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为板鸭】
因为天气一直很好，七夏几人也未曾在外露宿过。【】如此行了数日，在第四天清晨，远远便见得青墙绿瓦，城门巍峨。飞起的檐角之下，朝阳将女墙投影在壁，隐隐约约能看见庐州二字。</p>
派河的水正从斜旁淌过，俨然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p>
此时城门刚打开，进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接连不断。车马牛驴踢踢踏踏的，很是热闹。七夏在外跟着骑了好几天的马，早已是闷得发慌，见到这满街的许多人自然是欣喜万分，一个劲儿的拉着百里看这看那。</p>
“庐州我还没有来过，不知道会有什么好吃的？”</p>
百里忽然想了想，从前到各处也没留意吃食，这会儿听她问起，倒真忘记在此地吃过什么。</p>
“好像……几年前来吃过虾子面，味道还不错。”</p>
“那个我也会做，你喜欢吃吗？”七夏探头在路边小摊上溜了一圈，自顾说道，“不过杭州的虾不如这边芜湖的好，想必他们这儿的面要好吃的多。”</p>
“都来到庐州城了，怎么能吃得这么寒碜？”梅倾酒在旁听得不乐意了，揪着缰绳摆手道，“这地儿是爷的地盘，一会儿带你们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吃一顿，鸡鸭鱼肉统统都有！”足足吃了四五天的驿站伙食，他早就腻味了。</p>
“怎么。”百里淡淡问他，“你在这儿有宅子？”</p>
“啧……一栋宅子算什么。”难得有个显摆的机会，梅倾酒嘚瑟道，“酒楼妓院赌坊茶馆，样样都有爷的产业。”</p>
七夏抚掌笑道：“这么说，我们不用住客栈啦？”</p>
“那当然，随便住。”梅倾酒也来了兴致，扬起眉毛招呼七夏，“等用过饭，带你去玩点好玩的。”</p>
“真的？什么好玩的？”</p>
他故作神秘：“你跟着去就对了。”</p>
听他口气古怪，因想着此人素来不正经，百里不禁皱起眉头：“别带她去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p>
“我知道，还用得着你说啊？”</p>
这两人不知打的什么哑谜，七夏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梅倾酒，伸手扯扯他衣角：“什么奇怪的地方？”</p>
百里也没看她，只冷然道：“没什么，别多问。”</p>
“哦……”</p>
梅家不愧是能当得起巨富这个名头的，从前只是听说，一路上也没见梅倾酒如何挥金如土，总以为他这就是个虚名，名不副实。直到今日瞧他随随便便步入一家酒楼，那四下掌柜店伙恭恭敬敬的态度，七夏才算是真的信了。</p>
有梅家少东家撑场子，吃饭都是挑的上等雅间，窗棂不仅雕花别致竟还滚了金丝，一屋子梅兰竹菊有花有草很是风雅，就连茶碗都是玉质的，这简直是奢华得没有天理了。</p>
不多时酒菜上齐，满满一大桌，果真是鱼肉俱全，正中摆着一大只板鸭子，黄金油亮，芳香扑鼻。</p>
“来来来，尝尝尝尝。”梅倾酒悠闲自得的抿了一口酒水，筷子把那表皮儿一夹，香气便蹭蹭往外冒。</p>
“我可告诉你们，这家酒楼就属这熏鸭子做得最得我心，又不像那烤鸭这么肥，卤鸭子那么腻，要说吃鸭子，就该用熏的。”</p>
七夏吃了一小口，慢慢品味道：“这是先熏后卤的罢？”</p>
“行家，就知道你吃的出来！”梅倾酒竖个拇指给她，迫不及待掰了个翅膀在自个儿碗里。</p>
这边人做鸭子没有开膛破肚，胸脯肚子上的肉还是完整的，一筷子吃开，其中塞得满满的全是作料，茴香、花椒和八角渗入每一片鸭肉中，真真是表里如一。</p>
“他家的卤水差了一点。”七夏看着那酱黄的鸭皮儿如是说道，“要是能用我娘留下来的卤水，口感定会更好。”</p>
