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正在我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时候,司机小跑着回来了。一上车,先把车熄了火。然后就对着我大声斥责了起来:“你这孩子胆子太大了,这儿这么多人,要是撞着人咋办?”然后又对我说:“得了,你下车去吧。”我灰溜溜的下了车,司机随手就把车门锁上了。我自己随身的行李本来就不多,我下车时随手就带下来了。可是小寇的那瓶“蚝油”却忘在了车上。

  下了车以后,我和小寇灰溜溜的在那个大院子里溜达。我心里也有些后怕。转来转去就来到了我们的同学们身边。大家都不知还要等什么?接下来要干什么?看看四周,房子都是用土建造的,连院墙也是用土建造的,院子的大门是用木板钉的,也没有刷油漆。给人的感觉,这里到处都是土。土房、土墙、土地、土山。这里的山还没有变绿,树叶没有发出绿芽,草也是灰黄色的,丝毫见不到一点儿其他的颜色。建国已经将近20年了,这里还是这么落后,改造边疆、建设边疆,大概这就是毛主席让我们上山下乡的本来意图吧。

  大院里有几百名知识青年。送我们来的汽车一辆一辆的开走了,院子里逐渐的只剩下了我们这些知青,还有我们的行李。再有就是一些马车和拖拉机等车辆。

  来这里迎接我们的还有许多早一批来这里下乡的“老”知青,我们该称呼他们大哥哥大姐姐了吧。眼见着时间已经将近中午,我们的队伍随着几位‘老知青向着一个房间走去,我也随着大家向那里走去。原来这里是食堂,我们在这里可以领到一份面条吃。饿了许久的我们也不顾面条的味道如何,抢上一碗面条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有点同学不愿意享用这些味道不佳的面条,自顾自的拿出自己带的食物吃了起来,我带的食物在火车上都吃光了,我只好吃这个面条将就了。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得到上车的通知,我们要上的是一辆拖拉机。这时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已近黄昏时分。拖拉机上还拉着我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小小的拖拉机装了满满的一车行李,还要坐上我们三十多个知青,显得我们的行李和人都太多了。

  随着拖拉机来的还有一辆马车,是专门为我们拉行李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大箱子,是随着火车托运来的,这辆马车就是专为去火车站拉箱子的。我们知青去了几个人随马车去拉箱子,其他人都坐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开动了,比起汽车来慢多了。驾驶员也不敢开得太快,唯恐掉下人来。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我们搭讪着。一会儿问我们从哪儿来,一会儿又问我们多大了。而我们问的最多的是还有多远,得什么时候到。这时天已经黑了,饭也没吃好的我们全都饿了,忙碌了一天大家也都累了。

  拖拉机在茫茫的黑夜里颠簸着。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闪闪的星星。道路起伏不平。驾驶员时不时的就提醒我们一句“小心,别掉下去。”

  天越来越黑了,两边的山已经看不到了,只能看清拖拉机车灯前边的一点儿道路。司机很小心的开着车。可能是他对道路非常熟悉的原因吧,在这样的路况下,一路上居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在路上,有时会见到我们身边不远的地方经常出现两个蓝色的亮点,有时会出现许多这样的亮点,都是成双成对的出现。

  “这是什么?”我们不约而同的问。

  “狼。”司机很轻松的告诉我们。

  “啊!”我们异口同声的叫出了声。

  “没事,别怕。这儿的狼不吃人。”司机的声调仍很平静。

  还有不吃人的狼?我们不敢相信。可看到司机那平静的样子,又容不得你不信。

  不管这么说,大家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唯恐这么多狼假如一起扑上来,我们一定招架不住。可看司机的样子,似乎全不以为然。大家的心也算稍微平静了一些。

  虽然大家又累又饿,可一路上还是不停的跟司机聊天,谁也不敢打瞌睡。大家都怕万一睡着了,掉下车去,被狼吃了。

  与司机聊天的结果让我们知道了他姓李,叫李克东,是汉族人,怪不得他的汉话说的这么好。跟他寸步不离的是他的徒弟,是一个蒙古小伙子,名字叫‘钢球’。我们刚刚离开的是我们的公社——乌兰毛都公社。我们的目的地,也就是我们将要扎根落户的那个小山村——沙仁台牧场。

