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来家国

  毫无疑问,玄灵的任性是有恃无恐的,洛琰的担心也是多余的。虽然玄灵没带睡袋,也没带毯子,但是他带了一件连帽大氅。

  此刻的王爷已将自己给裹得严严实实的,兜帽也盖在了头上。

  他两手环腿,靠着篝火,蜷缩着身子睡得正香……

  玄灵身边的李独行则挺直了脊梁,将手放在了膝盖上。他保持着标准的军姿,目不斜视,蹲坐在了篝火旁。

  过了一会,李独行熬不住了,蹲着睡着了;又过了一会,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惊醒了。

  睁眼一看,哦,原来是巡守的兵士发现了几个成阳的地方官,半领半押解地将他们送到了洛琰的跟前来。

  李敬廉被人给领到了洛琰的跟前,人是不知所措的。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路上,居然能见到骁卫的弓骑,彰卫的轻骑,以及三军的主力——靖武卫的具装铁骑——同时出现在了同一支队伍里。

  天知道为什么除了白凤麟之外,玄殿还能有第二个人可以同时统领三大卫的官兵。

  这支部队的长官究竟是什么来历?

  难不成……

  真的是白凤麟本麟?

  李敬廉虽不明,但觉厉,遂朝着洛琰陆懿还有张双远作了一个大大的揖,试探着说道:

  “下官成阳郡守李敬廉见过大帅,见过诸位将军。不知大帅莅临鄙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帅见谅。”

  “???”三人不明就里。

  成阳远离京城,又远离权力的中心,所以就算是鹰党和仇党斗得再火热也殃及不到这边的池鱼。

  然而远离权力的中心,带来的不便就是与各势力的成员的不熟悉。李大人哪里认识什么张双远陆懿?骁卫彰卫里的青年军官他只听说过裴玄册和洛仲琪。

  穿着骁卫军服,被当成了洛琰的陆懿,和穿着彰卫军装,被当成了裴玄册的张双远面面相觑:“大人误会了,我等可不是什么将军……”

  李敬廉有个儿子在礼司任职,算是半个仇党。而他们成阳李氏的本家又是妥妥的鹰党,所以李敬廉两边都不敢得罪,两边都得讨好。

  “……哦,原来是张、陆二位长官。”

  “……哦!原来是贪狼公爵洛将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不知长官们深夜莅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啊?”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阁下且回。”但见洛琰闭着眼,蹙着眉,头也不抬地说。

  这要是搁在平时,他绝对不会这么没有礼貌。怎么着也得跟李敬廉虚与委蛇上一两句,让双方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可就在刚刚,玄灵的所作所为让洛琰气得睡不着。结果他刚闭了一会眼睛,李大人又好巧不巧地搅了洛大人的觉。

  搅人清梦什么的是最讨厌的,不管你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都不可原谅。

  “啊这,啊这……将军恕罪,恕罪。”后知后觉的李敬廉终于反应了过来。

  不过可惜,为时已晚。他见洛琰的脸色不甚好看,于是忙不迭地转圜:

  “下官在成阳仰慕将军久矣,只可惜没有机会拜见。如今长官大驾光临,真是令鄙地蓬荜生辉!城中我已令人备下一席薄酒,不知大人们可否赏光一聚啊?”

  “不必了。”洛琰闭着眼摇头,“明天一早三军还得赶路,阿懿,你代我送送李大人。”

  陆懿:“诺!”

  “哎,那……那明日将士们的早饭,将军让下官安排可好?”李敬廉问。

  “这恐怕有点不太合适吧?”

  洛琰睁开了眼睛,看着李敬廉说。

  “合适的,合适的。”见洛琰态度有所缓和,李敬廉连忙说:“下官也只是想为三军将士聊表寸心,仅此而已。”

  洛琰眨了眨眼睛,还在思虑,一来是军中有规定,军队不得取百姓的米粮金银;二来是他与这李敬廉不熟,谁知道他是忠是奸,会不会在饭里下毒。

  须臾,洛琰转头看向陆懿,小声地吩咐:“你去取些银两来给他,另外再找几个人进城搭把手,注意着些。”

  陆懿一愣,旋即点头:

  “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

  “好啊。”

  玄煜看了玄琬一眼,欣慰地一笑,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事我可就全权交给你了。”

  “诶嘿嘿,真……真的?皇兄你答应了?”

  信任来的太突然,以至于玄琬开心到了飞起。

  “那当然了,连王叔都替你说话了,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可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长宁。”

  “放心好了,今年的除夕宫宴交予我来督办保证让你满意。”玄琬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玄煜纠正她道:“不,是让容王叔满意……”

  说到这里,玄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玄依山,和他的一双儿女。

  玄依山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朴素的长衫,黑色的圆帽拿在了手里。

  他家的公子叫玄屿,千金叫玄璎。这兄妹二人与玄琬的年龄相仿,自幼长在国外,能说一口流利的夷语。

  “容王叔此番回国,今后就不再走了吧?”太清殿里,玄煜和和气气地问玄依山。

  玄依山则言笑晏晏地回答:“禀陛下,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

  “那王叔的生意怎么办?可有专人打理?”

  “禀陛下,自然是有的。”至少二十年之内不成问题。

  玄煜又问:“那王叔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可还习惯?”

  “哈哈哈,海外自然是比不上玄宸的。”

  “哦?王叔此话怎讲啊?”

  皇帝问完,亲自上手给容王父子各沏了一杯茶,容王起身相迎,伸出双手来接:

  “玄宸朝的人在海外,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百姓黔首,无论闯荡的是好是坏,到头来都会产生落叶归根,认祖归宗的念头,无一例外。”

  “这是为何啊?”

  玄依山微微一笑,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是因为啊,落叶归根的这种情怀是千百年来国人独有的信仰。说到底,都是源自骨子里的血脉传承,这种感情说不清楚也道不明,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一旁的玄琬听得不是很明白:

  “那京城番坊的夷人为何在玄宸乐而忘返,不思归根呢?”

  “夷人?夷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忠君爱国孝祖敬宗的传统。所以他们不理解,也学不会。”

  “哈哈哈哈,王叔说的对!”

  玄煜情到深处,情不自禁地和玄依山拿起茶杯碰茶杯:

  “亘古至今,玄宸都比海外诸夷多一种情怀,这种情怀能将千千万万的国人凝聚在一起,能让玄宸屹立五千年而不倒,能让我等凌驾于海外诸夷之上。”

  “陛下所言对极!”玄依山闻言抚掌,“陛下不知,臣在海外,哪怕是见到南方神殿的人,心中都会生出一种亲切感。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同宗同族,都是宏朝人。”

  “好一个都是宏朝人!”玄煜拍手称赞。“侄儿以茶代酒,与王叔敬宏朝人。”

  “敬宏朝人。”

  “敬王上,敬列祖列宗,敬这五千年来家国,八万里地山河!”

  玄煜像是喝上头了,茶杯一举接着说。

  玄依山:“……臣与陛下同敬。”

  “王叔……”

  “臣在。”

  “咱都是一家人,私下里不要这么见外。您还和之前一样,叫我秉明(玄煜的字)就好——哦,还有啊,年后侄儿可能还得问王叔借点钱……”

  “那不成!”玄依山摆头。

  顿了顿,他又连忙解释说:

  “呃……那个,陛下,臣说的‘不成’……是指称呼。”

  要钱的话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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