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意兴阑珊

  天枢山以南,细雨织就的绸缎时不时飘进门扉半掩的客栈,门外偶有些许匆匆赶路的行脚商人路过,往来的车马扬起一片尘土,为这条荒郊野外的古道平添了几分生气。

  今日是祭祀龙王的日子,虽然玉京城早早发过布告,可人们依旧偏执地相信,死去的妖龙并非庇佑一方的龙王爷,仍旧为这一年一度的盛事忙碌着。

  大厅里的酒桌大多空荡荡的,除了三两个懒汉在这儿消磨光阴,也就三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的面前摆着大半桌酒肉。

  曾世明近来有些惆怅,倒不是衣食上有啥烦恼,身为书院的外遣人员,虽说不上鲜花着锦却也不会短了吃穿用度。至于伤春悲秋、感时伤怀,在曾大学究眼里这不过是小儿女作态。

  他所郁闷的是前几日中州来了一纸调令,说是妖族异动,让自己去卧龙阁协防,一下子就从一个摸鱼的判官变成了一位前线人员,偷懒的日子倏地就一去不复返了。

  “狗子,收了您老人家的神通吧,总共就那么丁点儿牛肉,全进你肚子里了。”钱七垮起一张批脸,冷冷地瞪着对面的死党,趁他愣神之际抢来最后一片牛肉丢进嘴里,大声咀嚼起来。

  刘半树默默地看着钱七夹走了面前的牛肉,也没什么反应,取过一个酱猪肘子就啃了起来,道袍上沾满了油渍,全然没有一点儿清修之人该有的模样。

  “小二,再来两斤牛肉。”曾世明吮了一口米酒,看着上面的浮沫微微皱眉,右手食指的关节轻轻敲打着锃亮的桌面,叹了口气。

  店小二可不敢对这三位大爷有所怠慢,登时就停下手中烧酒的活儿,切出两斤半上好的牛肉,快步端到这哥仨的桌前,也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娘希匹的!”

  粗犷的嗓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显得分外响亮,店小二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回头看去,见那三人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的吃着酒肉,这才舒了口气,瞥了眼肩上搭着的白布,笑嘻嘻地朝刚刚出声的那张桌子走去。

  “这位客官老爷,还请轻点声儿呐。”

  “咋地啊!还不让讲话了哈!”身形魁梧的大汉一把将搁在边上的环首刀拍在了桌上,铜铃般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店小二,还硬气地用鼻子在他脸上哼了出气,“怎么,有意见啊!”

  小二面色如常,仍然乐呵呵地看着喝酒的大汉:“不是咱黑了心,只是那三位爷咱惹不起,掌柜的特地交代,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大汉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小二解释清楚,粗糙的大手已经放在了环首刀的刀柄上,蓄势待发。

  “嘿嘿,您老人家应该知道前些年升职的张判官吧,那位曾先生就是他的继任者,村长走了现在这十里八乡的地儿都归他管。再有那钱公子,人家曾是咱掌柜的少东家,自然会稍稍优待。”

  小二见大汉犹有不满,便俯身凑到他的耳畔说道:“那个道士打扮的,是天枢山的……”

  大汉也不等小二的说完,扭头看了眼筷不离手,肉不离口的刘半树,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刀柄,一脸晦气地冲小二挥了挥手,把他赶了回去

  “啧,听听,听听,天枢山道士,这名头,呦吼,还吃喝……说你呐狗子,还吃!”钱七一本正经的指着刘半树,故作严肃地说道,“怎么今日不上去和人家理论是非曲直了,我看你呀,也是个窝囊的。”

  曾世明嗤笑一声,仔细地打量了眼面白肤净、圆头大耳的钱七:“也不知道是哪位奇才说的,死在家里没出息,要死就得死在女人的肚皮子上,最好还……”

  “黄天在上,我与赌毒不共戴天!”钱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刘半树手肘一麻,夹到半空的肉片从筷子上跌落,得亏他眼疾手快,袖手一挥,肉片就飘进了嘴里。

  刘半树冷冷地看着钱七,念咒掐指,神色庄严。

  “哎哎哎!狗子你干嘛,我先告诉你啊,别动粗啊!”钱七双手十字交叉挡在面前,深怕刘半树突然丢个掌心雷过来。

  可刘半树只是眉头一皱,讷讷道:“我给你算上一卦?”

