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再次巧遇
琴多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而是等到了玛丽回来之后。
玛丽用一种较为轻快的语气说:“已经解决了,那件外套……像是变成了一个失控的时轨。迈尔斯消除了外套的活性。”
在场人都知道失控的时轨是什么意思,但是……
切斯特不可思议地说:“怎么会?那是我的外套!怎么可能变成失控的时轨?”
玛丽也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想, 失控的时轨……看起来, 他得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概念?重点不在于“时轨”,而在于“失控”。
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的视角之下,他看见了那种奇怪的朦胧雾气……
那究竟是什么?
他没来得及多想,琴多很快与他们告别。其他三人对于琴多的暂离有些不安,不过为了解决这一次事件, 那看起来是必要的。
在决定了离开之后,琴多也没有扭捏与不舍。不过在离开之前, 他还是轻轻拥抱了一下西列斯。
阿尔瓦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在意识到他们仅仅只是拥抱了一下之后, 阿尔瓦发出了十分遗憾的叹息声。
琴多瞥了他一眼,倒是露出一抹较为真实的微笑。
玛丽感叹说:“琴多先生, 您现在变得平和多了。”
往常的琴多·普拉亚可不会如此亲切地与他们交流、沟通, 甚至于共同分析和解决困局了。他从来只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架势,拒绝与任何人沟通, 只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
但是现在,他可以说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琴多不置可否,最后望了望西列斯,然后就挥手与他们作别了。
“我会尽量在明天晚上之前回来。”琴多说, “所以,明天您可别让自己陷入险境。”
这回阿尔瓦知道,这叮嘱可不是冲着他们这些旁人来着, 而仅仅只是对着西列斯一个人。他睁大眼睛, 望着西列斯, 心中期待着这位向来冷冷淡淡的诺埃尔教授说点好听的话。
然而遗憾的是, 到最后,西列斯也只不过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我明白。”
琴多看起来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但是另外三人却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西列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
阿尔瓦第一个恢复过来,然后迫不及待地问:“教授,快跟我们讲讲,你们下午在外面都发现了什么?”
西列斯沉吟片刻,就将他们的发现说了出来,和之前对玛丽的说辞差不多,当然,他也补充了自己关于“莉拉造成了工人们的死亡”的猜测。
不过,对于星之尘的本质,以及营蓬布料的情况,他还是暂时保密了。那牵扯到世界的秘密,在这个时候说出口也未必合适。
玛丽恍然大悟,便说:“所以,您让琴多先生回一趟比德尔城,就是为了调查约瑟和莉拉的事情吧?”
“是的。”西列斯点头。
阿尔瓦琢磨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明白了过来,喃喃自语说:“所以,一个旧神追随者集团曾经分裂了,造成了医生的经历和约瑟、莉拉的经历。
“而这些旧神追随者仍旧在进行着自己的图谋,并且打算在黑尔斯之家做点什么。可能就是最近——这没错吧?
“……咦,那看起来和我的博内特祖父没什么关系!”
他看起来大大松了一口气,恐怕过去一段时间始终因为地图的“错误”而提心吊胆,生怕这事儿引起了可怕的后续。
“那个心型峡谷……”玛丽琢磨了片刻,“的确没造成什么悲剧。不过,‘地图上的错误’这个概念本身,倒是让人们对‘不存在的城市’始终念念不忘。”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切斯特用更为温和的语气说:“不过,现在真相已经被说出口,那么,之后与这个传闻有关的风风雨雨,也会慢慢消融在人们的笑谈之中吧。”
“或许是这样。”玛丽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她说,“不瞒你们讲,我也是听闻‘不存在的城市’这个传闻长大的。
“我没法想象这故事居然仅仅只是因缘际会,甚至于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将错就错,然后让无数探险者前往送死。”
送死。的确如此。
西列斯想,心型峡谷的出现也是一个极为奇怪的问题。更奇怪的是……
西列斯终于回忆起当初那个被袭击事件打断的思路。
心型峡谷为什么会真的出现?
