如一袭凉风沁入人心,似能将仲春的那点燥热驱散。</p>

  一边的可人闻言,淡淡说了句,“就说两位嫂子偏心了。”</p>

  “六弟妹有儿万事足,还跟我计较一盆花做什么啊?”玲珑装作没听出她语气中的酸意,也不咸不淡地说道。</p>

  “我虽有了宸哥儿,到底比不得五嫂一边开花,一边结果的。”可人语气懒懒,话虽如此,面上却还是颇带了几分得意,到底是生了儿子的人,说起话来就带着股腰板拔直的味道。</p>

  这话,却令一旁意澜脸色微黯,笑容立时便有些发僵,玲珑见状忙招呼众人,“嫂嫂和弟妹别光顾了说话,先吃点果子。”</p>

  这时门外进来两个丫鬟,手里各端了一个大大的白玉盘,盛的是满满两盘醉红的新鲜荔枝。丫鬟低眉俯身将托盘放在案前,“宫里刚赐了两筐荔枝过来,白姑姑让奴婢们送过来,王妃和各位贵人请用。”</p>

  “昨儿才送进宫的,可新鲜着呢。”意澜笑睇了玲珑一眼,揶揄道,“想来是齐王殿下等不及了要让妹妹品尝,才便宜了我们几个。那我可就不客气了。”</p>

  “姐姐又打趣我了。”玲珑泛起一层红晕,“姐姐只管吃,就别说这没正经的了。大嫂,弟妹……也快来尝尝。”</p>

  一面招呼着她们几个,一面自己也拿过一个剥开了,只见鲜红的皮内是白玉般晶莹的果肉,散发出甜甜的香味,真是令人垂涎欲滴。刚要放入口中,却听一旁余蓁急道,“弟妹吃不得!”</p>

  “大嫂?”玲珑一个激灵,手中的荔枝差点落地,不解地望向余蓁。</p>

  只见余蓁神情略带急切地说道,“我才记起来,弟妹日日摄入这宜男花香,却是食不得荔枝的。”</p>

  玲珑闻言,下意识地便将那荔枝拿的远了些,露出一丝惊异。</p>

  “二者同属南方之物,性子却相克,怕是对胎儿不好。”余蓁说道,面透关切。</p>

  “这……多谢大嫂提醒。”玲珑有些后怕地忙将那颗荔枝扔了,不知不觉,额头上已经渗出起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心里便忍不住涌上几分愧疚,适才若非余蓁出言提醒,只怕自己就要犯下大错,孕妇本来就食量大,一吃起来没个半盘是不会打住的。万一有个散失,可真真就追悔莫及了。</p>

  若她有心害我,刚才只需冷眼旁观,任着我吃下去便行,又何须出言阻止?</p>

  元宵那夜,她没了孩子,虽然我并非有意,却终是因我而起,原来她不但不记仇,反而还好心提醒我,可我却只道她心怀叵测,一意想着法子去验证……</p>

  她大概是真的念着他的吧?</p>

  一时间,玲珑的心里,说不清有几分愧疚几分难过。</p>

  当下,忙伸手拿过一个荔枝,小心拨开了递到余蓁面前,感激地说道,“大嫂,吃荔枝。”</p>

  “弟妹这是作甚?一点小事,何至于如此多礼?”余蓁口上推辞,却还是笑吟吟接了过来放入口中,优雅地咀嚼下咽,“弟妹亲手剥的荔枝,果然味道就是不一样。”</p>

  “是吗?”一旁意澜见她们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心里却莫名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瞧大嫂说的……莫非弟妹还有仙人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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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那是故意捧我,好叫我这个没得吃的剥给你们呢。”玲珑当下又剥了一个递到意澜面前,“姐姐,你也尝一个我亲手剥的。”</p>

  意澜自是含笑接了去,玲珑伸手刚要去拿下一个,当然不能少了可人的。却听可人嘿嘿笑了两声,语带戏谑,“我可不敢劳动五嫂,若是被五哥知道,捂在心口上的人在伺候我们几个,还不得恨死我们。”</p>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呛,玲珑一时有些为难,一只手伸在那里,真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p>

  而一旁意澜和余蓁均是一怔,当下,余蓁便微微垂下头,目光中划过一丝冷光。</p>

  “只怕六弟知道有人亲手剥了荔枝喂给六弟妹,也要发急呢。”意澜也作了一副玩笑口气,满不在乎地说道,“大嫂说的没错,妹妹剥的荔枝果然非比寻常,姐姐我贪嘴还想多吃一个呢。”</p>

  有她这一打圆场,玲珑便顺理成章地拿了一个荔枝,免了适才的尴尬。</p>

  玲珑微微叹了一口气,暗自有些沮丧。</p>

  可人与自己,曾经也有过一段姐妹情谊,现在看来,她那时与自己亲厚,只不过是看了林立人的面子,如今这般处处作对,却还是因了林立人。</p>

  ——“若人人都如大嫂这般坦荡就好,偏有些人就是惺惺作态,成日里做出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到是吗?”</p>

  正月里可人说过的话,清晰地回响在玲珑耳边。看来这梁子是解不开了。在可人的眼中,她的大哥是何等的优秀,何等的出类拔萃,根本不能容忍林立人没有放下自己,而自己已经把他放下的事实,所以她才总是这样夹枪带棒地处处挑自己的刺儿。</p>

  想到这里,玲珑低头苦笑了一下。</p>

  有些事,又怎么说得清楚。</p>

  当下席上的气氛便有些沉闷下来,话不投机,各怀心思,幸好大家都会吃,所以便齐齐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吃食上,总算掩去了适才那一点不快。</p>

  而此时此刻,内心里最不平静的人却并不是玲珑。</p>

  紧贴着余蓁胸口的里衣,有一个极小极小的纸包。</p>

  她不知道有没有勇气真的拿出来,只是,她刚才居然那么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一次都无需她出手就能达到目的的机会。</p>

  可是,当时不知怎么的,眼看着燕玲珑去拿荔枝,她居然就这样去阻止了,就这样鬼使神差般的出言阻止了……</p>

  仿佛在她的躯体里,住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一个一直在心软地说着,那个女人肚子里的,是他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你怎么能想着去害她;另一个却在恶狠狠地叫喊,凭什么,她可以为他生孩子,而你,却只能有那个恶鬼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p>

  这两个女人一直斗,一直斗,所以,才会有了怀里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带过来,却始终不曾拿出的东西。</p>

  适才,她阻止燕玲珑去吃荔枝,显然是被第一个心软气短的女子指使的。而此刻,另一个却叫的更加疯狂,几乎把她的心撕裂。</p>

  她无数次想把手伸进怀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那冲动抑制住。这种矛盾的冲突令她魂不守舍,就连鲜美可口的荔枝,吃在嘴里也是索然无味。</p>

  借着拿帕子擦嘴的当口,她的手自胸口抚过,隔着衣服轻轻触碰了一下拿东西,再一次地想确定自己会不会真的拿出来。</p>

  片刻的迟疑之后,她终是没有将手伸进去,只颤抖着,一点点地垂下了手。</p>

  她居然,把那东西,放在里自己的心最近的地方。</p>

  余蓁蓦地笑了,透着一丝疲惫的自嘲。***(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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