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行在路上】

  七夕过后，在归云县里又住了三五日，直到七夏伤势好得差不多，三人才准备启程。【】</p>

  这次为了以防再风餐露宿，梅倾酒提早买好了马匹，至少得在夜晚来临前寻到落脚之处。</p>

  一大早用过饭，百里便付了房钱，领着七夏往外走，好在今天天气很好，若是不下雨，想必能在天黑前赶到水马驿。</p>

  出了客栈，门外三匹高头大马噗嗤噗嗤踢着蹄子，低头在吃草，不时甩着尾巴，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p>

  七夏站定，伸手认认真真数了一遍，回头对梅倾酒道：“怎么有三匹马？”</p>

  后者拍着马背，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反问道：“不然呢？难道我们这儿还有半个人么？”</p>

  七夏把手被在身后，对着他笑：“可我不会骑马啊。”</p>

  “什么？”他把眼睛一瞪，“你不会骑马？”单独在外时，极少带姑娘上路，梅倾酒只顾着挑马，潜意识里已然把七夏当男子看待，自没问过她会不会骑马。</p>

  不过她此一言，百里倒没觉多惊讶。</p>

  “废话，我是个姑娘家，平白无故，怎么会学骑马呢？”</p>

  梅倾酒抬手抚了抚马鬃，颇感遗憾地摇头：“可惜了，我这钱都付了，这会儿要退回去，只怕得亏几个子儿。”</p>

  听罢，百里却哼笑出声：“你还差那几个钱？”</p>

  “诶，这话怎么说，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啊。”</p>

  正当他感慨着要招呼小二前来牵马时，背后忽有人貌似惊讶地开口唤道：</p>

  “庄姑娘，百里公子……是你们啊。”</p>

  声音很是熟悉，不知为何，一听到百里却不自觉拧起眉来。</p>

  “小季。”相比之下，七夏反是十分高兴，远远地就招手笑，“怎么，你也要出城？”</p>

  小季？</p>

  这称呼可新鲜的很了。</p>

  梅倾酒颔首一望，眉毛即刻挑了起来，拿手肘捅了捅百里，悄声道：“喂，叫得有点腻啊。”</p>

  对方冷冷垂眸睇他：“关我何事。”话刚说完，转身绕到一旁，顺手牵了一匹马。</p>

  那边幌子之下，七夏还在和季子禾叨叨闲聊。似乎七夕过后，这两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就变好了。</p>

