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叶氏孤女】
赌场中，人声鼎沸，四下里此起彼伏的呼喝声。【】</p>
“有注的快押了啊。”</p>
庄家把匣子一扣，喊道，“大还是小，自个儿看着。”</p>
骰子落在碗里叮叮咚咚，百里把骰盅掀开，淡淡道：“你又输了。”</p>
对面那人气得咬牙切齿，眼看兜里空无一物，今日好不容易翻本却在这人手上赔了个精光，他只得摇头叹气。</p>
“罢了罢了……算我倒霉。”把剩下几两银子往桌上一拍，将起身时忽然有些怀疑，“你家的骰子不会灌了铅罢？”</p>
“废话。”梅倾酒拧着眉喝道，“爷的店会给你灌铅？没那本事少在这儿瞎扯淡，赶紧滚！”</p>
知道自己失言，那人连连称是，取了东西灰头土脸走了。</p>
百里信手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什物里捡了那个金银镶玉出来，放到她手里。</p>
“拿着，你要的。”</p>
七夏的掌心还是摊开的，半天没合上，一双眼睛笑眯眯地，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p>
“……你干什么。”</p>
她头还保持着原状，手慢悠悠把玉收到怀里，语气无比向往：“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玩骰子呢……想不到，你玩骰子还能玩得这么好。”</p>
梅倾酒在旁听得发笑，赶紧把头掩在季子禾身后，生怕被百里看见。</p>
百里尽量平静道：“怎么，你想学？”</p>
“不用、不用。”她一个劲儿摇头，笑容不减，“我看你玩就够了，要不，你天天玩给我看？”</p>
季子禾实在是没忍住，悄声提醒道：“小七，你口水快流出来了……”</p>
“诶？呃、呃……”她急急忙忙拿手去抹。</p>
令人意外的是，百里难得没冷言冷语损她，反而心平气和地站起身：“行了，玩够了就回去吧。”</p>
七夏微微一愣，似乎是受宠若惊：“好。”</p>
尽管梅倾酒并未尽兴，可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玩没意思得很，回头不舍地看了好几次才跟着他们往外走。</p>
时候不早不晚，赌坊是从来不打烊的，眼下四周赌桌还满满的都是人，正将要绕从偏门出去，前头却忽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好像是因下注的本钱起了争执。</p>
赌桌靠外边的是个男子，光着上半身，显然是连衣服都给赔进去了。而他对面坐了个锦衣人，一身粗肉，大腹便便，左手戴玉右手挂金，日头一照那是绝对是金光闪闪，能亮瞎人的双目。</p>
这光身男子一旁还有个身着白衣的姑娘，鬓边别着一朵白花，满面愁容，好像有几分眼熟，正拉着他低声在劝。</p>
“叶小哥。”锦衣人喝了口茶，模样悠闲，“你已经没钱了，还要赌么？”</p>
“赌，当然要赌！”男子咬了咬牙，心道：家里剩下的几亩地全砸进去了，此时收手岂非前功尽弃？倘使他下一把时来运转，不仅田地可以收回，另还能额外赚得三千六百两，今后那就衣食无忧了！</p>
“哥！”姑娘见他神色猜了个大概，急得脸色苍白，狠狠拽着他，“爹爹才过世，安葬的费用都是找邻里相借，你还要赌？再赌就什么也没有了！”</p>
“小如，乖……你听我说。”不想他倒是握住她手，语重心长地解释，“只这一次，我绝对能翻本的，你相信我，到时候别说是那几个钱，连你的嫁妆哥都能给你赢回来。”</p>
“你从来都是输多赢少，别做那个梦了！”姑娘带着哭腔，想拉他出去，然而后者还是固执立在原地，额头青筋突起。</p>
眼睛都赌红了，这般的赌徒也是少见，锦衣人坐起身，纳闷道：“叶小哥……你可没赌本跟我赌了，要想清楚啊。”</p>
“怎么没钱？”男子发了狠，拍桌怒道，“我还有房子，有老婆孩子，再不济……还有个妹妹能抵！”</p>
他一语道毕，不止那姑娘，就连七夏也吃了一惊，一时忘了出门，怔怔地看那边的赌局，半晌才跺脚气恼道：</p>
“这都什么人啊，妻儿姊妹都不放过！”</p>
赌坊里此类人还真不少，有时候越输就越想赢回来，到最后反而是倾家荡产，梅倾酒努努嘴没接话。</p>
在场的都想瞧瞧他下血本，最后是赢是输。</p>
看戏可比做戏有趣得多，四个人皆很有默契的在远处一站，颔首观望。</p>
对桌玩的是天九，眼看那小哥抖着双手将牌亮出来，又欣喜又激动，十二个子的对儿牌往桌上一扣，朗声道：“天牌！这是天牌！”</p>
众人都瞪大了眼，心道：过真是豁出去了，老天都保佑。</p>
“哟。”梅倾酒笑着朝百里道，“这小子运气不错啊，看来是能捞回本了。”</p>
不承想，锦衣人慢条斯理地把一只六牌一只三牌摆上，冷声道：“不好意思，至尊。”</p>
牌九摔在桌伤咔哒一响，四下登时静的出奇。</p>
七夏没玩过，也看不懂，皱眉盯了好一阵才回头扯了扯百里的衣袖轻声问：“至尊是什么？比他的还要大吗？”</p>
后者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那人是出了老千的。</p>
“怎么会呢？这小哥十二个点，他只有九个，怎么数也是那个小哥赢了才是。”</p>
“丫头，这牌九又不是谁点大谁赢的。”梅倾酒打了个呵欠，懒得跟她解释，“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走了走了，该回家吃晚饭了。”</p>
愿赌服输，照方才所言，这姓叶的房子妹子孩子全归人家所有。打击突如其来，眼下他才真真是输成了光腚，什么也没了，想到未来如此渺茫那人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知是吓死了还是吓晕了。</p>
