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怪只怪，造化弄人
老庄主因为之前和管家交手，现下体力不支的半跪在地上，用剑勉强支撑着。
尹月芩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样子，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你.....老了....”尹月芩心情毫无波澜的说到。
吏明哥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温柔的都快化出水来。
“是.....我老了，可你一点也没变.....”
“我的头发.....都白了....”尹月芩说。
“白了，也还是你啊....”吏明哥笑着说。
“为何护我？”尹月芩说。
“我欠你的...”吏明哥说。
“那我欠你的，又该怎么算呢？”尹月芩神色悲伤的说着，转过身朝着吏远之走去了。
吏明哥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的背影。
尹月芩走到吏远之跟前，用手轻轻触碰他的头发，闭上眼睛，指尖出现了微弱的光芒。
古皖瞪大了眼睛，虽不知道尹月芩在做什么，但她相信尹月芩不会伤害他的，她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玟雪则是微微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尹月芩睁开眼睛慢慢收回了手，她的脸色白的快要透明，吏明哥心中一痛，激动的问着：“月芩，你做了什么？”
尹月芩虚弱的想要走到吏明哥身边，突然从她背后窜出一个身影，吏二爷用尽全身力气一剑刺向了她。
“不......”吏明哥慌忙的站起身，向尹月芩冲去，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哈哈哈.......我们一起死吧，我们一起去死吧，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去害我们吏家了，去死吧，妖怪......”吏二爷瘫倒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叫着，这副神情在古皖眼中，比恶鬼都要可怕。
吏明哥接住了倒下的尹月芩，古皖亦是冲了上去，泣不成声的说着。
“月芩.....你怎么样啊月芩，师父，你救救她吧....”古皖十分伤心的哭着。
“小皖.....”玟雪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她才.....刚刚重获自由，她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古皖语无伦次的说着。
“小皖.....我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不会食言....”尹月芩紧紧握住古皖的手，光芒闪过，古皖脑中出现了一些往日的画面。
尹月芩渐渐松开了古皖的手，鲜红的血浸透了她雪白的衣衫，一如当年她最爱的红色。
“月芩，你不要死，你还没看到我的报应呢，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啊.....月芩....”吏明哥痛不欲生的说着。
“月芩，我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我带你去任何你想要去地方，就我们两个，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你别睡啊，月芩，你醒一醒啊，月芩.....”吏明哥撕心裂肺的唤着怀里的人。
尹月芩用尽力气看向吏明哥，这个她想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人，她怨他，恼他，但她更气他这么多年来从未来看她。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她是不是就能成为明哥哥的新娘，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平凡幸福的度过一生。
可惜，可惜啊，命中早已注定，他们没有一个好的结局，上一次如此，这一次依旧。
太痛苦了，如果相遇只会带来伤痛，那就不要再遇到了，也许这样两个人都会得到幸福吧。
“明哥，就到这儿吧，这一生...够了.....”尹月芩气若游丝的说着。
“不够，我不会放手的，不会！”吏明哥伤痛的说。
“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妖怪，就在这儿把我葬了吧，这样我就可以和爹娘在一起了...”尹月芩说。
“那我呢？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吏明哥低声哀求着。
“明哥.....放手吧....
我们……两不相欠了......
来世.....若我还有来世.......
我们......不必再见.....”