早期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之所以会出现这座心型峡谷,是因为博内特想要以此讨好自己的妻子。地图右下角、东南方向的心型峡谷,恰好象征着左侧胸腔中跳动着的心脏。
如果将地图正面朝外,面向某人捧着,那么心型峡谷恰好与人类的心脏重叠。一种只有地图绘制者才有可能想得到的浪漫与表白。
而那是雾中纪的第一个百年中发生的事情。
换言之,彼时神明已经陨落殆尽,安缇纳姆出现,人类文明正进入一个极端衰落但也将迎来蓬勃发展的状态。彼时,“不存在的城市”这个流言就已经在无烬之地传播开了。
……随后,迷雾覆盖了心型峡谷所在的区域,也就是黑尔斯之家附近。
因此,人类无法去验证心型峡谷到底是否存在,这是否就是那个“不存在的城市”所在的地方。
如果他们可以去那附近探索,那么这个“错误”将很快被发现、被排除,于是皆大欢喜。尽管博内特的名声减损,但往后四百年的死亡、杀戮与迷失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偏偏,迷雾覆盖了那附近。而等到迷雾消散,心型峡谷却真的出现了。于是这个“错误”就顺理成章地被掩盖了,人们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个“错误”。
因为地图上已经没有“错误”了!
谁最不希望探险者们找到这个错误?那些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
……迷雾。为什么偏偏那么巧,迷雾就在那个时候笼罩了那片区域?
西列斯垂眸,想到了那些隐藏在迷雾之中的黑色人影。他想,旧神追随者……迷雾……神明三要素……
迷雾究竟是什么?
星之尘是神明神位的余烬,那么迷雾呢?神格还是神名?
那些旧神追随者,他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迷雾吗?又或者说,召唤?
等等,雾气?
西列斯突然想到了发生在皇宫晚宴后厨的事情。当时,疯狂的信徒们以自身成就一场盛宴,由此吸引来贴米亚法的力量——这是西列斯的推测,他认为这就是真相。
而彼时,贴米亚法的力量,呈现为一种十分奇妙的红色雾气。
雾气。力量。但是颜色不同,西列斯思索着。
他实际上已经遇到过不少次不同的颜色了,在仪式时间和【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的双重视角下。
星辰与光芒之神露思米的幽蓝色;贪食与暴欲之神贴米亚法的红色;或许琴多身上那种过于浓郁的蓝色可以说是象征着李加迪亚?那几乎可以用蓝紫色来形容。
而刚才,他在切斯特医生的身上,瞧见了一种浅黑灰色的雾气。并非灰白色,而更近似于钢灰色。那大概率就是胡德多卡的力量颜色。
换言之,颜色象征着神明的力量,即神格,因而才会出现不同种类的颜色。但是,雾气恐怕只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
譬如启示者身上的蓝色光辉,那显然象征着安缇纳姆,但并非以雾气形式表现出来。
尽管这些力量的确出现了,并且仍旧存在着,但是,其下落似乎并不是固定的,起码不是如同星之尘这般“固有”的存在。
比如受到召唤的神明力量、比如某些旧神追随者所掌握的力量、比如西列斯所遇到的深海梦境……无论如何,这些力量的确是十分分散的,仿佛散溢在世界的不同角落。
……失控的时轨。西列斯想。
失控的时轨造成人类的精神失活,也就是灵性的减损,那对应的正是旧神的神格。西列斯在切斯特医生的外套上看见的奇怪雾气也可以论证这一点。
但问题是,为什么那种雾气会与营蓬布料中的星之尘相连?
这一点令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旧神的神格与神位仍旧有所关联?又或者是旧神追随者有办法将两者运用起来?