  乍一听到沙仁台这三个字我非常吃惊:杀人台,会不会是过去杀人的地方呀,是不是这里有一个过去那些地富牧主们杀害穷苦牧民们的台子啊!心中有疑问,就问那位司机,他的回答十分轻松:这是蒙古语,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疑问一直埋藏在我心里,我想象着那台子的样子:会不会像西方那种杀人的绞刑架,那绞刑架不是建在一个高台子上嘛。没有人提出疑问,我也没有问他,只是自己在心里暗暗地想着,想象着到那里之后就会见到的我想象中的台子。

  “我们那儿过去是个国营牧场,现在叫沙仁台大队。”李克东继续向我们介绍着我们将要去的、我们的第二故乡。“我们村人口不多,一共也不到一百户人家。我们这个村子不分小队,就是一个大队。”

  天色完全黑了,两边的山已经看不见了。那天晚上,天漆黑漆黑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路两旁,没有路灯,也看不见任何亮光。唯一能看见的是那两个绿莹莹的狼的眼睛,时隐时现的出现在我们前面。还有拖拉机前边的灯光照亮了车前方十几米远的路。

  走了多远,不知道。路过什么村庄,也不知道。这一路上,除了过河时司机提醒一下“注意,过河了,大家小心点”以外,走的什么路大家谁也闹不清楚。

  除了司机不时的提醒我们小心、注意以外,大家都很少说话了。是啊!大家全都累了,谁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时间,终于听到司机说,快到了。大家的精神一下子都提了起来。向拖拉机的前后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漆黑一片,只是那时隐时现的绿光忽然不见了踪影。又向前走了不知多少路,在车灯微弱的光线下,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院子。拖拉机向左一转弯,开进了这个大院子。“这应该就是我未来生活的村庄了。”我默默的想。果然,这时候司机大声对我们说:“到了,大家都下车吧。”

  大家的兴奋劲又来了。一方面,大家都想第一时间看看我们未来将要生活一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另一方面,大家都累了、饿了,希望早点吃饭、休息。

  革委会主任阿拉坦巴根带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帮助我们把拖拉机上的行李卸下来,又搬到一个大房子里。我也帮着搬了一件我自己的行李,走进了那间大房子。

  房间里点着一盏桅灯,也有人把这种灯称为‘气死风灯’,实际上这种灯最早是用在渔船上,挂在桅杆上,所以叫‘桅灯’。灯光把个空荡荡的大屋子照的一览无遗。这似乎是一个由两间屋子打通成一间的大屋子,屋子南北两铺炕,每铺炕足足有十多米长。两铺炕加一起足足可以睡二十多人。外边还有一个堂屋,堂屋里有两口大锅,烧火做饭时,顺便就可以把屋里的两铺炕烧热了。堂屋的东边还有一间屋子,开门看看,只有一铺炕。一看就不像住人的屋子。大家把各自的行李简单的安排好以后,队里来人招呼我们去吃晚饭。

  我们随着来人沿着漆黑的路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间与我们住的那一间几乎一样的房间。这屋里有人在为我们做饭。询问之下,有人告诉我们说:“这是大队的食堂。咱这原来是国营牧场,那时就有这个食堂。”还有一些人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都是蒙语,听不懂。

  那天的晚饭是我来到我的第二故乡后的第一顿饭。那顿饭吃的很舒服,虽说是简简单单的馒头和白水煮牛肉,可对于饿了一天的我们来说,真像是珍馐美味。草草的但是舒舒服服的吃了晚饭,我们大家都陆陆续续的回到各自的归宿。女生宿舍好像还在西边,至于是哪儿,也无心理会了。太累了,太想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的了。我们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来到了昨晚吃饭的那个食堂,食堂的炊事员告诉我们吃油饼。我满以为是我们在家里吃过的妈妈烙的那种葱花大油饼呢。谁知吃到嘴里不是那个味。记得妈妈在家烙的油饼是放了葱花和盐的。可这里的油饼没有咸味,显然是没放盐。这顿饭吃的可不如昨晚那顿舒服。虽然是用油炸的饼,用了许多的油。