“你就是小气，爱藏着你家那点秘制酱料。”梅倾酒拿眼睇她，“什么好物爷没见过？还抢你的不成？”</p>
酱料的方子是她娘留下的，不能随便给人瞧。七夏并没答话，低头认真品菜。</p>
不过片刻功夫，一只鸭子两对翅膀尽数落入他梅某人嘴里，眼见不好，她急急忙忙扳了鸭腿放到百里碗中。</p>
他搁下筷子，心中虽有些不喜此举，却也没推拒，“你吃你的，我不用你管。”</p>
“……我见你爱吃啊。”七夏把头凑过去，觍着脸笑道，“要不我去找厨子学，回来做给你吃？”</p>
他正想冷哼，目光一转，却看到她嘴角之上沾了米饭还浑然不觉，于是便忍不住颦眉：“好好吃饭，脸上都沾到了。”</p>
“啊？哪儿哪儿……”七夏挪开脑袋，赶紧手忙脚乱地在面颊上乱抹一气。偏偏仍没有命中目标，百里着实看不下去，伸手捏着她下巴扳过脸来，拇指轻轻在她嘴角上一划。</p>
“好了。”</p>
旁边的季子禾与梅倾酒皆目瞪口呆地将此幕映入眼中，随即很默契的同时低下头默默扒饭。</p>
午饭吃过后，七夏便风风火火的跑楼下找厨子学艺去了，她学做菜向来很快，不过听了个大概，就着刚刚吃过的口感一面往回走一面细细琢磨。正上楼回到雅间，抬眼却见他们三人倚在窗边不知在瞧什么。</p>
“你们在看什么好看的？”她双目斗然一亮，兴冲冲过去，扒开梅倾酒伸头就往楼下瞅。</p>
漫天的黄表纸飘飘洒洒，像是乍然起的阴云，将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下压至最低，街道上扶棺的一队人缓缓走过，苍白的丧服显得尤其瞩目。</p>
还以为是什么有趣之事，不承想竟是出丧，七夏悄悄把头往里缩了缩。</p>
那行在棺木最前的，是个身形纤瘦的女子，鬓间别了一朵白花，黑发略挽，背脊却挺得笔直。她每行三步就会停下来，跪地朝北而拜，如此循环反复，足足耗了一炷香时间才从他们视线里走远。</p>
“听说死的是前苏州都转运盐使司，姓叶。”季子禾从窗边挪开，径自在桌前坐下，倒茶来吃。</p>
梅倾酒回头问他：“是因贪墨之罪，畏罪自缢的那位？”</p>
“嗯……不过民间也有传言，说他是被栽赃陷害的。”</p>
他无奈地耸耸肩：“大约又是哪一位的替罪羊，真真是时运不济。”</p>
听罢，七夏忽然皱起眉，口气难得低沉：“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p>
被人无故扔到河里险些淹死，此案杭州知府一直避而不管，之后又受万知县的事情所累，伤势未好，也不怪她会有这般怨愤情绪。</p>
百里侧目不经意看了她一眼。</p>
“喂，你这么说，可把你百里大哥给骂进去了。”梅倾酒笑嘻嘻地抱胸打趣她。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七夏竟没反驳一句，一言不发地就走了，倒弄得他浑身不自在。</p>
“怎么……”梅倾酒挠挠头，“我讲错话了？”</p>
*</p>
将行李在梅家宅子里放下，赶路多日众人皆觉疲倦，遂各自回房休息午睡，直至未时末刻才梳洗出门。</p>
庐州城算是梅家产业最为丰富的地方，果如梅倾酒所说，但凡目光所及之处，大多是他家名下的店铺。难得来一趟，他自然要尽一尽这地主之谊，当然还有不少炫耀的意思在里头。</p>
“看见没，这络桓赌坊可是方圆之最，里头什么都有，牌九、骰子、兑坊、钱庄。吃的喝的玩的，只有你说不出的没有我拿不出的。”</p>
赌坊里装潢精致，虽然也是鱼龙混杂，人声吵杂，但比起寻常赌钱之地，这其中规格布置那都是极其讲究的。来赌钱的人也是来享受的人，赌台上有一掷千金的富豪自也有两袖清风仍想一夜暴富的穷光蛋。</p>
七夏打小在杭州城长大，家中姐姐管得严格，哪里来过这种地方，瞧什么都稀奇，前头一窝人聚着摇骰子，她也凑上去看。</p>
“这都是拼运气的么？”</p>
“那也不一定。”季子禾笑着解释，“骰子也有玩得溜的，正所谓行行出状元。”</p>
