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殊山细雨

  四时轮替之中,文人骚客们最是钟情于春秋,盖因一场春雨便见花开朵朵香飘深巷,一阵秋风便有落叶纷纷北雁南飞。春秋之季,往往会在恍惚间发现已是时过境迁。

  醒来虽然没有见到花开千树的奇景,但那暖熏熏的微风,密麻麻的丝雨无不昭示着已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了。

  村里为数不多的农人们偶有念叨:春天三场雨,秋后不缺米。虽然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春的第几场雨,但是这并不妨碍欢快的气氛随着雨落洋溢开来。烟雨迷蒙,村里的农夫们有说有笑,出海的渔民们也为之欣喜,按当地的话来说这是龙王爷赐福,天降甘霖,此去必然大获丰收。

  纵然这场春雨下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但是屋外人的喜悦依旧不能冲淡屋内人的愁苦。李尧典手捧一卷古籍,正襟危坐,嘴里念念有声,偶尔也摇头晃脑,眼睛不时瞥一下身旁泼墨挥毫的师父。

  既然下雨,那么原定的比斗考核自是不用了,谁知李山平心血来潮,突然考校起李尧典的经书水平,向来认为读那些经传史书于修行无益的李尧典自然是一窍不通,被李山平骂了个酣畅淋漓。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咦——师父,你写不来诗就别写嘛。”顾安可读了几遍李山平誊写在画卷上的词句,嫌弃地摇了摇头。

  “是啊,写不来诗就别写嘛。”李山平收好笔墨,冷冷地瞪了眼一旁偷瞧的李尧典,笑着拍了拍顾安可的脑袋,“人小可说得多好。”

  “诶?这是木木写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虽然不为人尽知,但它确实存在过,也影响过。就像我画的雪,你看看,能找到我落下的第一个墨点吗。”

  “哝,这里,这里还是这里?师父你也不说清楚些,再说,哪里有黑色的雪嘛。”顾安可撅着嘴在画卷上指指点点,未干的墨迹悄悄地把她的指尖染成了黑色。

  “怪我,怪我。”李山平顿了顿,笑着说道,“我曾见过一幅绚丽的画,此后便常常想着自己也画上一幅。从落笔的第一个墨点开始模仿,悉心勾勒,本以为也能绘出一片水墨山河了,现在想想也是照猫画虎,似是而非呀。”

  “呐啊?”顾安可困惑地眨了眨眼,别过脑袋,伸手拍向了李山平刚刚换上的衣裳,“师父,你在说什么嘛?”

  李山平也不避开,任她将自己的衣袖点上几朵墨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个小滑头,我训你师兄是因为他荒废年华,虽然我不要求他博闻强识,但肚子里好歹要有些墨水,天天带着你七跑八跑的,像什么样子。”

  “师父,你又说我是小孩子了!”顾安可捏拳叉腰,撅着小嘴斜视李山平。

  “是是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过,诶,算啦。”李山平收卷起身朝屋外走去,将要迈出门口的时候扭头看向李尧典,“今天就先记到这一章吧。我等会儿要出门,你们两个呆在家里别乱跑,听到了没有!”

  “知道啦!师父你安心去吧!”顾安可连忙冲李山平挥手告别,三步并作两步走,蹦到李尧典面前,张扬地把头发一甩,“还不快谢谢师姐。”

  李尧典低身躲过她那战绩显赫的“魔爪”,顺势合拢书卷,坐倒在一旁,尴尬道:“你先去把手洗了吧。”

  “哼,你个忘恩负义的臭木木!”

  片刻光景,云销雨霁。李山平已经收拾好行囊出了柴门,看他那副模样一时半会儿大概是回不来的。李尧典收拾好书卷,本想打坐练功却提不起气力,挣扎了一会儿便摊了个“大”字,咸鱼般僵死在竹席上。

  “木木,木木,雨停了。我们出去玩吧!”顾安可轻快地闯进了简陋的练功房,正好撞见了李尧典颓废的模样,顿时收住脚步,挺直了腰板,只手叉腰,义正言辞地指着他的脸,严肃道,“你偷懒,我要告诉师父!”

  李尧典早就对她这吓唬人的假把式熟视无睹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翻了个身,拖沓地回话:“出去干嘛啊,有什么好玩的?”

  “哎呀你笨呐!”顾安可气鼓鼓地蹲了下来,拽着李尧典的胳膊往上拉,“师父都走了,午饭肯定我们自己解决啊,我们今天到山里打猎去!”

  “打猎就打猎,你别扯我胳膊,快被你拉断了。”李尧典鲤鱼打挺起身站稳,按着肩膀轻轻轮了轮手臂,皱眉看向师妹,“师父刚说过别乱跑,他才出去多久。这样,不大好吧。”

  “家里没米了,中午咱们俩一起饿肚子好了。”

  “‘打猎’,去‘打猎’,嗐。”李尧典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等我一下。”

  “那你快点,我去拿网。门口等你!”

  李尧典耸了耸肩,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天色又转身回到屋内,翻出一把油纸伞放手里掂量掂量,捏几个手印把缩小后的伞揣到怀中,匆匆朝门口跑去。

  “你好慢哦!”