“哥，哥……”白衣姑娘忙俯下身唤他。</p>
“啧，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来赌场混。”锦衣人朝地上一望，啐了口唾沫，“今儿也玩得差不多了，叶小哥，你家姑娘可我带走了。”</p>
听得这话，女子瞬间怔住，面白如纸。</p>
这赌坊里输了钱，拿媳妻儿老小抵债的也不在少数，梅倾酒是见怪不怪，尽管耳听哭声凄凄惨惨，倒也没觉得什么，直催着要回家吃茶休息。</p>
百里三人当然不如他那般坐得住，加上七夏又是个姑娘家，心肠自要软些，当即看不过去，抓着他胳膊不满道：</p>
“你家的赌坊怎么这么没人性啊？赌钱财就算了，卖儿卖女你也不管？”</p>
梅倾酒觉得自己很委屈：“人家乐意的，我怎么管？”</p>
“你不让他们押人，只让赌物件不就行了？把人不当人看，岂不是与那些蛮夷无异？”</p>
眼见场面越发混乱，这边要拿人，那边如何轻易肯从？</p>
那姑娘哭得满脸是泪，一把从头上取下发簪抵着脖颈，咬咬嘴唇：“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若是你们再要逼我，我现在……现在就自尽！”</p>
“啊啊——”七夏简直比她还着急，揪着梅倾酒一个劲儿的晃，“要出人命了，你快去啊！”</p>
“人家早上才送了自己的爹爹去下葬，如今还被亲哥哥拿来当赌注，她都这么惨了，你就这么见死不救？”</p>
闻言，季子禾也轻声附和：“梅兄，小七言之有理啊……”</p>
“我……”</p>
孤立无援，他只好向百里投去救助的目光，怎料后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悠悠开口：</p>
“那人是出老千才赢的，手段的确不光彩。”</p>
“……”梅倾酒认命地点点头，“得，爷算是败给你们。”</p>
簪子触及皮肤时甚是冰凉，叶温如手抖得厉害，她自小养在闺阁之中哪里遇上过这般情况，心里又急又怕。此时虽知晓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们走，但一想到要死，大脑却一片空白，怎么也下不了手。</p>
爹爹被人害死了，家破人亡，如今闹到这地步，对方来头又这么大，往后整个庐州城只怕也容不下她，自己该何去何从？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也总好过活着受罪。</p>
她把心一横，闭上双目，狠狠将往脖颈上扎去。</p>
温热的血液溅在颈项间，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她缓缓睁开眼，正见一人立在跟前，满手鲜红，分明是被自己刺破的，令人讶异的是，他眉目竟还带笑。</p>
“想不到，你看着弱质纤纤，下手居然这么狠。”</p>
梅倾酒撤回手，倒抽了口凉气。</p>
“我……”她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p>
在旁忙有伙计跑过来，瞧他手上流血，险些也吓得昏倒在地。</p>
“少少、少东家……你这手……”</p>
“好好说话，别大惊小怪的。”梅倾酒不以为意地拨开他，只朝对面的锦衣人笑道，“难得今日玩得高兴，何苦闹得大家都不愉快……”</p>
他开了这个头，任谁也猜得出下面会说什么，锦衣人暗暗不屑地扯了一下嘴角，脸上却还保持微笑。</p>
“少东家说的是啊。”</p>
他顺着话就说：“那不知王公子可否卖在下一个面子？”</p>
“怎么……您是看上这人了？”锦衣人似笑非笑。</p>
表情还得装出一副色胚模样，梅倾酒心中暗叹，笑容满面：“王公子果然是明眼人，小可惭愧……惭愧……”</p>
“哎呀，想不到梅少东家还好这一口。”锦衣人特意提高音量，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悠悠站起身，“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少东家喜欢，那就当我送你的。”</p>
“多谢王公子美意。”</p>
看够了笑话赢够了钱，对方好像也觉得没意思，左右逛了几步便招呼着左右离开了。</p>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喜欢这家中丧父的孤女，梅倾酒觉得今后再去附近逛青楼铁定会遭人议论。</p>
犹自沮丧地摇摇头，转身无奈道：“行了，收拾东西，回家去吧。”</p>
叶温如想欠身向他道谢，奈何手脚麻木，大约是因为吓住，还没缓过神。</p>
“谢谢……”垂眸看他掌心尚在渗血，心中不由愧疚，“你的手……”</p>
“没事。”梅倾酒低头看了一眼，淡笑道，“破了点皮而已。”于是伸手在袖口里找帕子，她见状赶紧将自己身上所带的绣帕递过去。</p>
“用这个吧。”</p>
“哦。”他自自然然地信手接了，笑得随意，“谢了。”</p>
简单把伤处缠了一下，梅倾酒才又踱步回去找七夏他们，一见众人似还没回过神的表情，骤然不悦：“现在你们满意了？”</p>
七夏一面点头一面好奇：“你原来喜欢那位姑娘？”</p>
他伸手就赏了一记爆栗子：“少胡说八道，还不是因为你们。”</p>
别说，伤还真有些疼，早知道就不逞能了。梅倾酒自觉这买卖做得很不划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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