尹月芩终是闭上了眼睛，她早就知道，这次离开的就是永别，她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不用再受苦了，她爱的这个人，她爱不了，求不得，死对她来说也许正是解脱，当真是造化弄人。
吏明哥痛苦的抱着月芩，悲痛至极，可这些在古皖看来却是如此的令人愤怒，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以为是的守护她，自作主张的囚禁她，全天下以为自己最痛，打着爱她的旗号让她痛苦不堪，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番景象。
既然痛苦无法避免，那就再痛三分吧！
“吏庄主，你知道她为何会一夜白头吗？”古皖擦去脸上的泪痕，心中不平的问着吏明哥。
吏明哥愣愣的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的尹月芩，没有任何反应。
“可笑吧，都是因为你。”
吏明哥这才有了反应，抬头看向古皖。
“绿翠死后，她也不想活了，活着对她来说本就是煎熬，可她居然还可笑的放不下你，即便你们吏家害的她家破人亡，但她却不想让你死，所以她通过当年你送给她的那只发簪，想要预测你的将来。可谁知道，她看见的却是前世的你。
上一世她是个凡人身份尊贵，你不过是个贫苦的书生，机缘巧合下你们相识，相爱，但由于身份悬殊你们受到了很多阻挠，你的父母被坏人杀害，你把这一切全都怪在了她的身上，你放弃了她。她为了和你在一起，以死相逼说服爹娘，可你呢，却在大婚之日自刎在她眼前，而她，也赔你了一条命。
这个傻姑娘，前世今生都觉得欠了你，做的一切也全都是为了你，即便是天谴也一同受着，不然以她半妖之躯，又怎会一夜白头，这都是因为你.....”古皖太委屈了，她替尹月芩感到委屈，为什么要这么凄凉的活着，什么也不说，什么都自己默默的扛着，爱他如此，恨他亦然。
“活下去吧，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赎清犯下的罪。”古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此行的目的虽然达到，但古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样子，自己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啊。
吏明哥
我是德州城吏家庄的大少爷-吏明哥，从小父亲对我的期望就很高，虽然吏家已经是德州四大家族之一，但父亲却一直有些更大的野心。
我有一个弟弟叫吏明浩，明浩的性格与父亲很像，他们都是不服输的性子。
父亲虽然表面上与其他几个家族交好，但其实父亲根本瞧不上他们，那些所谓的友好不过是虚情假意。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出生不可选，父母更不可挑，他们总归是我的家人。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把真实的自己埋藏在心中，做一个他们眼中满意的儿子。
可在我的心里，我讨厌这种虚伪，我喜欢，或者说我羡慕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像那个喜欢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一样。
她胖乎乎的，很可爱，很单纯，她喜欢穿艳丽的衣服，尤其是红色，不像我从小就是一身玄色衣衫，因为父亲说我将来就是吏家的家主，家主就该有个沉稳的样子。
所以我待人和善，谦逊有礼，或许这个丫头就是因为这样的我，才会那么喜欢跟着我吧。
尹月芩，她总是在我身后不停的叫着明哥哥，明哥哥，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烦，她的目光清澈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父亲并不阻拦我们来往，反而很高兴，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可世事无常，让人措手不及。
城里来了新的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的女儿看中了我，父亲也有意这门婚事，可我并不想娶她，这么多年我第一次顶撞了父亲。
父亲就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出门，我绝食，我不停的闹，但父亲不闻不问，关了我好几天。
终于父亲来看我了，他慈父一般的告诉我，不想娶就不娶，但他还是会给我定一门亲事，是与尹家的亲事。
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开心，欣喜的快要疯掉了，那是美梦成真的感觉，我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发自内心的感谢父亲。
后来的日子，我都在忙碌的筹备着我们的亲事，我为她挑选了很多华丽的衣衫，还特意请巧匠打制了一支独一无二的发簪，命人送给了她，我能想象她穿戴上的模样，一定很好看。
终于，到了我们大婚的日子。
我穿上大红的喜袍，看着镜子里欢喜的自己，幸福的如梦一般。
可那个让我感激的父亲，却在这时生生打破了我的美梦。父亲再一次把我关了起来，用铁链将我捆住，还让明浩来看着我。
我不停的求着他放我出去，但他选择视而不见，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守着我。
一天一夜，他们说尹家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所以人都没了，包括来参加喜宴的宾客，无一生还。
我绝望的质问着父亲，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可父亲告诉我，他们是妖，是害人的妖，所以必须要杀了他们，那些宾客是被妖怪杀的，而他们只是在替天行道。
我不相信他们的话，他们说的全都是谎言，谎言。
我厌恶这些虚伪的面孔，我愤怒，我憎恨，可我却杀不了他们，我只能杀了我自己。
