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万堆雪影
两旁风雪迎面,漫渺如浩烟,银花霜枝赛雕寂静而立。w-w-w-lk。
对望了会儿,苏绾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炭火烧得闷热,我出来透气。”苏洛陵回道,徐徐朝她过来。
他移步之中蓝袍卷雪,像鼓足了风帆似地恰如谪仙踏雪的幻觉。在她面前稍停,抬手将她发上的飞雪抹尽,戏谑道:“心细如尘的人怎知不带把伞?”
苏绾一愣,才发觉他是带了伞出来的,此刻正擎于二人头上挡去雪粒。心中忽而溢出道暖流,竟有些鼻头发酸,暗忖难道是苏洛陵瞧见自己没带伞出来,给自己送伞来的?
不过这念头有些可笑,竟真的希冀是这般的。细想冷性子的人,怎会有这种举动呢?怕是,行者无意,看者有心罢!
许是发呆久了,苏洛陵有些不耐烦,将伞塞进苏绾手里道:“快去快回。”
话间人已转身,疾步钻进了那道皮帘子里。
心中长吁,苏绾将伞柄握紧有些自嘲。再回首时,瞥见苏湄领着个老态龙钟的医官顶着风雪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皂靴上尽是灰黑的雪泥,可怜驼背伛偻,有些自身难保之觉。
她疾步过去一把扶住楼御医,将伞递给苏湄道:“快些打伞,仔细楼御医身体。”
苏湄连忙握住伞柄,一手搀住楼御医:“奴婢谢过绾姑娘。”
楼御医老脸抖了抖。鼻头冻地发红。耸耸额上活似开裂般的皱纹哆嗦道:“老朽……老朽多谢绾姑娘。”
两人便相携蹒跚着走远。直至拨帘进到了暖阁。苏绾才大吁出气。不过飘雪已积了不少在发上领间。打了个颤便用手挡住劈头盖脸地雪花。匆匆跑往陪王驾所住地西面锦澜苑。
派了衣裳已是人定十分。大地朦朦胧胧,雪天间一抹灰黄笼罩。w-w-w-lk。大雪渐止之中银影冰树连成一线,有冒雪寻食的鸟雀化成诸多黑点,结队飞起。网般撒向天空。
苏绾浅浅抿着笑。可能是今日跑来跑去活络了筋骨。竟觉得舒畅非凡。吸进肺内地冰爽雪气像条水龙一般将自己压在心底地一通积郁全然疏通。
忽然有了极好地兴致,沿途顶雪赏起雪景来。
虬枝如龙的冬梅透着滴血的红花在雪被下裸露出了一点色泽,像是一幅织在白锦上的呕心之作,灵动之余有些些沧桑的积淀。那边雪松挂冰,柱柱玲珑剔透,仿佛就是凝结在远处的天空里,闪着一抹黄昏的暗光。卵石小道被人踩出一条黑线,弯曲蛇行延伸至皑皑白色之中,又在尽头处的驮雪回廊融合,似一道溪流终究汇入了江河,才得功成身退。
无声嗟叹,苏绾的脚步顿在成排铁树面前,当日苏泊生凌空飞身半道救下自己时的轻灵身姿历历在目。心中饶是疑问重重,也苦不得解。
有些事情想隐瞒一时并非难事,但想永远隐瞒除非己莫为。孰真孰假那楼御医一瞧便知!苏绾蹙眉在铁树前徘徊,心中隐隐不忍。苏泊生装病肯定是有苦衷,若然贸然揭穿恐怕是要出事的。可自己未在当时挡下楼御医,此刻想已木已成舟了。
来回走了数趟,正想着有何法子补救,雪地里便匆匆奔来个人,走近了才认清是苏棋。
但见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地靠在树枝前,向苏绾招手道:“绾……绾姑娘——”
苏绾心中激灵,心想难道是苏泊生出事了?
苏棋歇了一下便朝她过来,仍喘地直不起身子。
“棋姐姐怎么了?”苏绾过去搀住她,抚背替她顺气。
苏棋干咽一口,向苏绾俯身,有些焦急地道:“王爷和王妃招你过去呢!四处找不见你人,奴婢听人说姑娘朝这边过来了,便来碰碰运气。”
苏绾秀眉顿蹙:“是不是楼御医诊脉出了结果?”
苏棋一愣,摇头道:“不是啊,王爷王妃是招姑娘过去共享食飨,大公子大夫人可都等着,二公子急了也出来找,指不定在园子里什么地方。浪客^中文**-.Lk王妃交代,大夫人现在腹中含胎,饿不得,找不见你开不了宴,奴婢们可都得扒皮呢。”
“……”苏绾窒住,“那楼御医可怎么说?”