  “得得得,又来了。你现在也就看算卦骗吃骗喝了。”钱七怅然摇头,“以前呐,提起天枢山的道士,哪个不是人人景仰,现在好了,没喊打喊杀就算是对你们修为的尊重了。”

  “那又如何呢,并非所有的妖都是与人为敌的,天枢山所惩的是杀人放火的妖怪,烛龙——不在此列。”刘半树解释了一句,许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

  钱七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们山上年轻一辈的弟子是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了?”

  “还有两位师兄。”

  “其实啊,无非些政治斗争罢了。”曾世明摇了摇酒杯,轻蔑一笑,“还不是因为四大宗门只有天枢山不听玉京城调令。秃驴立为国教,剑宗、花宗更是送女弟子给那皇帝做妃子,也就你们天枢骨头硬,掌门往中州一去,愣是逼停了那些大人物之后的手笔。”

  “我是真没想到,老村长竟然是你们天枢山的掌教。”钱七抠了抠鼻子,“要我说,你们又何必那么固执,向玉京城低个头,名声、弟子不就都回来了么。”

  刘半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天枢依旧是天下第一宗。”

  钱七一愣,点了点头:“那确实。”

  “就属你修行最差了,还好意思说人家。”曾世明挑了挑眉,笑着指着钱七,“要不是你惹了祸就往老李那躲,他这些年行医积累下的名声也不会被你败光。”

  “嘿诶,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钱七从怀里取出一个酒葫芦,把桌上壶中的酒尽数灌入,看了眼刘半树一滴没沾的酒杯,笑骂道,“他这家的酒水虽比不得我家,倒也算是不错了,尝两口呗,啊?狗子。”

  “收起你那心思,他喝酒后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么。”曾世明理了理衣冠,取出一大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起身冲小二道了一句,“结账。”

  一语言罢,曾世明也不等小二找来多余的零钱,起身就先着俩人往门外走去。

  钱七收好酒葫芦,瞅了眼也已经清洁完道袍起身离开的刘半树,不由急道:“诶狗子,等等我啊。”

  “磨磨唧唧的。”曾世明回头瞥了眼手忙脚乱的钱七,扯了扯嘴角,“要是你一个人走在这野路上,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敲闷棍。”

  “你们俩真不够义气的。”钱七屁颠屁颠地赶了上来,“这说得什么话,我可是入了品的,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的。”

  刘半树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一步,曾世明也无语地看了钱七一眼:“我听说你前两天和那个徐寡妇勾搭上了,还被人家儿子拿着大棒追着打,真的假的?”

  钱七摇了摇酒葫芦,颇有些尴尬:“诶,咱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嘛,到底也算他半个爹是吧。”

  “让你这种人入品真是可惜了。百窍的修为跟纸糊的一样。”曾世明摇头耻笑。

  “去去去,边儿去,知道曾大学究修为高深了行吧。”

  “徐寡妇孙子都七八岁了吧,你怎么下的去手。”刘半树突然插了一句。

  钱七忿忿地拍了拍刘半树的肩膀,笑着溜到曾世明身边:“我说老曾啊。”

  “你要干嘛。”曾世明警惕的看着钱七,提防着他又用那邪门秘术作妖。

  “诶,咱俩谁跟谁,再说你一身浩然正气,我那点小把戏还能把你怎么样。”钱七一边笑着,一边和曾世明勾肩搭背。

  “想干嘛。”

  “打个赌呗。”

  “赌什么!”曾世明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看了眼贱兮兮的钱七又回过神来,“差点儿着了你的道了。”

  “诶,话不能这么讲,就赌点子今天来不来送你,怎么样,赌不赌?”

  “赌了!”

  “有什么好赌的,老曾也是记吃不记打。”

  三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李尧典从不远处的马车后绕了出来,一袭青衣,怀抱宝剑,手撑竹伞,细雨作幕,如画中人一般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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