“看着是很有意思。”</p>
这赌并不都是赌钱，也有人拿些稀奇玩意儿上桌，琳琅满目，竟比外头摆集市上卖的还多。七夏吞了吞口水，颇有深意地对梅倾酒道：“可我没有钱。”</p>
后者似乎就等这句话，洋洋得意：“来这儿还谈什么钱？都记在爷账上！”</p>
“真哒？那我就不客气了！”</p>
大厅里满是大大小小的赌桌，七夏眼尖，早盯上那边闪闪发光的一只金银镶玉的兔子。捧着梅倾酒给的钱袋就蹦跶哒跑过去。</p>
季子禾看在眼里，不由笑道：“没想到，小七竟对赌博这么感兴趣。”</p>
还没等他想说句同意地话，耳边忽闻得一声冷哼。百里目光盯着前面，双手抱臂，口气似乎带了些不满。</p>
“好好一个姑娘家，非得带人家来这种地方。”</p>
梅倾酒不以为意地摊开手：“玩玩嘛，别那么认真。”</p>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p>
“我的地盘上谁敢撒野，怕什么？”梅倾酒随手又在旁拎了一袋钱，往掌心上掂了掂，“你要是担心，咱们就过去瞧瞧。”正好手痒得很，他也玩几把。</p>
百里不置可否。</p>
待三人走到七夏身后时，她已经输了四把，着实是搞不明白摇骰子这种碰手气的事，怎么自己就摇不过别人。</p>
“不行，再来。”</p>
“三十两，全输光了？”望着桌边空荡荡的钱袋，梅倾酒不禁啧啧摇头，“还好用的是我的钱，这要是你自个儿掏银子，非得把你嫁妆败光不可。”</p>
七夏不会玩，当然只是随便晃几下，莫名其妙地看对面那人把骰盅摇得个天花乱坠，一觉得好奇二又觉得自己和他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又输了几回，便觉得没意思，便把骰盅一推，闷闷道：</p>
“我不玩了……”</p>
“这就不玩啦？”梅倾酒颇感失落，刚刚还以为她是个可造之材。</p>
七夏泄气地把钱还给他：“我都不会玩，再玩也是输。”</p>
“先别走嘛。”他还没玩够，寻思着怎么留住他们，“你不会玩，百里会啊，你想要啥叫他赢给你。”</p>
“真的？百里大哥会玩骰子？”七夏觉得难以置信。</p>
“开玩笑。”梅倾酒挑挑眉毛，趁机损人，“他十来岁就在赌场混，练了四五年，这摇骰子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把把都能赢，你信不信？”</p>
“信信信，我当然信。”七夏站起身，笑吟吟地凑到百里跟前，“那你玩么？”</p>
他已许久没来赌坊了，本就兴趣不大，听梅倾酒说了这么几句话，更是没心情，刚要开口回绝，然而不知怎的，话到嘴边竟成了：“你想要什么？”</p>
想不到他居然答应了，七夏忙伸手指指前头：“要那个兔子。”</p>
他抬眼打量。那是翡翠所制，金银所占比重更多些，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件。</p>
“你要这个做什么？”</p>
七夏一面拉开凳子让他坐，一面笑道：“上回在酒楼前那对玉我不是忘了拿么？走之前去找老板娘要，她却说被人取走了，可怎么也不肯告诉我是谁拿走的。今天正好见这个成色和那对相似，就想着等回去找个好的匠师给拆成俩，再做个一模一样的。”</p>
他听完摸骰盅的手霎时一抖，好在动作不大，心头却莫名发虚。</p>
“百里大哥，你怎么了啊？”</p>
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七夏禁不住问道。</p>
“没事。”</p>
他轻咳一声，将骰盅持在手，定了定神，衣袖轻拂，骰子便在其中甚有节奏的响动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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