苏棋亦是摇头:“楼御医说大公子之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也无能为力。只开了些保体的药石,但求紧要时候能救大公子一命。”
苏绾一瞬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苏泊生竟真的害病了吗?听苏棋口吻似乎情况也不甚乐观,看来假是假不了的了。不过这该当是庆幸还是惋惜呢?自己却完全说不清楚。
可能心中对华启光隐藏的那份歉意内疚无处安放吧,总在不知不觉间将苏泊生当成是华启光。虽是不同的两个人,但相同的相貌每每让她都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现在要想再面对华启光已难了,还谈何表达那份歉意呢。
翛然回望来时路,足影绕足影,衔结成环心有凄然。
苏绾目光忽抖,有些哽咽地握住苏棋的手:“走吧,不能让大夫人饿着,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苏棋点头,搀着她择了条近道,卷着雪沫间已到了暖阁。
掀皮帘而入,堂中漆沉花梨木瘿子桌边围着的几个人便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临王妃眼眸忽亮:“绾儿可让我们好找,去哪儿了?锦澜苑那边可是说你早就走了的,莫非奴才们斗胆扯谎子?”
苏绾巧笑,走至临王妃跟前:“绾儿对苏园还不甚熟悉,走了岔路。多亏苏棋来寻才将我带了过来。”
临王妃嘴角微厥:“俏丫头莫不是有心事?”
“王妃取笑,苏绾能有什么事。”
“没有便好,快快坐下吧。”临王妃显然对苏绾极具偏爱,亲自为她拉了凳子,对苏绾身后的苏棋道,“苏棋今儿有功,去慧姑那儿领套赏吧。”
苏棋忙千恩万谢地退下。
苏绾却不甚自然。有道是祸福相依,一样东西来得太快或者太容易,背地里定埋着无数麻烦。她如今已到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溺死是小,溺而不死是大。
纵然富贵门内万千错,唯躲不得忍宜得。自己躲是躲不过的,万事忍耐下来倒是不难。古人尚说百忍可成精,忍者无敌。她便笃定驽钝磐石谁能奈何?
环顾一圈,发觉没见着苏洛陵,苏绾心惊:“二公子……”
皮帘猛掀,一个高大雪影钻了进来,婢子纷纷上前替他掸掉雪泥,露出一身蓝色衣衫,被雪水湿透的地方仿佛晕了一层墨色。苏洛陵冷电般的双眸盯住苏绾不动,仿佛凝聚着另一番冰冻。
苏绾刚到嘴边的话顿如一团空气似地消失,心中忽然忐忑起来。
她霍然起身,向临王王妃道:“王爷王妃恕罪。二公子湿衣入宴不妥,我且侍奉他去换套干衣再回。”
临王点头默许。
苏绾立刻转身,取了顶蓝色纸伞,向苏洛陵道:“二公子请。”
苏洛陵冷哼一声,向临王王妃告罪道:“孩儿去去就回。”便拨帘率先离去。苏绾强笑着向众人福礼后跟上。
他的步子极大,苏绾出了暖阁时他已在自己的十丈之外。飘摇雪帘里他蓝色的影子显得有丝孤零零的,那种白茫茫里头嵌进一抹微小的深蓝,撞入眼里觉得分外刺痛,仿佛是一剂孤独的墨泼向自己。
她盈步追过去,擎着伞遮到他头顶。
苏洛陵冷眼看她,一声不吭地直朝逍遥居走去。
两人紧着步子回到寝居,因时辰尚早家丁还未架炭,屋子里飘荡着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仿佛一下子凭空长出几尺,使得房梁高深许多也空灵许多。
苏洛陵背对着她,面向厅中那堵玉屏,浑身冷得似乎能将挂在衣上的雪水冻住。
苏绾心有惊悸,当下有些后悔跟着苏洛陵回来,大可交代其他人做的。可自己当时心一急便也没想这么多了。
她伸手欲推一推苏洛陵,怎奈还未想好什么说辞。正寻思着,苏洛陵却陡然转身,一张脸白地吓人,黑眸精光迸射猛一锤桌面道:“给我更衣!”
“什……什么?”苏绾吓得退了一步。
“没听清楚吗?给我更衣!”说这话时,苏洛陵几乎有些嘶吼了。
“可是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说过我们对各自的事情各不相干的?”苏绾恼怒。她只是借着更衣的由头出来而已,从未曾想过真的要为他更衣。
苏洛陵冷笑,俯冲过去揽住苏绾纤腰一旋身,右掌连拍出两下,“砰砰”两声,两扇木门应声闭合。屋子陡然黑了下来,两人都未来得及点灯!
错乱的呼吸声已听不出谁是谁的,苏绾觉得自己被梏地腰部吃痛,咬牙冷嘶道:“苏洛陵,你放开我!”
苏洛陵却渐渐平息了下来,连呼吸都静地如黑,两颗漾着水光的眸子在乌黑里一眨不眨望着苏绾,久不言语。
“快放开我!”苏绾双手使力想掰开苏洛陵的臂膀,身子尽量与之拉远。
苏洛陵忽而一笑,猝不及防地放开了手。
“啊——”苏绾一下撞到了桌边,被那汉白玉撞地几乎骨裂。可还未等她觉到痛意,便已发觉苏洛陵的笑里似乎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闷地让她发慌。
“苏洛陵?”她摸黑伸手,指尖立刻触到苏洛陵带湿的衣裳,便一把抓住,“苏洛陵你发什么疯?”<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