西列斯再一次深感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不够了解,尤其是对于旧神。那毕竟是已经成为历史尘埃的过去。他也只能凭借想象力和已知信息进行猜测。
或许等琴多回来了,他可以问问这位旧神血裔。
神位成为了星之尘,这些旧神的躯壳如同化为地底的矿藏;神格溢散于世界各地,这些旧神的力量如同鲸落一般返生大地。
那就只剩下神明的意志——神名。
……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层层迷雾。
曾经西列斯考虑过,迷雾的出现与旧神的陨落,这两者究竟是怎样一个先后关系。而如今,西列斯逐渐倾向于,是旧神的陨落造成了迷雾的出现。
毕竟,现在他们所处的雾中纪已经没有旧神存在了,但是迷雾却仍旧存留于这个世界。如果迷雾的出现是为了杀死旧神,那何必要在旧神陨落之后继续存在?
况且,迷雾的模样与特性也挺让西列斯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那些迷雾无一例外都是灰黑色,并且人们走进去会感到迷失和疯狂,那显然与神明的意志有关,那造成了精神污染。
……这就是旧神陨落之后的结局吗?
西列斯再一次想,真不知道阴影纪和沉默纪的时候,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暗自叹息一声,将自己的想法暂且收敛回目前的局面。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最终的目标就是黑尔斯之家。但是,他们仍旧不知道这些人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以及,最终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唤醒旧神……的确。但是贴米亚法的信徒们的行动结果十分明显,他们失败了。那么,这些利用了贴米亚法信徒的旧神追随者们,他们会选择什么样的办法?
想了片刻之后,西列斯问:“玛丽女士,关于黑尔斯之家的背后控制者,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黑尔斯之家……”玛丽思索了片刻,然后回答说,“此前我曾经和你们说过,黑尔斯之家最初的雏形来自于一位商人建立的驿站,其建筑就是营蓬,绵延至今。”
西列斯点了点头,说:“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
“随后,在雾中纪的时候,人们重新利用起当时的建筑,将其作为格拉斯通的一个探险者聚集地,慢慢发展成为庞大的驿站。”玛丽说。
闻言,切斯特不禁问:“所以,黑尔斯之家没有一个明确的掌权者吗?”
“掌权者……”玛丽为难了一下,“硬要说的话,或许就是商人们吧。并非近些年才富裕起来的商人,而是那些世代经商的商人家族。
“无烬之地的许多驿站都是由他们建立的。他们共同组建了一个商人联盟,可以这么形容,不过是暗地里的。
“他们掌控着酒馆、赌场、餐馆、马匹、钱庄等等生意,基本上可以说是无烬之地的地下掌控者。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们相对于探险者,又不是那么的……‘强大’。”
“力量上的强大。”西列斯低沉地说。
玛丽点了点头,又说:“所以,人们通常认为商人们都不过是一群狡猾、唯利是图的家伙。他们有时候看不起商人。
“我原先也是一名探险者,后来觉得那样的生活过于不稳定,所以才接受了兰米尔先生的雇佣。因为这事儿,我在探险者中的口碑可以说是毁誉参半。
“他们总是认为,我这样的选择是十分卑劣的——屈从于那些贪婪的商人,他们会这么认为。尽管他们听闻并且也畏惧我曾经的名声,但那畏惧中也总是掺杂着些许的轻蔑与鄙夷。”
西列斯恍然。以这个时代对于商人们的看法,这种态度是十分正常的。倒不如说,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经济活动能够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而这个时代又是一个停滞的时代。因为迷雾的存在,所以这个世界在某种意义上失去了未来。尽管迷雾的确正在消散之中,但是那似乎也带走了人们心中的某些东西。
……旧神。这是一个拥有神明的世界。
阿尔瓦连忙说:“但是,玛丽女士,您现在的生活可比他们好多了。”
玛丽笑了一下,爽朗地说:“的确如此!所以,我可不管那群家伙如何评价我。要我在现在这个年纪继续出生入死,我可是不愿意的!”
