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吃过午饭,有人提议去包上看看。我想,随大家一起去看看也好,也可以充实一下我的信的内容,反正现在还不知道信该怎么寄。
大家打算顺着东北方向的山沟去包儿上看看。走出“宿舍”,顺着村中的小路向北慢慢的走着。忽见从村子最西边一户人家走出一身穿鲜艳的蒙古袍子的人向西边山坡上走去。这么鲜艳的蒙古袍子,肯定是个女人。不过我们大家都没有在意。
远远地见她走着走着突然矮了一节儿,是摔倒了还是……距离太远,看的不是很清楚。“怎么回事,那个女的?”眼镜赵首先喊了出来。“好像是摔倒了吧?”宝泉说。
“走,我们去看看。”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向西边走去,只见在村西边的山坡上果然有一个穿着红色的蒙古袍的女人呆在那里,看不出她是坐着还是蹲在山坡上,她的周围还趴着几条狗。突然那女人站了起来,慢慢的向离村边最近的一所房子走去。她身边的几条狗几乎在一瞬间同时扑向了那女人刚刚呆过的地方。
还是眼镜赵比较聪明,反应快,他马上停下了脚步,并喊着我们“别跑了,人家没事。”我们都停下了脚步。眼镜赵走近我们,得意洋洋的说:“人家在拉屎呢,没事。”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问他。
“你们看,她一站起来狗就过去了,说明嘛?狗去吃屎嘛!”眼镜赵得意的笑着继续说:“刚才那女的在这拉屎呢,咱别替古人担忧了。”
“你根据什么说那女的在这拉屎呢?”我们还是不明白。
“嗨!”眼镜赵继续大声说,“狗吃屎,狗吃屎,没听说过?没见她刚走狗就过去了嘛。狗过去干嘛?去吃屎呀!”啊?原来如此!
我们三个追赶上一同出发的同学们,大家说说笑笑的一起向山上走去。与上午不同的是,这次是从北山东侧的一条山沟向山上进发的。大家说笑着走着。前方草甸子上出现一个骑马的人影正在急速的向我们这个方向奔驰而来。第一次看到骑马奔驰的,心里感觉很兴奋。眨眼间,那人已来到我们的面前。哇!原来是个年轻女子。我从她的装束一眼就判断出她不是当地人。一身短打扮,上身穿一件小皮袄,腰里系着一条粉红色的蒙古腰带。给人一种精干利落的感觉。她风驰电掣的冲到我们面前,翻身下马。
这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飒爽英姿”,什么是“巾帼须眉”。可惜身边没有照相机。她来到我们面前,率先与我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阿敏。是阿晓的姐姐。”她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马,紧走几步,来到我们跟前,向我们伸出手来。
阿晓?谁是阿晓?我突然想起,昨晚睡在我身边的那个来自四十一中学的不就叫阿晓吗!我赶紧伸出手来,握住阿敏伸出的手:“噢!你好!你就是敏姐。阿晓没跟我们一起出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她中等身材,长得很苗条,以至于略显瘦弱,她虽不是十分漂亮,但五官端正,凹凸有致的脸型显示她具有南方人的特点。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一个陌生的姑娘。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赶紧松开了还在握着的对方的手。阿敏好像没有感觉到什么。她见到我们似乎非常高兴。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敏姐问我们。
“我们想到套包看看去。对了,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套包吗?”