  “来了,来了。”

  暮云村背山靠海,背面倚着的小山叫做殊山。殊山,顾名思义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山峦。有别于周遭山脉常年积雪,殊山虽小,但是一年到头四季常青。因为山上多竹,人们又习惯把它叫做竹山。

  雨后的殊山空寂幽远,自半山腰的平地向下望去,山脚的旷野里农人正俯首躬耕,顺着清渠向上瞧便见着那青翠欲滴的竹林在山风里轻轻舞动。竹林里有山涧淌过,不过却不是李山平养鱼的地方。

  沿着山涧向上走,周遭的树木就不再是细长的竹子了,这儿更多的是那些岁月悠久的古树,偶尔还能在片片杂草丛中瞧见几朵小野花。被雨点踩碎的花瓣落入水中,为这涓涓细流添了几分颜色。却是应了古人那声喟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殊山不高,相较于它身后的那座白雪皑皑的山脉它只是个小前哨,小半天的功夫就能爬到山顶。与其说称山顶倒不如说是地势更平缓的树林,雪山融化流下的雪水在这儿水势最大,甚至汇成了一块半大不小的深潭。

  李尧典洒下渔网,静静站在潭边看着顾安可东张西望地找柴禾。

  山雨后,林间草地最多的便是千奇百怪的小水洼,一路走来纵然小心也难免误踩,脚上的布鞋自然已经湿透了。顾安可似乎是踩上瘾了,专门挑那种正好能装下一整只脚丫的洼地踏水,鞋底与水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悄悄地抱紧裤脚,不一会儿就染深了颜色。

  她倒是没有因为鞋子和裤脚湿了烦恼,手里抓着一大把尚未完全浸水的枯枝,笑吟吟地跑到早就搬好的青石旁,哗啦啦地放下柴禾,朝李尧典邀功似地挥了挥手,露出一对小梨涡:“快收网啦!”

  念咒掐诀,烤干柴禾。取鱼收网,安灶生火。李尧典熟练的折下条细支用清水洗净,用树枝将处理好的小青鱼穿肠而过,就着焰火烤起鱼来。

  顾安可坐在事先烤干的大石头上,猫着腰,手肘顶着膝盖,双手捏拳撑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尧典手里翻来覆去的鱼仔:“你这丹火好像挺厉害的。”

  “呵,别人控火是为了炼丹,我的控火之术全是做饭练出来的。”李尧典摇头苦笑,“你带调料了吧。”

  “带了。”

  “你自己拿过去烤,别忘了加调料,顺便把带来的麦饼也热一下。”李尧典说着就把手头半熟的烤鱼递了过去,嫌弃地瞥了眼顾安可的裤脚,“把鞋子脱了给我,不烘干穿着你也不觉得难受。”

  “哦。”顾安可咬了口空气,鼓起腮帮子,轻轻脱下还在滴水的布鞋放到一边,看着自己洁白无暇的小脚丫调皮地抬了抬脚拇指,接过烤鱼往火堆旁凑了凑。

  须臾后,林子里尚有丝鱼香萦绕,顾安可穿着烘干的布鞋抱膝坐在火堆旁烤着裤脚上的水,李尧典正操控着指尖的小火苗清理鱼刺等吃剩下的残渣。

  “木木,我们等会儿去找那只白鹿吧。”

  “不去,殊山离雪原太远了,麻烦。”

  “去嘛,去嘛,抓鱼你不也嫌麻烦么,可是这烤鱼多香哇。”

  “也就你,抓鱼不去海里抓,跑山上来。得亏这个鱼塘是咱自己家的,要是被别人知道把鱼苗捞起来吃了非得骂死你。”

  “嘻嘻,鱼都是你捞的,和我没关系哟。”顾安可眯眼一笑,歪了歪脑袋。

  “嘁——”

  “没事,师父要是知道了,师姐罩着你。”顾安可说着还挥了挥小拳头。

  “得了吧,又要占我便宜。”

  “怎么嘛,不服气啊!哪有师兄打不过师妹的,不服气就过来和我比划比划!”

  “算了,打不过你这个武修,不过可可,你师父上次教你那招你学会了没啊。”

  “怎么嘛,你早上不也啥都不知道,我觉得那招没什么用不行吗?”

  “我就是觉得你要是用那招应该挺好看的。”

  “那是本姑娘天生丽质好吧。”

  霍嚓——

  一道闪电噼里啪啦地在殊山上空划过,才停没多久的雨又慢慢转大。雨珠穿林打叶,转眼就熄灭了地上残留的火星。

  “呀!又下雨了!”顾安可连忙伸手护住头发,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没感受到雨水的侵扰。

  “愣着干什么,把伞接过去啊。”李尧典举着油纸伞帮顾安可挡下了突如其来的雨滴,自己仍然站在雨中。

  “你怎么只带一把啊?”顾安可连忙接伞起身,撑着伞靠向李尧典。

  “没找到两把。而且本来就是帮你带的,我又不需要伞来挡雨。”李尧典摊了摊手,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下却被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气场弹开,根本碰不到衣裳。

  “那也不行!”顾安可凑到李尧典身上,举起伞柄,不大的油纸伞堪堪能遮住两人,“师父教你道法又不是让你到我这来耍帅的,有伞就撑。”

  “喂,喂喂。可可,你别踩我脚!”

  李尧典说着就往一旁躲去,却被一把拉了回来。

  “又不是没撑过一把伞!别磨磨唧唧的,赶紧跟我回去!”

  次日,李尧典将昨日换下的衣裳洗净晾好,默默推开了李山平的卧房:“师父,我让你带的伞呢?”

  半躺在竹席上喝酒的李山平闻言一愣。

  “哟!我给忘了,下次一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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