他们都笑了起来,并且带着一种颇为赞同和认可的态度。
西列斯并没有参与,只是在这个话题过去之后,继续问:“在无烬之地,商人会被怀疑与胡德多卡有关吗?”
“胡德多卡?”玛丽明显地愣了一下。
阿尔瓦说:“不会吧。不是有梅纳瓦卡的存在了吗?”
果然,西列斯心想。因为有梅纳瓦卡的存在,所以人们都会默认,商人们必定信仰梅纳瓦卡——那可是与他们的职业直接相关的!
但是,胡德多卡的欺诈属性,不也十分符合商人们的心意吗?尤其是那些喜欢走偏门的商人们。
切斯特医生连忙说:“等等,教授,您的意思是,商人们也可能与胡德多卡有关,并且参与进现在的事件之中?”
“或许。”西列斯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至于梅纳瓦卡可能吞食了胡德多卡……这种事情就更加没必要提及了。那只是一个猜想。
玛丽便若有所思地说:“那么,黑尔斯之家……”
“我不确定黑尔斯之家是否会助纣为虐。”西列斯说,“单纯从迈尔斯的举动来说,我看不出他是否在帮助对方。”
“迈尔斯只是黑尔斯之家的管理者。”玛丽说,“应该说,经营者。他不太可能真正涉及到背后的阴谋,以及那些放在台面下商讨的事情。”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得知这一点,不过想到迈尔斯一直在做的事情……似乎也可以理解。
他便问:“那么,谁会是?”
玛丽想了片刻,给出了一个让西列斯十分意外的名字:“安迪。”
西列斯怔了怔。
酒馆老板安迪?
玛丽说:“酒杯碰碰……这个酒馆在黑尔斯之家已经出现很久很久了,起码有几十年了。现在这位酒馆老板安迪,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工作,成为了酒馆的老板。
“您也见过安迪,他的身材十分矮小,而那是因为,他是混血儿。”
“混血儿?”西列斯有点困惑,“你是说……那些部落?”
“是的,您真是敏锐。”玛丽说,“安迪的母亲,或者说,他的母系家族,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就生活在黑尔斯之家附近的原住民。
“在探险者们聚集到这里之后,人们与那些原住民产生过一些冲突,因为土地或者其他的利益冲突。总之,在和谈之后,是安迪母亲的那一派系,最终同意了双方和平共处。
“这片矮房子,有许多都是那些原住民的房子。他们身材矮小,所以这些房子的高度才会这么低。这片土地原先就属于他们,所以没人敢来这儿闹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原住民也就慢慢和其他人亲近起来,甚至于通婚。
“不过,安迪的母亲那一系,他们通婚的对象始终是非常敏感的,因为他们在名义上掌握着黑尔斯之家这一块区域的土地。这也是这片区域没有冒险团存在的原因。
“总之,安迪的母亲就是部落这一代的首领,而安迪的父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原先是附近一个较大冒险团的高层,因为受了伤,所以才会在黑尔斯之家开设这家酒馆。
“在这个过程中,他与妻子相识,最终结婚生子。双方的结合……最后就让整个黑尔斯之家的探险者没人敢惹安迪,并且,安迪也成为了黑尔斯之家内部足够有分量的话事人。”
西列斯恍然明白了过来。
酒馆老板安迪……这也是西列斯曾经怀疑的一个对象。
不过奇怪的是,如果安迪了解内幕,知道,甚至于支持那些幕后黑手的行为,那么,在阿方索、伊曼纽尔乃至于西列斯出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故意误导他们?
