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早去也早回
在西列斯闭上眼睛之后, 琴多扶住了他。与此同时,琴多望向了玛丽,目光阴沉沉地用手势示意:闭上眼睛。
玛丽并不意外。与琴多·普拉亚这名探险者强大实力相匹配的, 就是他古怪、傲慢的性格与癖性。通常在他动手之前, 琴多都会示意其他的探险者闭上眼睛。
当然, 如果对方没闭上,那么琴多也不会在意——不过, 他那些“奇怪”的能力也是经由这些目睹他的能力、并且此后变得疯疯癫癫的探险者们传播出去的。
玛丽并不希望自己变成那种疯癫的模样, 况且,她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招惹琴多。
于是, 她闭上了眼睛。
琴多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单手打开怀中一直拿着的那本册子,随便地翻到了其中一页。那看起来像是一本游记, 因为其中除了文字,还有一些简单的绘画。
不过, 那些文字都缺失了不少, 就好像刻意被人涂抹掉一样。
琴多望了望西列斯,然后才继续自己的动作。那本游记漂浮在空中, 琴多的手指随意地在纸张上滑动着,然后突然停下来。
他“捏”住了游记上一个字眼儿, 将其从纸上“拎”起来。那是“驱”字。
前后完整的字句大概是一个游牧部落需要时常在临时定居点驱赶野兽。不过琴多只是将其中一个字拎了起来。
当他将这个字拿走的时候, 其前后的字句变得略微有些黯淡,如同墨水不够的时候写出来的字。不过琴多面不改色, 并没有在意此事。
他随手把那个字往上一甩, 随后, 一团灰白色的雾气猛地膨胀开来, 遮住了他们的上空, 也挡住了那覆盖下来的阴影。
这场面僵持片刻之后,突然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后,拨云见日。一切凝滞的、僵硬的氛围都消失了。
“解决了。”琴多随手把那本册子收回口袋里,然后说。
玛丽首先睁开眼睛,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可以抬头了吗?”
“可以。”琴多说。
玛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西列斯才猛地睁开眼睛。他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是突然停了停,然后怔怔地说:“下雪了。”
天空飘起了细密的白雪,落在西列斯的脸颊与肩膀上。他原本就显得苍白的皮肤更加变得冰冷。琴多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又拍了拍他肩膀上。
西列斯这才缓过神来,他低声说:“没事。”他最后看了不远处的迷雾一眼,然后说,“我们先回黑尔斯之家吧。”
折腾这一通,当他们回到黑尔斯之家的营蓬的时候,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他们又饥又渴,回了一趟矮房子将羽马安置好,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营蓬吃饭。阿尔瓦和切斯特并不在矮房子里,西列斯怀疑他们是去找了旅馆老板娘奥德丽,或者是去营蓬那边吃晚餐。
不过当他们抵达营蓬一楼的中央空地的时候,西列斯才震惊地意识到,他的想象力有时候还是不够丰富。
……阿尔瓦和切斯特居然在马戏团帐篷边上和其他探险者打牌!
他们玩的显然是命运纸牌,并且是西列斯所提议的卡牌对战模式。那场面热闹极了,阿尔瓦和切斯特轮流当荷官和玩家,其他的探险者则排队,两两组合参与他们的牌局。
有的时候对战速度极快,于是下一批的两名探险者便急切地催促前两名玩家快点离开,前两名玩家便只好依依不舍地在其他探险者的逼视之下离开牌桌,重新排队。
有的时候对战速度极慢,但是探险者们反倒不急,而是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围观,并且还会出一些馊主意,让牌局中的玩家烦不胜烦。
队伍排得极长,起码有几十名探险者正在排队,并且翘首以待。
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一种不怎么符合无烬之地气氛的意味,那像是欢乐、期待与其乐融融。一些已经玩过一轮牌局的探险者们甚至彼此探讨着牌面的搭配与玩法套路。
突然地,有人冲着阿尔瓦和切斯特那边高喊:“先生们,我们能自己制作这种纸牌吗!”