  “上回听你说你们是去京城，恰好我也有事要办，不如顺路同行如何？”</p>

  “好啊！”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当然好了。”</p>

  “喂喂喂——”梅倾酒蹭过来，手指在她肩上戳了两下，“你跟我们一块儿，那都是勉强才同意的，怎么你还敢自作主张带上他啊？”</p>

  “梅兄。”像是知晓他会为难一般，季子禾朝他施了一礼，“在下是想……你们多出的这一匹马，正巧我可以买下，也不必你再麻烦退回去。价格我原价照付便是。”</p>

  “那成那成。”一听说他要买马，梅倾酒即刻扯过缰绳来，笑眯眯递给他，满脸哥俩好的样子，“你能跟我们同行真是再好不过了，这路上说说笑笑多热闹啊，是吧百里。”</p>

  然而后者已经翻身上马，并未搭理他。</p>

  “天色不早了。”季子禾把包袱一背，倒是替他说话，“还是快些赶路要紧。”</p>

  “说的是，距离此地的驿站尚有一段距离，再不启程，中午怕是要在外吃饭了。”梅倾酒也爬上马背，将包袱随手挂在马脖子上。</p>

  眼见三个人都上了马，七夏在原地左右看了一圈，最终还是欢欢喜喜跑到百里跟前，仰起脸来看他。</p>

  “你载我好不好？”</p>

  “不载。”</p>

  回绝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七夏瘪着嘴垂下头，悻悻地后退了一步。</p>

  梅倾酒看的发笑，刚要说话，不想突然被人打断。</p>

  “庄姑娘。”季子禾抬手招呼她，“你过来吧，我带你。”</p>

  七夏为难地颔首去瞧百里，他表情仍旧淡淡的，虽说乞巧节跟她一起过，但在那之后他对自己还是爱答不理。</p>

  想想也觉得没趣，于是便抱着包袱挪开步子，撒足朝季子禾那边奔去。</p>

  余光见她当真走了，百里转过头，嘴唇微启，但最终也没道出一个字来，索性持了缰绳驱马向门外而行。</p>

  “诶、诶……”梅倾酒只顾看戏，一没留神见他走远，赶紧跟上，“你这样不好吧。”</p>

  百里目不斜视：“怎么不好？”</p>

  梅倾酒比他还着急：“人家七夏好歹是跟着你的，这平白蹦出个张三李四来，说不过去啊！”</p>

  “那又如何，我对她原本就没存那份意思。”</p>

  “真的？”他双目一虚，很是怀疑，“我不信。”</p>

  “你爱信不信。”</p>

  “我说你这人……”梅倾酒指着他，良久也搜刮不出言语，“得，随你便，到时候可别后悔。”</p>

  ……</p>

  官道上车马稀少，尽管是为了赶路，但多少照顾七夏背上的伤，季子禾并未走得太疾，一段时间下来很快便落到最后面。</p>

  前头的梅倾酒和百里也因此放慢速度，不远不近的，恰到两人说话正好都能听见距离。以往因为百里素来不和七夏多言，梅倾酒又只是时不时插上两句，路上难免安静，这会儿他俩坐一块儿，谈得甚是欢畅，那话就没停过。</p>

  “你去京城作甚么？你家住在京城么？”</p>

  “算是吧，京城熟识的人多。”</p>

  “你学医多少年啦？医术好学么？”</p>

  “也就五六年的样子，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没多精通。”</p>

  “哦……”</p>

  “对了，庄姑娘……”</p>

  “出门在外，你别姑娘长姑娘短的，我听着怪别扭。”七夏摸着马鬃，似是不在意道，“你叫我小七罢。”</p>

  “小七？”</p>

  “我姐和我娘喜欢这么叫我。”她跟着解释，“从小叫到大，叫惯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姓庄了。”</p>

  季子禾闻言一笑：“原来是这样……</p>

  这边聊着挺欢，梅倾酒偷眼看了旁边那个半句话不说的闷葫芦，心痒难耐，很是不自在，干脆勒住马转头与他们并肩而行，嘴里却是酸溜溜的：“喂，丫头，你这样不厚道罢。”他朝前面的百里偷偷努嘴。</p>

  “我们同你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你说让我们叫你小七啊？”</p>

  “你喜欢啊？”七夏倒很大方，点点头，“那你也可以这么叫我。”说完，她还不忘拉着马转到百里身边，笑嘻嘻道：</p>

  “百里大哥呢？往后你也叫我小七吧？”</p>

  他亦将马勒了一些，放缓速度，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我叫不惯。”</p>

  “叫不惯？”梅倾酒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般寻思琢磨，“说来，百里平时都是怎么唤她名儿的？”寻常人叫庄姑娘，但好像极少听他这么喊。</p>

  季子禾在旁提醒：“叫七夏。”</p>

  “哦……对对对。”他打了个响指。每每闻得百里说出这两个字时，总觉得下面不是生气就是叹气。思及如此倒莫名好笑……</p>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说着说着，季子禾忽然想起一事：“那个……其实我心头一直有个疑问。”</p>

  七夏转头看他：“什么？”</p>

  他迟疑片刻，犹豫问道：“你……你当真是生在江南么？”</p>

  “那不然呢？”她听着奇怪，“为什么这么问？”</p>

  梅倾酒也出声打趣道：“你这口音可不像江南的……更何况，哪家姑娘能有你这般胆子，随我们三个大男人出来东跑西逛？”</p>

  她说话声音虽然清脆，但全然不似这一带女子该有的吴侬软语，反而像是京城附近的口音。对此百里也疑惑许久，只是一直倦于开口问她，今日既然提起，他也心血来潮。</p>

  “你从前可在京都住过？”</p>

  “从前？从前的事我记不得了。”七夏歪头认真的想了想，手指轻轻抚过马鬃，“自我记事起便就住在杭州城，不过小时候也随娘亲去京城探过亲戚，但不常去。”</p>

  “那你这口音……”</p>

  “我娘是京城人士。”她忽然秀眉一挑，十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听说，她年轻时候还在宫里尚食局做过掌膳呢，圣上都吃过她做的菜。怎么样，厉害吧？”</p>