他甚至向阿方索和伊曼纽尔提供了那名幸存者的信息。
除非……
西列斯的心一沉。他想,除非那名幸存者本身就会将他们引入歧途。
如果学徒朱尔斯遇到的那名探险者真的就是那位幸存者,那么,他提及“天上的宫殿”时候的语气,可不像是恐惧或者懊恼。
至于安迪的说法,诸如那名幸存者曾经说他“对不起伊舍伍德”那也只是安迪的一面之词而已。他们甚至可以串通一气,故意误导阿方索和伊曼纽尔。
那人究竟是不是伊舍伍德团队中的幸存者,甚至都是两说。
……如果真是这样……
西列斯近乎冷静地面对这样一个可能性,那就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都已经死了。
他想到了另外一个让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在那封信中含糊其辞的理由,也就是,他们怀疑这封信不能安全地送到西列斯手上,所以不想在信中提及他们找到的线索。
西列斯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您觉得安迪在助纣为虐吗?”玛丽敏锐地问,“这也并非不可能……实际上,那个酒馆就是黑尔斯之家十分重要的信息流通渠道。
“安迪肯定十分清楚,过去这些年里,时常会出现与‘不存在的城市’‘藏宝图’相关的传闻,并且都是无中生有。如果他没有暗中提供帮助,那么这种流言不会传播得这么快。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可能也只是觉得事不关己罢了。毕竟在黑尔斯之家,没人敢惹他。酒杯碰碰一直存在着,过去如此,现在如此。”
西列斯点了点头,承认这同样是有可能的。不管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还是那些幕后的旧神追随者,安迪两不相帮,始终保持中立……这可以说是更好的一个局面。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玛丽提及的一条信息:“您说,酒杯碰碰是黑尔斯之家重要的信息流通渠道?”
玛丽怔了怔,说:“是的。”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因为这家酒馆足够古老、靠山也足够强大,所以,人们都相信其提供的信息。”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然后低沉地说:“我感觉我们距离解决这个事件已经很近了。但是……”
但是,他们还没能找到那个破局的突破口。
……其实有更加简单粗暴的做法,也就是将黑尔斯之家的营蓬一把火烧了。不过,如果找不到幕后黑手的话,那么这种做法也只是饮鸩止渴。
切斯特看了看时间,然后适时地说:“时间不早了。或许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明天再继续想想。教授,您也不要太有负担。是因为您好心,所以才乐意调查此事。
“但无论如何,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确保安全和健康。”
西列斯怔了怔,随后轻声向切斯特道谢。
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他们便各自回了房间。
琴多离开之后,西列斯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荡荡的房间反而令他感到些许的不自在。他在那儿站了片刻,然后想,习惯果然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
不过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感怀,很快就洗漱,然后陷入了沉睡之中。
梦中,那个谜题仿佛仍旧困扰着他。
他其实已经努力让自己避免去思考那个一团乱麻的真相。他只是想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情,更多的调查和逻辑思考工作可以等他们找到罪魁祸首之后再说。
但是……“找到”。这个过程就显然需要他们去调查与这件事情有关的真相。
……一团乱麻。他无意中想到。
第二日清晨,早早醒来的西列斯在洗漱过后,意识到其他人还在沉睡之中。于是他便回到卧室,想了想,佩戴上了【沉静的心】,并且做了祈祷。
这让他的意志达到了97。一个十分可怕的数字。
不过,琴多毕竟不在,西列斯对玛丽的信任还没有那么深厚,所以必须采取各种手段保护自己。
他不禁想,尽管苦行与静默之神布朗卡尼的信徒们有些惹人烦,但是,这位神明本身还是挺让人敬重的,毕竟这仪式十分好用。
话又说回来,在那本充满了胡编乱造氛围的八卦小书《阴影下的神明与信徒》中,曾经提及贴米亚法和布朗卡尼一起吃了顿饭。
……“吃了顿饭”?
这个“饭”不会是酒水与享乐之神埃尔科奥吧……?
书中同样提及埃尔科奥酒精中毒……所以是贴米亚法灌醉了埃尔科奥,然后和布朗卡尼一起“吃”了埃尔科奥?但为什么要两位神明一起吃?
想着,西列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胡思乱想。谁也不能说那本书中的内容就一定是真的,对吧?
