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21点40分,最后一节晚自习即将下课。

  张微拿起一条细长的蓝色绳子,灵巧的将一个个小瓶子串联在了一起,接着又让刘闯和付德民把这串小瓶子搭在了黑板上沿,将倒计时牌衬在了正中间。

  “一、二、三、四……”张微一个个开始点数,一直数到七十六。之后又反过来,从后往前再次点了一遍,不多不少正是七十六个。

  七十六个小瓶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纸条,纸条上写着每个人心里的愿望。这七十六个许愿瓶,伴随我们走过了三轮复习的最后一个月。

  “七十七,减一等于七十六……恩,对了。”张微抿着嘴,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会,觉得很满意。随后,她又叹了一口气:“不是七十七个,可惜了……”

  这天晚上没有云,月华散落,星光点点。可到了午夜时分,却静静地落下了蒙蒙细雨。

  梦豪5点钟就起来了,推醒占林,又来到我们宿舍门口,开始轻轻敲门。

  我睡觉一向很轻,猛然睁开了眼睛,看见梦豪正贴在门的窗户做口型。

  “要走了。”梦豪用夸张的口型说。

  我叫醒老梅,连忙穿好衣服,被子都没叠,便跳下来床。两分钟后,我和老梅已经穿好衣服,来到了宿舍门口,占林这时也走出了宿舍。

  我们径直来到了楼下。看到宿舍楼的台阶上,老徐叼着根小树枝,正盘着腿坐着,旁边是大大小小的几箱行李。

  老徐看到我们,冲我们笑了一下,说:“呵,这不豪哥么。”他停了一下,说:“还有豪哥的小弟们。”梦豪笑了,问:“怎么跟楼管大叔说的,他这么早肯给你开门?”老徐也笑了,说:“我跟他说我要赶飞机,很着急。”

  梦豪往楼管屋里瞥了一眼,楼管大叔也在往他们这里张望。梦豪轻轻捶了老徐一拳,说:“辛集哪来的飞机场……那他没问你怎么现在还没走?”

  老徐望着远处依然阴沉的天空,默然。

  不知看了多久,他淡淡的说:“问了,我跟他说,我在等一个冤家,我们还有一笔账没算清……”

  雨,还在下。我们都没有打伞。细雨打在我的脸上,打在老徐的肩上,打在梦豪的身上,沾湿了占林和老梅的衣袖。

  老徐一边走一边唱:“这样的小城市,我不会来几次……”这次,梦豪没有像以往一样发作,而是边走边说:“以后你就可以一直当你的城里人了,记住啊,少到我们辛集来。”老徐笑了笑,说:“我才不会回来呢……”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抬起头来,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

  老徐转过来,说:“要是没有你们,我一定不会回来了。”

  门口的出租车已经等了好久,老徐不等我们反应,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这时,这道校门再也不会束缚他了。

  我们把他的包裹们放到了车里,退回了校门内,目送着老徐的车开向黑暗的远方。

  这时,车突然停了下来,老徐又从车上跑了下来,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冲我们跑过来。他攥着拳头,抓起梦豪的右手,将一个东西塞到他的手里。

  随后,老徐转过身又跑回了车上,远远地冲我们喊道:“你们拿着吧,我留着也没用了。”他钻进了车里,又探出头来,望着我们,摆了摆手。

  我们扒在校门口,静静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良久。

  不知为什么,一声简单的再见,却没人说出口。

  天色依然阴霾,但雨却渐渐停了。大路旁的路灯在昏沉的阴天里静默着,路边的树丛里,有几只知了猴在发出微弱的叫声。

  我们走在去教室的路上,远远看到南面的教室,有小半已经打开了灯。教室里,同学们拿着英语书静静地背着,等待着上午最后的英语考试;教室后面,零零散散摆着大大小小的书包和行李箱,等待着高考前最后一次月假。

  教室里,梦豪刚刚坐到座位上,靳辉便从后门出来,走到他身边,问:“走了吗?”

  梦豪点了点头。靳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呢……”

  梦豪看着窗外,慢慢的说:“他大概,不想打扰你们吧……”

  我走在教室的后排,看着课本上的英语单词,却背不进去一个字母。我知道,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在逃避什么,但是为了梦想,他必须放手一搏。像风一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这是他的愿望,也是他的宿命。

  时间回到凌晨4点。

  老徐一个人悄悄起身,静静地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准备动身。他把行李搬到楼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回到宿舍里。

  宿舍依然静悄悄的,老徐听到了阿辉的呼噜声,刘腾宇的梦话,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吵醒他们。他拿起扫把,一寸一寸地把宿舍地面又扫了一遍,倒掉了所有的垃圾。最后,看了一眼打呼噜的阿辉,静静地离开了宿舍。

  楼下,我们一行五人,搬着行李,淋着小雨慢慢,走向校门口。

  此时,225宿舍窗户上,刚才装睡的六个人,静静站在窗前,目送着相伴三年的舍友离去,直到我们终于在黑暗中隐没。

  梦豪把攥了好久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一只许愿瓶,和黑板上方被蓝绳子穿在一起的瓶子一模一样,肚子里装在一张纸条。

  这就是第七十七只许愿瓶。

  梦豪把玩着这个瓶子,想着些什么。占林此时凑了过来,对梦豪说:“打开看看呗?”说罢,便想去拿梦豪手里的瓶子。

  梦豪拦住了他,说:“算了吧,无非是考个好大学,娶个好老婆之类的,猜都猜得到。”占林脸突然一红,尴尬的笑了笑,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想了想自己写的愿望,也不由得脸红起来。