  梅倾酒和百里相视一眼，随即笑道：“那是挺厉害的……怪不得你这么会做菜，原来是跟你娘学的？”</p>

  “嗯，只可惜我娘去得早。我连她一半的手艺都没学到。”</p>

  她言语里听得出遗憾，但并不见伤感。恍惚记起在杭州城时，偶然听闻她同她姐姐已相依为命数年，也不知……是多大的年纪就没了爹娘。</p>

  百里收回视线。</p>

  也许，自己平日的语气是太凶了一些，他想。</p>

  *</p>

  正午时候是在一处临河的水马驿歇脚的。驿站里人不多，但因正值用午饭之际，四处飘香。</p>

  驿站的厨子自然比县中的是更不如了，口味对于梅倾酒这种人来说只能算是勉强能咽下去。一顿饭稀里糊涂吃完，马匹也喂饱粮草，这才又准备赶路。</p>

  “公子啊。”临行前，马夫拿着榔头在马蹄子上敲了几下，朝季子禾摇头道，“您这马掌啊磨得厉害，一会儿赶路可得小心点使。”</p>

  马掌松动是很严重的事，万一路上打滑，极其容易掉下马来，他眉头微皱：“不能给换一个么？”</p>

  马夫站起身：“可以是可以，不过目前没有现成的，赶做一个怕是要耗上半个时辰。”</p>

  “要这么久啊？”七夏听说，也向这边走过来，蹲下去细细看了那马蹄，“将就着用行不行？”</p>

  “这个是没问题。”之前曾见他二人同乘一匹，马夫便好心提醒道，“不过若要载两人怕是有点悬。”</p>

  “啊……”她发愁地抓了抓耳根，朝季子禾看去，后者只得无奈地耸耸肩，苦笑道：“去找梅公子吧。”</p>

  梅倾酒正剔着牙从饭店里悠悠踱步而出，隐约闻得有人唤他，自也乐意之至，翻身上了马背正要说话，蓦地却听旁边一人出声道：</p>

  “七夏，你过来。”</p>

  这个声音源自百里，似乎从不曾料到他会开口。</p>

  三人都不同程度地怔了一怔。七夏是最先回过神的，眼睛一亮便哒哒哒跑到他所乘黑马之下。</p>

  “你叫我？”</p>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稍稍俯身，递了只手给她。</p>

  “上马。”</p>

  晌午阳光夺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七夏讷讷地看着眼前摊开的掌心，一瞬间感到咽喉酸涩，她轻抿着唇，赶紧伸手过去。</p>

  他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却很大，几乎不用她登上马鞍，直接就被他拉上马背。</p>

  这还是头一回百里主动牵她，七夏刚坐稳，却如何也按耐不住喜悦，左右瞧了一圈，兴奋道：</p>

  “我可以抱着你么？”</p>

  “不可以！”</p>

  “那靠着你呢？”</p>

  “也不行！”</p>

  “啊？……”她怅然若失地长长叹了口气，这样好像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p>

  “你好好坐着，别乱动。”百里没奈何地把她手拿开，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跟着季子禾她就好端端的，一到自己这边却又作死起来。</p>

  七夏哀怨地望着他，还未等说话，百里一手扣在她脑袋上，把她头扳向别处。</p>

  就知道这两人在一块一定得闹出些动静来，梅倾酒暗自发笑，马鞭一扬。</p>

  “走了！”</p>

  百里轻叹一声，亦用腿轻夹马腹，驱马前行。</p>

  午后官道上车辆较少，除了马蹄声连鸟叫也不曾听到。如此气氛正适合午睡，加之经日头一晒，不多时就觉得困。</p>

  七夏原本是守规守矩没敢挨着他，到后来却撑不住倦意，干脆缩到他怀里舒舒服服打瞌睡。</p>

  发觉到胸前一沉，百里轻轻颦眉，低头刚想叫她。垂眸的一瞬，乍见七夏睡得香甜，迟疑片刻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