他摇了摇头,忘掉这些念头,转而思考他们面前的乱局。
他们的当务之急有两件:第一是需要找到幕后黑手躲藏的地方;第二,如果找不到,那么,他们需要静观其变,等待着幕后黑手主动暴露。
而那很有可能会让他们面临,与神诞日前夜晚宴的后厨那样类似的局面。哪怕他们知道黑尔斯之家就是最终的舞台,但是他们也不知道那些旧神追随者究竟打算做什么。
那十分危险,并且千钧一发。当然,西列斯不认为他们真能复活旧神。只不过,神明力量的不可控性也很难让他相信,局面会轻易地好转,抛开那个发生在晚宴后厨的“大失败”不谈的话。
但他总不可能真的如此依赖骰子的判定。那绝非明智的选择。
所以……他们最好能主动出击,找到那群罪魁祸首。
西列斯如此想。
他们会躲藏在哪儿?
西列斯思索着,然后列出来几个选项。
黑尔斯之家、星之尘矿脉之外的迷雾、科伦娜峡谷。
这三个选项是他们目前已知的可疑地点。
黑尔斯之家。奇妙的发光布料证明这很有可能就是最终的“祭台”。西列斯认为幕后黑手肯定在这里有所布控,但是他们本身是否会在这儿?
西列斯想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将这个选项放到了最后。他不认为在大幕真正拉开之前,幕后黑手会前往舞台,哪怕他们的确在这儿有所布置。
星之尘矿脉之外的迷雾。这是因为西列斯已经看见了迷雾中的黑色人影。当然,那些黑色人影似乎并不知道西列斯已经发现了他们。
迷雾是个天然的躲藏地点,因为即便人们知道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但是,人们毕竟不可能自己亲自走进去看看。
西列斯倒是可以。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当时他们在那里受到了攻击,而他们却没有死。
从对方的角度来说,他们必定会认为,西列斯三人已经知道了那边存在敌人。就算不知道敌人藏在迷雾中,也肯定知道那片区域存在着敌人。
因此,他们很有可能选择暂时转移,因为那一块区域已经暴露了。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疑的地点……心型峡谷。
西列斯之所以认为科伦娜峡谷可疑,是因为这是一个无中生有、凭空制造的奇观。而那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为了隐藏自己的目的,才特地制造出来的。
既然是人为制造的,那么留有一些机关、暗道,用作一个定居点或者安全屋,那也十分正常。
……当然,西列斯其实还怀疑另外一个地方。也就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当初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
现在想来,那个部落遗迹显得十分奇怪。
十年之前,伊舍伍德出发寻找“不存在的城市”。他们大概率是误入了神庙遗迹或者其他类似的地方,最终变成了雕像。
根据他们的行动类比,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后续追随伊舍伍德的行踪,根据相同的藏宝图去寻找的话,他们也应该抵达相同的地点。
……但是他们却找到了一个奇怪的部落遗迹?
先知、羊皮纸、钢笔。阿方索曾经含糊其辞地和他提及过一些与那个部落遗迹有关的信息,但是听起来都与胡德多卡没什么关系。
按照这群隐藏在幕后的旧神追随者们的一贯作风来说,他们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引导探险者们去往那些神庙遗迹,或者其他危险的地点。但阿方索和伊曼纽尔的队伍却成了一个例外。
为什么他们会找到那个部落遗迹?十年之前,为什么幕后黑手产生了这样的疏忽?
西列斯头痛地捏了捏鼻梁,心想,真是越来越多的问题。
况且,还有一个被忽略许久、重要性不那么高却仍旧令人在意的问题——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究竟在哪里?