  太阳升了起来,把天空的阴霾吹的一干二净。

  这天的英语考试,我答题格外顺利,提前半个小时就写完了卷子。窗户外面,不用监考的老师们和老奶奶们正在小树林里采刚长成的苜蓿。考试之前,杨南也给了我一小袋她采的苜蓿,她说:“诺,这是我早上采的,给你一半,记得回去煮着吃昂~。”我收下苜蓿,正要去考场,杨南突然叫住我,笑眯眯的说:“苜蓿不是白拿的,下次来了记得给我带酸奶!”“哦哦。”我应声回答。

  教室里,同学们在教室的角落里拿上自己的书包,和兴高采烈地和迎面走来的人们打着招呼,准备登上回家的汽车。

  占林找到我和老梅,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的英语作文,我终于写出老师说的那种‘机打体’!”我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老梅也赞许地对占林点头。

  梦豪在黑板的上沿捣鼓了很久,又静静端详了一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从讲台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我们说:“走!”

  我们四人组一起走出高三楼。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钥匙拉到了宿舍,便提前和他们告别,自己跑回宿舍找钥匙。

  我急匆匆的冲上二楼,楼梯上面,李泽背着书包正要往楼下走。

  我感到一阵心悸,正要低头走过去,李泽突然叫我:“新宇,你是找钥匙吗?”

  我愣了一下,停下了说:“对啊,钥匙好像不见了。”

  李泽露出了微笑,说:“还在你床上放着呢,我估计你会回来拿,就没锁门,”他冲我抬头,“快去吧你。”

  我也笑了,说:“谢啦你啦!”接着又说:“董高洁呢?”

  李泽笑着说:“她爸妈开车来接她了……”他顿了一下,问“她走了吗?”

  “嗯,刚给她买了酸奶,正在车上喝呢。”我说。

  我们点头道别,各自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陈阳、王垚博和其他几个女同学在收拾卫生。

  王巧晌望着黑板,转头问康玲:“你看,那串许愿瓶中间怎么多了条小尾巴?”

  康玲顺着巧晌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乎所有的许愿瓶都均匀的绑在绳子上。但在正中间的位置,却有一条细线另外栓出一个许愿瓶,吊在黑板上那个数学的“数”字的位置。

  姚远看到了,便爬到了讲台上,一边解开那个绳子,一边嘟囔:“真不知道是哪个笨手笨脚的男生……”话音未落,那条绳子便从姚远的手里脱出,她急忙用手抓住瓶子,使得瓶子没有掉落到地上。

  “幸好……”姚远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准备绑上瓶子的时候,却发现瓶子里的纸条掉在了地上。姚远连忙叫住正要出门的康玲,小心翼翼地问:“康玲,你能帮我捡一下地上的纸条吗?许愿瓶里的纸条掉出来了……”

  康玲正要答应,却看到王垚博抢先一步冲了过来,把纸条捡到了手里。

  “咦,这是谁写的愿望,姚远是你的吗?”姚远摇摇头,说:“这不是我的,你快给我,我要把它赶紧装进去,要是让人家发现了,肯定会不开心的!”

  王垚博没有理她,开心的说:“既然不是你的,那我看看就知道是谁的啦!”

  姚远着急了,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对王垚博说:“王三儿,你不能看别人的隐私!”说完就要伸手去拿。

  关于王三儿这个外号,有这样一段说法:王垚博的“垚”字是个生僻字,大家起初并不认得,于是就叫他王三土。后来有一次政治课,董晓军老师讲到了印度阿三,结果就诞生了王三儿。

  没想到王三儿动作很快,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教室的那一头,气的姚远在原地直跺脚。

  王三儿打开了纸条,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大声朗读出来:“十年之后……”“算了,三儿,别闹了!”一旁的陈阳看不下去了,冲着王三儿说。

  王三儿已经觉得无趣,又自知理亏,听到陈阳在一旁叫他,便停了下来,打算把纸条还回去。但是,他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他又打开纸条,仔细看了两眼纸条,若有所思。随后,他便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毕恭毕敬的递给姚远,说了声:“对不起啦!”

  姚远皱着眉头望着王三儿,努了努嘴,便转过身去。不一会,那个许愿瓶被整齐得绑在了蓝绳子的最末端,乍一看,和之前绑上的瓶子没有任何区别。

  开往灵寿的车上,王三儿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和邻座的陈阳叽叽喳喳的说笑。他反常的抱着自己的书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脚。

  陈阳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开心,便从书包里拿出两个达利园小面包递给他。

  三儿看到面包,恍然惊醒。他望着陈阳,说:“那个许愿瓶里写的愿望和一般的愿望不太一样。”陈阳没明白,问:“哪个?”“就是刚才我看到那个。”三儿说。

  陈阳想了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问下去,但还是张开了嘴,问:“那,那里面写的什么啊?”

  三儿看了看陈阳,突然做了一个鬼脸,说:“就不告诉你!”

  老徐走下汽车,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他打开手机,想发条状态纪念一下,可一时间,脑袋里却充满了莫名的寂寞。

  他的手指按在键盘上,却颤抖着打不出一个字。

  他的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

  他定了定神,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在手机上打下了熟悉的两行字:

  十年之后,愿我提着老酒;

  十年之后,愿你还是老友。

  徐翌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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