这个年代其实没什么版权的说法,不过那些命运纸牌显然十分漂亮昂贵,所以探险者们还是决定先问问拿出纸牌的人。
阿尔瓦显然玩上了头,面色通红,目光激动。他对命运纸牌的突然盛行也感到猝不及防,支支吾吾地愣了片刻,然后就痛快地说:“当然可以!你们好好玩!”
周围传来一片欢呼声,许多探险者排队排得不耐烦了,本来有点火气,但现在这种火气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商量着怎么制作新的纸牌。
“不需要美观,只要纸片和文字就可以了!”
“得用硬卡纸!不然一会儿就坏了!”
“我去找找,这附近肯定有!”
没过多久,探险者们就凑齐了新的两副纸牌所需要的硬卡纸,还找来了一位会写字的酒馆老板帮他们在纸牌上写好牌面。
那位酒馆老板一边写,一边饶有兴致地听探险者们讲解着游戏规则,不时露出恍然大悟和兴致盎然的表情,看起来对这个玩法十分感兴趣。
果不其然,在两副纸牌都制作完成之后,这名酒馆老板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其中一个牌局的玩家。
整个营蓬的一楼中央空地,现在就成了热热闹闹、充满了人们欢呼雀跃的……棋牌室。
西列斯:“……”
他与琴多、玛丽三人已经去吃过了晚餐,然后回到这里的时候,瞧见这样热闹的场景,不由得面面相觑。
玛丽对这牌局也十分感兴趣,跟他们讲了一声之后便去排队了。
更多的纸牌还在制作过程中,人们迫不及待地等待着。
西列斯听见,他们将这种纸牌玩法称为“诺埃尔的纸牌对战”,简称诺埃尔纸牌。看起来,是阿尔瓦和切斯特在讲解规则的时候,把创意来自于“诺埃尔教授”这事儿说出去了。
……西列斯略微愧疚地想,他似乎把一些不太好的风气带到了这个世界中。
琴多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说:“看起来……阿尔瓦的说法还真有可能成真?您提出的纸牌玩法会在这个世界上流行起来。”
恰在此时,阿尔瓦和切斯特那边的牌局正好结束。阿尔瓦和切斯特喊着饿死了,便收拾好纸牌暂且退场了。与他们一起的探险者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其他的新牌局。
切斯特瞧见了站在角落的西列斯与琴多,便与阿尔瓦一同走了过来。
阿尔瓦神气活现地说:“怎么样,教授?我说的话没错吧!这玩法肯定能流行起来!之后就是大规模生产纸牌,将玩法推广到全世界了……”
说着,他就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之中。
西列斯心知肚明,这所谓的“诺埃尔纸牌”,也不过是这54张纸牌的其中之一个玩法罢了。往后,会有更加简洁亦或是更加复杂的玩法出现,人们也会按照地区的不同逐渐拥有各自的倾向。
……但不管如何,那令西列斯感到一阵亲切。
切斯特笑着拍了拍阿尔瓦的肩膀,随后又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与其他探险者玩牌。
在午休结束之后,切斯特和阿尔瓦便来到了营蓬。因为马戏团团长的死,所以马戏团自然也暂停营业了。整个营蓬如死亡一般寂静,充满了一种即将爆炸一般的、濒临疯狂边缘的感觉。
他们几乎就要目睹一场冲突。几名探险者想要离开,另外几名探险者刚刚进来。两方不知为什么就和彼此僵持住了。
切斯特和阿尔瓦就身在其中。
听到这里的时候,西列斯也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
切斯特这个时候指了指阿尔瓦,无奈地说:“我当时想着我们恐怕来不及逃走了,但是阿尔瓦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命运纸牌,问那些探险者要不要来玩牌。
“……真够不可思议的,当时我和那群探险者一起傻住了,而阿尔瓦居然还能谈笑自若。”
“……不不不,医生,我那也是吓傻了!”阿尔瓦连忙说,“我是想着实在没什么办法了,摸到口袋里的纸牌,这才想到或许可以试试让他们在牌局上定胜负。”
切斯特笑着点点头:“是的。两批人,两边各自出一个,再加上我和阿尔瓦,这就是最开始牌局的对战。随后越来越多探险者围过来,这才是你们看到的场面。”
西列斯明白地点头,又问:“阿尔瓦,你怎么会把纸牌带在身上?”