父亲及时救下了我，但我却不想苟活，无奈之下，父亲告诉我尹月芩没死，她还活着，但她不可能重见天日，若我还想留下她，就必须好好活下去。
绿翠也没有死，她躲过了一劫，但还是被他们抓住了，他们将她伤的很重，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
我一定要保住绿翠，更要保住月芩，她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所以我答应了父亲的条件，我依然是吏家的大少爷，我会听从父亲的安排，将家族的重任放在第一位。这样，父亲就不会动月芩，绿翠也可以留她一命，如果尹月芩还能活下去的话。
父亲终于同意让我去见月芩，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姑娘被铁链紧紧的拴着，她受伤了，看起来很痛苦的模样，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恨意。
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心如刀绞。
不会好了，一切都不会再好了。如果可以，我愿意陪着她一起死去，可那些伤害她的人却还好好地活着，我想让她活下去，我想尽自己所能去保护她，即便是恨我，我也希望她可以活下去。
所以我卑鄙的说着那些话，要挟她，刺痛她，我知道她不会不管绿翠的，正如我不会丢下她一样，我们都有无法逃脱的牢笼。
后来，父亲让我迎娶知府的女儿。
我答应了，因为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忙着四处寻找，寻找一处隐蔽的山谷，我在山谷中建了最华丽的房子，希望她能住的舒服一点；我在通往山谷的路上种了大片有毒的鲜花，美艳却剧毒无比；我还养了大批的侍卫，让整个德州城都在我的掌控当中。
父亲并没有阻止我，因为在他的眼中，利益与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我以为他们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早已天不怕地不怕了，可让我意外的是，父亲与知府竟然计划着要把城牵走，原来他们的心中也会感到害怕啊，那就让这份恐惧生根发芽吧。
没过几年，父亲因病过世了，他们都以为父亲是因为年事已高，寿终正寝，但只有我知道，父亲是被恐惧吓死的，我每日都会在他的茶里加一点点花粉，那些花粉不足以致命，但却会令人出现幻觉，他最害怕的人总是会出现在他眼前，就这样，他被自己的恶果反噬了，死不瞑目。
知府大人因为月芩的提示从而平步青云，他能够预知仕途，可他却预知不了自己的死期，就在他如愿当上宰相意气风发的时候，似曾相识的大火烧了起来，干净利落，一个不留。
我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冷血的怪物了，可每当看见这个白玉发簪，心还是会忍不住的疼痛。
我把绿翠送去陪她了，准确说是绿翠自己要求的，临走前，她把这个发簪交给我。大婚当日，绿翠就是赶着去取簪子才会侥幸逃过一劫，这是月芩亲手绘制的花样，让人打造的。
她说，这样高洁的玉簪才更适合我，她想要在大婚当日亲手送给我，往后的每一天都能亲手为我束发。
多么美好的愿景，可如今我只能偷偷藏在暗处看她一眼了。
她再也没穿过艳丽的衣服，也不笑了，即便绿翠回到了她的身边，她也再不会发出往日的笑声了。
我以为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可原来，我们依旧罪孽深重。
长凡死了，好似冤鬼索命一般凄惨的死去，在他最好的年纪，死去了。
报应，真的有报应啊。
月芩的头发一点一点的开始变白，我真的害怕了，我开始减少那些来寻求帮助的达官贵人，投入更多地精力去做善事，我想要减轻一些业报，哪怕就一点点。
可是老天爷不会放过有罪的人，长晋也去世了，月芩的头发在绿翠去世没多久就全部变白了。
我不敢再让她见任何人，即便我知道这样对她很残忍，但我依然自私的想要留下她。
或许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还是往日的模样，在我心中一点也没变，我想放下所有的担子带着她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能打扰我们的地方。
可是她怨我，怪我，她不想跟我走，我没能替她裆下那一剑，再一次体会失去她的痛苦。
可她却对我说，我们两清，来世....不必再见。
我不管前世我们有何恩怨，我只知道今生对她亏欠太多，如果这一切都还不能够还清罪孽，那便冲我来吧，所有的业报，天谴都由我一人承担。
我只希望，她能有来生，可以平淡幸福的度过一生，能不能再遇见，就不强求了。
与她两世因缘，于愿...足矣。
古皖和玟雪离开了这座荒城，驾着马车慢慢远去。古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个被悲伤笼罩的地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师父，你说月芩还会有来生吗？”古皖有些担忧的问到。
“不知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的。”玟雪语气沉重的说，早就知道世事无常，可他依旧不想看到小皖伤心太久。
“可我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总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真的吗？师父…”古皖说。
“真的，师父有骗过你吗？”玟雪温柔的安慰着古皖。
“那吏远之，也会好吗？”古皖接着问。
“他会平凡的度过一生，至于肩上的重任是否能担得起，就要看他自己了。”玟雪淡淡的说，在这个困局中，又有谁能称得上是无辜的呢？
师父的话多少给了小皖一点安慰，不管怎样，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即便是伤心也请不要太久，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着不可辜负的重任，接下来的日子也要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