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招贤令
经过四位内阁大佬的修改,朱由检的小作文,招贤令总算能见人了。
宋应星这才凑了过去,招贤令糊了满满一面墙。
“易传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出现有大才的人后,则天下的秩序得以明了,是为文明。人类文明史,亦是一部材料史,材料者,吃穿住行所用物之来源也……朕将第一代材料的特征材料为石器,故其文明处于石器时代……第二代材料的特征材料为青铜……第三代材料的特征材料为铁器……”
招贤令洋洋洒洒近万字,都可以组成一本书了。
宋应星飞速的看着这些文字,而这些文字就像跳到他眼中,心中一样,看完后,竟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了。
看完后,宋应星呆立在这招贤令前,这些文字自动在他脑海里汇成图像,他仿佛看见先祖们如何燧木取火,如何用石头砸成石器,用石器打猎,然后定居,分化为游牧和农耕两种文明。
接着有一个才智高绝的人从失火的森林中领悟了如何冶炼青铜,到了春秋战国时代,这种青铜竟然应用到了华夏文明的方方面面,吃喝拉撒竟然没有一样能离开青铜,这就算青铜盛世。
这从明朝和明朝前出土的金石文物,和金石学著作可以得到印证。
到秦朝,冶铁发达起来,逐渐淘汰了青铜,以至于到明末,青铜只被用来铸钱……
孔夫子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前,不知道是仓颉还是谁发明了文字,并将文字写在了木渎上,竹简上……后来,蔡伦发明了纸张……
之后是音乐史,石器上、骨器上的音乐,到弦乐……
……
宋应星看着这篇招贤令,只感觉整个人的世界观都颠覆了。
回想起儒家教导要复归夏商周三代之治,他现在感觉尤其好笑,难道要复归那种老百姓普遍不认识字,浑浑噩噩的年代吗?
他的心间激起了一道闪电,宋应星悟了。
治世之道,不在求之于古,而在于求之于现在,因为古时的人,社会较大明更为简单,单纯,照搬古时人的思想,是求不到如何治理现在的经验的;
不在求之于儒,而在求之于技术,求之于能立足在整个人类发展这一高度的学问上。
有了技术,有了青铜、铁器,耕作更有效率,一亩地也能养活更多的人了;有了高屋建瓴的学问,才能谋划万世——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这个谋,要建立在足够高远的见识的基础上。
而圣上倡导的将万事万物都分开来专门学习,最后综合在一起,开启新一轮的“燧火”、“青铜”、“铁器”革新,将影响所有人的生活,这才是一项比儒家更宏伟的事业,它的影响必将比肩于人类从石器转用青铜。
宋应星不再迷茫,多年来,对各种技术的积累,让他得以看明白,朱由检真正要表达的是什么。
这是一种新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里,不再有神,有孔圣,有仙佛,有上帝的存在,这是一个人类自强不息,生生不息的世界观。
朱由检自己都没料到,这里会有一个如此顿悟的人存在,他只是想简简单单的找人设计,制造火器,省时省力,批量化的生产燧发枪,有膛线就更好,能定装火药就更好了,有底火击发就最好了……
之所以写这一篇材料-人类史,也是希望大明的读书人不要太傲气,一心只读圣贤书,以至于最后没有读书人来应招,帮他做火器。
紧接着,宋应星再次看向那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这是何等的气魄雄伟,又何等的高处不胜寒,寻遍世间无知己,又是何等的众人皆醉我独醒。
宋应星坚信,他此刻就是圣上的知己之人,他能看到,能想到的,圣上一定也看到了,想到了。
圣上竟如此渴求人才,竟请求上天不拘一格,我,宋应星,是圣上所求的人才吗?
此时的他,竟然生出一丝不自信。
紧接着,宋应星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决定了,响应圣上的招贤令,要终生从事这一项在他看来,是人类最壮丽的事业上,哪怕只是敲敲边鼓,也要赖在圣上身边。
虽说是顿悟,时间上也并不长,江西会馆的其他举人,依然在一页页的看着这招贤令。
有的举人看到是要招收类似于工匠的人,摇摇头走了,在他们看来,虽然圣上这道招贤令把“工匠”的地位供的天上有地下无,但是科举仍然是为官一方的必经之路,他们唯一的梦想就是当官,牧民一方。
但是更多的人想的是如果能在工匠堆里当官,也可以满足了,这全是因为,科举考进士,这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再说了,多一条路,也不耽误继续科举啊,试一试总是可以的。
“哎,我大明,刚出了一个喜欢木匠的皇帝,又出了一个喜欢工匠的皇帝。”黎元宽摇摇头继续道:“这第一等的学问,是孔孟之学,治人之学;堂堂大明皇帝,竟然推崇这治物之学。要知道,会治人,再以人治人,以人治万物,这才是真正的帝学啊。”
宋应星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没听到黎元宽说什么,突然,宋应星噗通一声,跪在了这招贤令面前,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在他心里,当今圣上,就是为他指明人生方向的明灯,恩师。
“宋应星,我是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这样拍圣上的马屁,圣上看得见吗?有用吗?”黎元宽看到宋应星这样“惺惺作态”,不由得大声训斥起了他,这太伤读书人的风度了。
宋应星并没有理他,而是默默的走进了江西会馆。
黎元宽冲着宋应星的背影还在大声叫着:“恶心,趋炎附势,我要和你绝交。”
此时的宋应星,听到这话,甚至都不会生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因为在他看来,不值,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的时间非常宝贵。
与此同时,求贤令这股旋风竟然刮的整个大明都骚动了起来。
几十万皓首穷经的秀才,举人们,纷纷为这一接触皇帝的机会而心动。
那可是权力的核心,这个核心,随意的露一点出来,都会改变他们的整个人生。
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出了会八股文,会四书五经,会书画,于杂艺一道,生产劳动这一道,竟是一窍不通。
尽管有很多书生,本身就是来自于农村,但从他们读书起,就与劳动隔绝开了。
他们中有心中默默辱骂朱由检不务正业的,有的甚至到了诅咒的程度。
为什么不把这些机会,给那些皓首穷经的饱学之士,只有儒家经典才是真正唯一值得专研的学问,这个新皇竟然又学天启帝搞起了歪门邪道。
竟然还搅动天下一起和他胡闹,最关键的是,这一切,跟他们无关。
求贤令所求的治万事万物之学的万事万物,不正包含在儒家经典里吗?
但是他们又十分的清楚,朱由检所谓的万事万物之学,绝对不是儒学,因为整篇求贤令,没有一个字是引用孔孟朱王圣贤之言的。
饶是如此,也有近五千人通过大明的驿站系统,向朱由检报名。
这些人里有童生、秀才、举人,有不到十岁的孩子、也有五六十的老年人,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