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非你不可
手心里传来一阵阵战栗,苏洛陵寂静地几乎无波无澜的眸子仿佛失去了魂魄,深邃如千年的琥珀,里头含着万古不化的虫尸。w-w-w-lk。只是这虫尸此刻成了他黑地骇人的乌瞳,弥漫着不知所谓的雾气。
“你……”苏绾发懵,黑暗里他的整张脸模糊不清,五官像融化的糖人轮廓难辨。除却一双眼睛,在夜里闪地铮亮之外,自己全无看到其他的了。
他应当极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所以才至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可是,为什么呢?
苏绾屏息看着他,自他衣裳底下源源透出的温气证明至少他活着,或者,他的身体活着。
苏洛陵的喉咙发出一声“咕噜”的声音,像是咬碎了什么吞下去,又像是一头异兽临伤舔舐的呜咽低泣。
“我没疯。”他轻轻拨开苏绾的手,静静地道。嗓子里有些久窒不语的沙哑,像一只粗糙的手掌,在苏绾心里狠狠掀起一个角来。
“你,出了什么事?”苏绾问,心里也猜了几分他如此失控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究竟不明白,为何?
灰暗中苏洛陵轻巧地移动,左手探起灯奴摸到灯芯,右手已单指剔掉火折帽,仍有些颤抖地将灯点亮。橘色明灭的烛光一寸漫过一寸亮堂,他们也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暗黑之斗,彼此的呼吸极不匀称,甚至有些杂乱。
苏洛陵僵化的背影在灰黄里笼着一层颓败,他熄掉火折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事。”
苏绾凝眉:“若没事,何苦给我脸色?”
苏洛陵地脸色还未恢复过来。仍旧白若冥纸,却渐渐带上了一些嘲弄:“是你自己说要服侍我更衣的。”
“你真无理取闹。”苏绾有些不信。他早在钻进皮帘子的那一刻就有些不对劲了!否则她也不会借故与他离开。
他是冲着她来地!
可惜飓风地风眼竟会是这般波平如镜,很出乎她所料!她以为苏洛陵至少会刺她,将她刺得不得不与之掀案反抗为止。
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做,发了一通不着边际的疯便就哑然收尾了!苏绾不得不佩服苏洛陵的自控能力,恐怕也没什么人能够轻易撼动这座冰山。
反倒是自己,竖起了全身的刺以警戒,陡然放松之后觉得从毛孔里透出阵阵冰冷的空虚来。
苏洛陵笑了:“你有气?”
“……”苏绾沉气视若无睹,倒了杯水慢慢喝着,“不敢。不过我倒也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找不到如此合乎情理的借口出来。那场子的气氛压地我有些不舒服。”
“苏绾!”苏洛陵忽然郑重唤道。
“呃?”
“还记不记得当日跨进逍遥居那扇大门时,你应允我什么?”
“什么?”时日去多,苏园闲散的生活倒教她人也懒了许多。很多事情自己都已不去刨根问底,自然也就慢慢忘却了,一时让她想自己何时何地说过何话就有些犯难了。她有些困惑地看着苏洛陵,“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你忘了。”这是叹息,而非疑问。他知道她忘了!
她静静看着他,脑子里忽然电闪而过:“进了逍遥居我便是你苏洛陵的人,我要记得纵使苏泊生差遣我,除非得到你的应允,否则我都概不可听从。w-w-w-lk。”如是复述完,苏绾心里暗骂,有些觉得这诺允得太草率了。
苏洛陵点头:“还有,进了逍遥居这道门,就再无退路可言。”
“我没想过要后悔。”苏绾辩解。
“呵……”苏洛陵失神笑道,“不光是你,我也无退路可言。苏绾,你会一直在的吧?”
苏绾心里苦笑,华云英的身体会一直在,可是于蓝的灵魂不知道何时会离开。今晚?明天?明年?或许——一辈子也离不开了。
“嗯?”苏洛陵蹙眉,发出浓浓的鼻音以求应答。
“我……如果我不是华云英呢?”苏绾试探着问。
“即便你不是华云英,只要那一刻站在那里的人是你,你便注定会被我们找到。”
“你们要的不是华云英?”苏绾错愕。
苏洛陵沉沉一笑:“我们要的只是站在那里的你。”
苏绾吸了口凉气:“为什么?将我束缚在苏园深处对你们对苏园有什么好处?”