“套包?哦……那边有一个。”敏姐伸出手向西边的山上一指,“那边不远就有一个包。你们去吧!注意点狗。”
离开了敏姐,我们向西边的山上走去。果然发现一个“套包”。很快,包里的几条狗就咆哮着向我们冲了过来。随后,包里走出了一个蒙古牧民,他一边大声的呵斥着他的狗,一边向我们招手,欢迎我们的到来。
所有的人对那几只咆哮的狗都望而却步,只有我壮着胆子向包里走去,闫长福亦步亦趋的也跟着我走进包里。热情的牧民为我们盛上来酸奶。当那盛得溜尖的两碗酸奶递到我们的手上时,那一股酸酸的气味直冲鼻腔。原来酸奶的摸样就像我们在家吃过的老豆腐,是呈固体状态的。那酸味,像是什么东西馊了,实在让人难以下咽。跟我一同进到包里的闫长福对那位牧民说,外边还有几个同学,他要把这酸奶拿给他们尝尝,然后就自顾自的跑出了包,把我一人留在了包里。
我不知牧民们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假如他给你的东西你不吃,就是瞧不起他,因而他会生气’。但是闫长福已经不顾一切的逃跑了,假如我也逃跑的话,对于对方的心理一定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况且我认为既然牧民们能喝,那就是说这是能喝的东西,我将在这里生活下去,将来也一定要喝的,还是尝尝的好。早一些体验一下也是好事。想到这里,我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以后,感觉到一股凉爽和清爽,想来这一定是夏季消暑的好东西,虽然现在还只是春天。
那牧民丝毫不知道我此时的这些心理活动,此时正在认真的为我们烤羊肉。闫长福这时又回到了包里,我奇怪闫长福出去时那狗怎么没有咬也没有叫。那位牧民手里拿着两块烤羊肉——他认为烤好了的羊肉,递到我俩的手里。羊肉很热,我只好张开手掌用手托着。肉里慢慢的渗出一些液体,缓缓地的流在了我的手心里。哇!这液体是红颜色的,这分明是血水嘛!难道牧民们就是吃这样的肉?这简直就是生肉嘛!怎么吃呀!我捧着肉,犹豫不决,吃还是不吃呢?吃吧,这哪里是能吃的东西呀?肉简直就是生的,只是肉的表面薄薄的一层被火烤的呈淡淡的白色,其他都是红色的。不吃吧,人家的热情,以及我自己将来的生活,将来的我是不是会以此为主食,整天离不开这生肉呢?反正早晚得吃,干脆现在就吃吧!想到这,我闭着眼睛吃下了这块连点咸味都没有的肉。根本无法认真咀嚼,因为根本就嚼不烂。囫囵吞枣的咽下了那块肉。真是太难吃了!
再找闫长福,他又跑到外边去了。我对这里的饮食实在是有些畏惧了,也对闫长福的没有礼貌无法忍耐,就向那个牧民打了声招呼,匆匆的走出了这座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毡包。走出毡包,闫长福还在外边等着我呢。那个牧民出来送我,他是怕他的狗咬我,才亲自出来送。噢!闫长福不是专为等我,他是怕被狗咬啊!那牧民一直到我们离开了他的狗的势力范围,才回到他的毡包里去。随我们一起来的同学们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们,他们怕狗咬,没敢走进那毡包,也不知这段时间他们在干什么。
大家一边向着回村的方向走一边听我俩向他们讲述我们的故事。闫长福得意的讲了他是如何将酸奶倒掉、又是如何将那块肉喂了狗的经过。听得大家哈哈大笑,一致夸奖闫长福聪明。没有人评价我,我知道,我在他们的心里就是一个大傻瓜。
我向四周望去,眼前只见起伏的山峦和一望无际的草甸子。山下有一条小河,水的流速很大,河水清澈见底。哪里有什么台子呀。我们慢慢的向村里走去。很快就到了我们的“宿舍”。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位”,我抓紧时间写完了我的信。这里没有邮局,我写好信以后来到大队部,询问寄信的事宜。我得到的答复是要等邮递员送报纸和信件时把信交给他。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村里有去公社的马车时,托赶车的捎到公社邮局。
邮递员不定期的来一次。他们告诉我说,以前邮递员根本不来沙仁台。知识青年来了,村革委会主任阿拉坦巴根送给公社邮局一匹好马,才打动邮局领导,派邮递员来。况且知识青年来了,政府给知识青年订了报纸,也需要他们送,但是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来一次。
下午在集体户,我见到阿晓,告诉他我们今天见到了他姐姐。以此为契机,我们聊了许多。他告诉我,他是四十一中的。他姐姐下乡在我们公社草根台大队,她是68年下乡的。阿晓是投奔他姐姐来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这个沙仁台当年没有知青,轰轰烈烈的反“内人党”(内蒙古人民革命党)运动调动了许多知青参加运动,阿晓的姐姐就这样来到我们队搞运动。而阿晓原计划去草根台,也临时改变计划来到了我们大队。现在阿晓已经来到沙仁台,户口落在了沙仁台,已经走不了了。只好就这样了。他在这里没有同学,没有伙伴,言谈话语中他感觉很孤单。姐姐每天晚上要回到草根台去住,四、五十里路,骑马很快就可以到。跟他姐姐一起临时调到这里的还有乌布林大队的一个男生,叫汪雨声。这几天没来,他在乌布林接待那里新来的知青,所以我们没见到他。