他想了片刻,听见外面传来其他人起床的动静,便离开了卧室。
十几分钟过后,四个人一同离开矮房子,前往营蓬。
一夜飘雪过后,此刻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湿冷的氛围。地上积起了一些雪花,也让他们一路上冻得直跺脚。尽管现在并没有下雪,但是阴沉的天气仍旧让人心头蒙上一层阴云。
等到了营蓬,门帘掀起,那热融融的气氛总算让他们心中的寒意彻底消失。
大早上,探险者们就在那儿打牌了。他们瞧见切斯特与阿尔瓦,还十分兴致盎然地与他们打招呼。阿尔瓦吃惊地问:“你们不会在这儿通宵打牌了吧?”
“有些人是,有些人不是。”一位探险者不以为然地说,“大冷天的,谁也不愿意去外头,便在这暖融融的地方打打牌算了。”
西列斯心想,真够夸张的。这年头探险者们为了打牌都不愿意出门冒险了吗?
他们去二楼的餐馆吃了顿早餐。
切斯特问:“教授,今天您打算做什么?”
西列斯思索片刻,然后说:“先去一趟酒馆吧。我有些问题想问安迪。”
由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现在都十分谨慎,不打算分开行动。即便是最为活泼的阿尔瓦,这个时候也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过他还是十分跳脱地与切斯特商量着打牌的套路问题。
二楼的酒杯碰碰已经开门了,里面仍旧安安静静,有一两个探险者在这儿喝得烂醉,直接趴在那儿睡着了。安迪也没有赶人,只是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什么东西。
他瞧见西列斯,便惊诧地说:“啊!诺埃尔先生。”他瞧了瞧阿尔瓦和切斯特,便说,“您与您的同伴果真为黑尔斯之家带来了不同的风气。”
安迪果然已经知道了纸牌的事情。
这并不令西列斯感到意外。他走到吧台前坐下。其余人则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周围,他们将话语权十分自然地交给了西列斯。
安迪望着他们,然后问:“樱桃酒,先生?”
“不,我不习惯喝酒。”西列斯说,“我来是为了向您询问一个信息。”他顿了顿,然后说,“我可以付出相应的钱币金额。”
“哦,当然可以!”矮小的酒馆老板哈哈大笑起来,“您已经了解我这儿的规矩了,这真不错!”
西列斯保持着默然。
安迪也并不在意,他只是问:“您想问什么呢?”
“一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以及一个阴郁苍白的年轻人,他们应该都是第一次来到无烬之地。”西列斯说,“您有见过这两个人吗?在今年夏天的时候。”
“夏天……那可是十分遥远的时光了。”安迪陷入了沉思,“还有更多的信息吗?”
西列斯心想,果然,在安迪这儿可以买到探险者的行踪信息。
酒杯碰碰是黑尔斯之家的信息流通中心。那当然指的不仅仅是与迷雾相关的信息,那还不足以被称为是情报中心。
最关键的,是与其他探险者的行动有关的信息。
当然,西列斯可以买到其他人的,那么其他人也可以买到西列斯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昨天之所以受到袭击,或许就是有人从安迪这儿买到了与西列斯有关的消息。
……情报贩子果然能算是一把双刃剑。
西列斯又说:“他们或许在寻找……与旧神陨落相关的地点。”
安迪面色不变,嘟嘟囔囔地说自己记性不好,得仔细想想。他低头翻着一样东西,西列斯注意到那是一本极为厚重的册子,像是账本,又像是记录册。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拍手,笑眯眯地说:“我想起来了!那一老一少!”他转而说,“我不需要您付出金钱——我只需要,信息。”
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忽地一笑:“而您会将我提供的信息,再交换给其他人,是不是?”