  无论如何,早饭算是吃过了。下一步干什么呢?问问食堂里的人,这里谁说了算?我们有事该找谁?回答我们的是一个老者,汉话特好。他告诉我们,你们应该找的人是阿拉坦巴根,他是革委会主任。老者又问我们找主任有什么事,我们说就是关于今天我们该做什么?那老者告诉我们,主任吩咐过了,今天让你们休息,明天再安排你们的工作。听到这里,大家欣喜若狂,一致决定上山去看看。后来知道,这老者就是老聂头。他是一个单身汉,就在这个食堂里住。

  运箱子的马车回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各自的箱子安排好,把行李铺好。这时,我才发现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也在我们中间。去拉行李的六个人进入房间后发现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床”位,就跟阿拉坦巴根提出这个问题,阿拉坦巴根很爽快的让他们住在那个食堂里。

  安顿好自己的行李,我走出房门,想了解一下自己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小山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环视村子的四周,只见到处都与在公社见到的景象几乎完全一样:土的房、土的墙,间或有些石头码在墙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四处转转,没见到一间砖房,更见不到水泥的踪影。再看看四周,干枯的草或者是人或牲口踩出来的土路,见不到柏油路。

  村里没有电线杆,也没见到电线,看来这里是不可能有电了。我们住的大院子里有一个供销社,估计在里面可以买到一些生活必需品。没有见到邮政局或者邮政代办点,将来寄信可怎么办?

  在村里转了一圈,除了有个供销社是我唯一感到欣慰以外再没有任何让我高兴的东西了。这就是我将要生活的地方吗?我躲进一个角落里偷偷的哭了起来,担心被人看见,也没敢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抹了几把眼泪后,就赶紧擦干泪水,走回“宿舍”。

  紧靠村子的北边就是一座小山包,大家决定就先上这个山包上看看。估计从这个山包上可以对我们的村庄一览无遗。为了让爸爸妈妈放心,我决定要尽快给家里写信,顺便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所以,我上山之前就拿了纸笔,准备把这个村子的地形简单的画下来,介绍给我的父母。

  大家商量了一番,统一了意见后便一起上山了。我也带上纸和笔随同大伙儿一道上山了。到了山上,我可以宏观的打量这个我们将要生活一生的小山村。在这小山上,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村子的几乎每一个角落。正好,我拿出纸笔,开始仔细的观察村子的每一个细节,力求准确的画到纸上。

  我们的村庄不大,只有不到100户人家。一排排房子很整齐,但每排房子之间相距很远,至少有20米,甚至更远。房子全部都是用土建造的,看样子还不像是土坯,具体是怎么造的,不知道。村子里还有许多圆圆的像是谷仓一样的东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管不了这么多,我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村子的草图画下来,寄给我的父母,告知他们我现在的情况,以慰他们惦念我的心。当然,我不会把我此刻的心情写进信里,免得父母不放心。

  匆匆的、但是仔细的画下了我的小山村的草图。大家说说笑笑,干什么的都有,全然没有了昨天奔波劳累的疲倦,也丝毫看不出离开家乡的悲伤和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图画好了,修改了又修改。终于自己感到满意了,但是我心中那座莫名其妙的‘台子’在哪儿啊?把画好的图装到口袋里,与大家一起说笑在一起。

  忽然听见眼镜赵大喊:“快看!后边过来一团黑云,会不会下雨呀?”大家一齐回头看,只见北方的天空中一团黑云正向我们头上快速移动过来。大家一声惊呼:快跑啊!没容我细想,就随着大家向山下冲去。上山容易下山难啊!要是向山下跑起来就干脆收不住脚步了。仗着年轻,腿脚利索,我们一口气跑到了我们的“宿舍”门口,一下子就冲进了屋内。身后,豆大的雨点哗的从天而降。好悬,幸亏跑得快,不然一定会被浇成落汤鸡。

  气喘吁吁的进到屋里,一屁股坐在土炕上。想想,正好利用这个时间给家里写信。把这件在城市里绝对是不可思议的被雨追着跑的事件写进了我的信里……我的信还没写完,雨已经停了。这雨,真是来得急、去得也快。

  这时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出现了,信是写了,但是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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