我对阿晓说,这里所有的知青其实也并不全是我们一个学校的,也有许多生面孔,有些我也叫不出名字。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阿晓。“那个年龄最大的,大家都称呼他大哥的那个不是我们学校的,大哥是人民公园中学的;还有那个陈爱康,他姐姐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也是人民公园中学的。还有一个叫袁满森的,好像也是人民公园中学的。女生里面也有几个脸生的,还不知她们的来历。阿晓听了我的话,心里踏实多了。至少在这里孤单的人不止他一个。况且,他还有个姐姐在身边,虽然离得稍微远一些。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俩一起向集体食堂走去。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才互相的熟悉了一下。除了阿晓,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人。不只男生,还有好几个女生。这些人到底都是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晚上,除了住在食堂的六个人以外,其他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宿舍。大家开始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行李。我们男生宿舍里挂着的那盏桅灯把屋里照得很亮。大家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互相打着招呼,聊着天。我们之间即使同一学校的也并不都是同一个班的,大家未必都很熟悉,况且特殊时期使我们中断学习很长时间,大家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现在我们很需要增加相互之间的了解。
大家聊天的声音都不大。是谁低声的哼唱起了歌呢?唱的还是我们都不熟悉的歌。这是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歌,这种旋律,我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大家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目光一起注视到发出这歌声的地方。
“他是谁啊?”充满疑惑的目光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大家相互看看,谁也说不清他是谁。只见他个子比较高,身体的健壮程度显示他的年纪比我们要大;立体感非常强的脸庞,鼻子和颧骨都很突出;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正在从一口打开的箱子里向外拿什么东西。他的脸上带着微微地笑容,一边干一边哼着歌。
“你是哪个学校的?”有人首先开口了。见对方没有反应,就加大了声音继续问:“喂,唱歌的那个,说你呐。你是哪个学校的?”说话的是柯华。我们当中,柯华的年纪算是比较大的。
对方抬起头来,眨巴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向我们问道:“是跟我说话?”
“对,就是你。你是那个学校的?”柯华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人民公园中学的。我们学校这次的任务是兵团。去兵团政审很严,咱不行,就跨校跟你们上这儿来了。”
有人开了这头一炮,马上就有人跟上。纪文问道:“你叫嘛名字?”
“哦,我姓尚,估计我比你们都大,你们就叫我大哥吧。”
“那你属嘛的?”纪文继续问。
“我属牛的。你呢?”
“我,我属兔的。”纪文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位尚大哥把脸转向柯华问:“你呢,你属嘛的?我看你好像比他们大点。”
“嗨!大点也大不多少。我也是属兔的。”柯华也老老实实的回答他。
“你刚才唱的是嘛歌?”话题终于又回到歌上。
“你们没听过?”
“没有。”
“这都是《外国名歌200首》里的歌。我也是瞎唱。”他有些谦虚的说。
“哎!尚大哥,我听你唱的就挺好的。有功夫教教我们。”说话的是严响。
“好嘞!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我慢慢的教你们。”这位尚大哥也不客气。
当天晚上,这位尚大哥就教给我们一首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歌曲是我从没有听过的一种旋律,非常美妙。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出银光。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声响。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单单从这歌曲的旋律来说,真是美不胜收,太好听了!大哥得意地告诉我们,这支歌曾获得世界青年歌曲大赛的金奖。“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偷偷在心里想。不过这支歌曲的的确确非常美妙,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