安迪笑着说:“当然,先生。”
西列斯心想,在某种程度上,安迪也担当着一个类似于“守密人”的职务。只不过,仅限于这种“诉说信息”的形式。实际上,安迪从未做到保守秘密。
西列斯的心中骤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遗憾。
他其实十分欣赏安迪这种信息交换的做法,以一个小说家的身份而言;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作为守密人,他并不喜欢这种泄露信息的轻率行为。
因为,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泄露出去的信息,最终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西列斯深深地望了一眼安迪,然后说:“我会提供令您满意的信息,当然,得看您能否提供让我满意的信息。”
“您可以放心。”安迪低声说,“我向来不说大话。”
西列斯沉默地等待着。
安迪便翻了翻账本,然后继续说:“那一老一少,分别来过我这儿两次,第一次是那个老头一个人来的,第二次是他们两个人一起。
“具体什么时间……七月底和八月初。那老头问我附近有没有星之尘矿脉,我说有,但是不知道具体在那儿。之后他大概是去寻找相关的信息了。
“第二次则是那个老头和那个年轻人一块来的。不过,他们这一次不是来打听消息,只是找个地方聊天。那老头说他还没能找到具体的地方,年轻人则说到了一个名字……
“让我找找。啊!德布利斯夫人。是的。就是这位女士。我当时还想,这是哪一位夫人。他们聊起了这位夫人,语焉不详,但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
“我记得……他们当时共同研究着一份手稿模样的东西。随后,他们又争论了起来,大概是在说什么,‘不可能’‘一体的’‘同源’之类的话,或许是在说什么秘闻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就一同离开了。似乎是打算去寻找什么证据。”
说到这里,安迪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然后就说:“这就是我对他们的全部印象了。诺埃尔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满意?”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说:“的确……满意。”他顿了顿,然后问,“所以您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去了哪里?”
“不知道。”安迪笑眯眯地说,“不过,一老一少,还是第一次来无烬之地,说不定直接被坑蒙拐骗,或者陷入绝境了也说不定。”
“这的确是一种可能。”西列斯低沉地说。
这两人已经失踪了将近半年。西列斯也并不认为他们能够全身而退。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的情况毕竟与阿方索、伊曼纽尔的情况不同,后两者可都是强大的启示者。
不过,西列斯也希望他们能活下来。毕竟,他们也是知情者。
从安迪的话语中,西列斯推测这两人可能已经调查出了什么,关于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
“一体”“同源”。这已经是西列斯第二次听到这种说法。
第一次,是在神诞日前夜晚宴的后厨。埃尔加以一种近乎癫狂的态度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祂们终究是一体的……曾经如此,终将如此!”
而那指的是贴米亚法和布朗卡尼。
第二次,则是现在。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正在调查旧神陨落相关的事情,而从卡贝尔教授的摘抄、藏书等都可以看出,他调查的正是胡德多卡的陨落。
他们在这家酒馆中的谈话提及了德布利斯夫人。那是商业与誓约之神梅纳瓦卡的代行者。换言之,他们正在讨论的事情,必然涉及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
西列斯同样阅读过那本得自胡德多卡信徒的手稿,其中提及了“一群唯利是图的骗子”,那几乎可以确切地指向梅纳瓦卡的信徒。
而那份手稿中,对于胡德多卡的陨落,这名信徒也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紧张与内疚,仿佛是他造成了神明的陨落。
……一个可能就是,梅纳瓦卡及其信徒共同欺骗了胡德多卡的信徒,或者他们做了一个交易,总之,他们合作了。合作的结果就是胡德多卡的陨落。
西列斯认为梅纳瓦卡吞食了胡德多卡;而那些旧神追随者,比如埃尔加和克拉伦斯,再比如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他们似乎认为,“旧神同出一源”。
本就是一体的,因为某种原因分开了,而或许又因为某种原因合二为一。
这两种猜测,哪一种更有可能?
对于信徒来说,后者更像是一种期盼神明更为强大的美好愿景,但是,也未必是完全不可能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本质究竟是什么。
强大一些的超凡者?世界规则的化身?概念的凝聚与升华?不可知的维度生物?
西列斯可以想出许多种可能,但那也不过是可能。
比起这些猜测,他其实更加在意安迪所说的,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拿着的那份手稿。
这意味着,他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