“因为您之前拿出来的那张打样纸牌吓到我了!”阿尔瓦说,“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打样的纸牌居然会出现在无烬之地。
“所以,等我睡完午觉起来,我就决定把这副纸牌带在身上——万一被偷了可怎么办!还是带在身上更放心一些。”
西列斯心想,那恐怕放在矮房子那边更安全一点。
不过他能理解阿尔瓦的那种心态。贵重物品还是贴身存放更加放心。
……而这居然阴差阳错让人们玩起了纸牌,这也算是一桩妙事。以西列斯对目前黑尔斯之家的局面的分析,他认为探险者们沉浸在玩牌的快乐之中,也未必不是好事。
或许那能让许多冲突与争斗消融于无形。或许这种想法也只是西列斯过于乐观。
说完了纸牌的事情,阿尔瓦便喊着要去吃饭。
切斯特更为沉稳一些,便轻声问:“你们调查的事情怎么样?”
西列斯与琴多对视了一眼,然后他说:“有了一些结果,不过……也需要更多的证据。”
切斯特明白地点头,说:“那等会儿再说吧。”
他便与阿尔瓦先去吃饭了。
西列斯找了找玛丽,发现玛丽女士已经与其他探险者玩上了牌,看起来颇为上头的样子。西列斯与琴多便与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先回了矮房子那边。
营蓬的嘈杂热闹彻底与他们隔绝。下了雪的枯萎荒原更有一种冷寂的感觉。枯绿的大地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仿佛冻结,仿佛纯净。
回到矮房子之后,西列斯不禁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您累了吗?”琴多问。
西列斯说:“不觉得今天十分忙碌吗?”
“的确如此。”琴多说,“不过与您在一起,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感到愉快。”
西列斯古怪地瞧了他一眼,然后说:“你突然变得肉麻了,琴多。”
琴多低声笑了一下:“我得时时刻刻让您感到我的真心才可以。”
西列斯摇了摇头,说:“随你。我先去洗澡。”
“……其实您很乐意吧!”琴多说,“不承认也没什么关系,总之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西列斯默然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带上毛巾和换洗衣物就去了盥洗室。热水洗去了他的疲惫和寒意,也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他整理着思路。
琴多去了另外一间盥洗室洗澡。等他出来,他便看见西列斯坐在卧室的床上,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一边垂眸思索着什么。
琴多甩了甩自己湿淋淋的头发,然后大步朝西列斯走过去。他说:“您又不多穿点衣服。”
西列斯回过神,然后说:“我觉得我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地方。”
琴多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把一件外套披到西列斯的身上。他问:“什么?”他自己也擦着头发,但是更加专注地望着西列斯。
他瞧见一滴水珠,从西列斯的发梢掉落下来,就落在西列斯的脖颈,然后渐渐滑落至锁骨,最后消失在领口。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然后清清嗓子,默默坐直了。
西列斯完全没在意琴多的反应,倒不如说,他是没注意。
他只是自顾自说:“莉拉找到工人,和工人们开始失踪,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点,似乎一直有一些模糊。”
琴多茫然片刻,才想起来莉拉是谁。
他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莉拉先找到那些工人,然后那些工人才开始失踪……等等。”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西列斯说:“是的,就是这样。如果工人们失踪了,那么莉拉肯定找不到他们,甚至于不敢找他们。所以是莉拉先找到这些工人。这是一个本能的推理过程,我们都默认了这一点。”
“是的。”琴多点了点头,“然后?”