“诚如苏湄所说,你已不是为苏园带来了福气吗?”他的气息恢复如初,带了丝狡黠取笑道。
“女人怀胎两月才得在脉中切出,两个月前我……”忽而发现自己快说漏了嘴,苏绾急忙将话锋一转,“我不管你与苏泊生玩什么把戏,总之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孤零零一个人,人脉没有财路也没有,你们若真想找一个能助你们苏园飞黄腾达的人,怕是满腔热情投注错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人脉?财路?”苏洛陵嗤笑,“你也未免太小觑苏园了。何况依苏园当今规模已是无可匹敌,还求什么飞黄腾达?”
“怎么?是什么东西竟让苏园二公子如此眷念?连苏园也比之不上。”
“在我身边真使你如此厌恶?”他回避了苏绾的针锋相对。
苏绾忽然叹了口气:“苏洛陵,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她的来历就连自己也不太敢相信,与古人没有任何交集能给苏园带来什么帮助,以至这两兄弟这样死死拽着她呢?
“我们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苏洛陵此时圆滑地如一颗软蛋,任凭苏绾如何费力咬的刺的抓的以退为进的与之周旋都无处下口。
苏绾揉了揉眼角:“对,我是福星,能高照你们苏园门楣。所以让苏泊生赶快为我塑金身建十庙每天拿纸锞供着我吧!”她有些气地胡言乱语了。
苏洛陵“呵呵”笑着,显得有点啼笑皆非:“只要你记得允了我的事便好。”
苏绾大气未出,咬恨盯着苏洛陵,渐渐却觉得泄气起来:“你们这样对我不公平。”
“公平?”
她摇头:“罢了!”有些灰心之觉。
“罢了?”
“你这顿脾气可发得有些过分,莫不是怀疑我出逃了?”
苏洛陵脸色顿僵,不置可否。
苏绾自嘲:“你放心吧,在苏园撑死也好过在外头冻死,我不会那么傻。”看了他一眼,翛然起身走到苏洛陵面前,“我替你更衣。”
“……”苏洛陵表情更显困顿,“你……”
苏绾犹豫地伸手先将他腰间的红宝石编金蝠腰带缷下,哀叹道:“不错,之前我的确想过离开,因为那夜你们的话使我觉得被骗了。但我究竟不是个食言而肥的人,答应了你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会做。何况——我真要走,你留得住我吗?”
苏洛陵顺从地伸开两臂,以便苏绾退下衣裳:“绾绾……”
苏绾鼻骨饮酸:“苏洛陵,说好的各不相干。只此一次,以后我就没这么好心情了!还有,刚才在桌缘一撞险些将我股椎撞碎,你以后可仔细了,若在我还未发光发热之前就将我拍碎了,损失的可是你们!”
苏洛陵好笑地点头:“以后你的一根指头我都不碰。”
正解织带的双手顿住,苏绾抬眸正好仰视苏洛陵的脸。她眯起眼“咦”道:“你们兄弟俩可是没半分相像的。”
正笑着的苏洛陵顿然僵住:“你动作快些,临王王妃还都等着。”
心知苏洛陵兄弟手足情深,素来不错,这反应却让苏绾暗讶,但也没表现出来。又埋头将他湿了的衣衫一层层剥下来,取了一套月牙玄白的衣裤换上。
“你今儿是听了谁的闲话,以为我跑出去的?”苏绾随口问道。
“苏湄。”苏洛陵理着袖口道。
苏绾惊疑:“我与她就在暖阁附近相遇,她怎么如此讹我!”
苏洛陵挑眉,没有接话。
两人收拾停当便欲动身向暖阁,屋门外骤然一团影子滑过,接着便听到“咚咚咚”疾步下楼的声音。
“谁?”苏洛陵喝道冲出门,只见楼下一道暗红的女人背影慌忙闪进了前方古楼内。
苏绾黑眸一细:“是慧姑。”说着与苏洛陵对望了一眼,“我去锦澜苑派衣时,亏得她帮了把手。她怎么偷偷摸摸在此?”
“无事不登三宝殿,会会她便知了。”苏洛陵淡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