“然后……”西列斯说,“然后莉拉也变成了雕像。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
“的确如此。工人们与胡德多卡原本就没什么关系,只是与星之尘矿脉有关。而那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说着,琴多突然明白了西列斯的意思,不由得停顿下来,望着西列斯。
“继续擦你的头发,还没干。”西列斯说。
“哦……哦。”琴多干巴巴地回答,然后继续擦拭着自己微长的头发。他灰白色的头发带着点自然卷,长度垂至肩膀,以这个时代普通男人的标准来评价的话,肯定是偏长了。
不过,堪萨斯的男人们似乎都是长发,所以琴多的头发反而还显得比较短了。
西列斯的思绪在“辫子”这个问题上转了一下,因为那位神秘的,指出“天上有宫殿漂浮着”的堪萨斯探险者。
随后,他继续说:“工人们与胡德多卡的关联已经如此薄弱,莉拉又因为工人的缘故变成雕像……这显得十分不可思议。
“那么,会不会是我们倒置了因果?
“如果顺序错了,如果并非是工人们造成了莉拉的死,而是莉拉造成了工人们的死,那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不是工人们一年前在星之尘矿脉的遭遇,间接造成了莉拉的死——那未免也太“间接”了,间接到让人怀疑这“星之尘的诅咒”果真如此严重吗?那为什么工人们一年之前没有死去?
而是……
莉拉。约瑟与莉拉。
这两个人几年之前神秘出现在比德尔城,疯疯癫癫、为人们所排斥。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比德尔城。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招惹了什么。
另外一个令西列斯始终有些在意的问题就是,当他们在比德尔城的跳蚤市场头一回碰见约瑟的时候,约瑟的脸上满是紧张、惶恐与不安。
人们当时说他是正在找失踪的莉拉,以及杀死莉拉的凶手。但是,那副表情却与他正在做的事情格格不入。他不应该更加伤心一点吗?不应该更加愤怒一点吗?
那副表情就仿佛预示着——大祸临头。
因为他知道莉拉为什么会失踪,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所以他才会那么惊慌失措。
那些他们曾经逃开的东西,又一次追了上来。
西列斯陷入了片刻的沉思,然后将自己思考的结果跟琴多分享了。
“逻辑上合理。”琴多说,“但是,幕后黑手是怎么知道莉拉的存在的?”
“有些旧神追随者知道星之尘的本质。”西列斯说,“嗯……我怀疑我们正在调查的这批人,他们必定知道。”
琴多同意地点点头。
西列斯便说:“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一直在关注着这些挖掘星之尘的商人与工人,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择人而噬。
“他们可能想要立刻报复,但是他们正在进行一个‘大计划’。去年这个时候,以及更早一点的时间,他们很有可能正在筹划利用贴米亚法信徒的事情。
“所以,他们将报复的行动推迟了一点,不想引起更多大人物的关注。不过,我实际上怀疑,那个矿脉去年夏天出现的坍塌事件,就是那群人做的。”
“这很有可能。”琴多低声说,“瞧瞧他们刚刚对我们做了什么。要不是您的敏锐……我们恐怕就要败给他们的疯狂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推测的一个前提。那些旧神追随者实际上已经十分疯狂了,只是因为他们正忙于别的事情,所以才显得格外容忍。
即便如此,在西列斯和琴多走出矿脉之后,他们也还是决定利用“贝兰神庙”来杀死西列斯他们。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意识到西列斯正在追查工人的事情。而那与莉拉有关,那很有可能暴露出他们的企图,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决定痛下杀手。
西列斯便说:“所以,他们应该一直监控着那群工人。即便现在不报复,以后也会报复,所以必须得持续关注——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于是……他们发现了莉拉。然后他们就毫不犹豫地下手了。或许正因为要下手,所以才同时也杀死了工人们。”
琴多若有所思地说:“您认为约瑟和莉拉恐惧的就是这些旧神追随者?”
西列斯说:“我认为……”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认为,约瑟和莉拉原本也是旧神追随者,但是他们最终叛逃了。”
琴多低低地惊呼一声,他饶有兴致地问:“您怎么会这么想?”
旧神追随者中的叛逃者。这也并非不存在。西列斯想。往日教会中的那位调查员多米尼克就是一个例子。
多米尼克原先是苦行与静默之神布朗卡尼的信徒,但是因为无法忍受酷刑研习会的理念,而最终退出了酷刑研习会,并且转投往日教会。
人类的理念与观点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所以,因为想法的改变而不再信仰某一位神明,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在雾中纪,这些旧神的信徒本质上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西列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说:“只是一个猜测。”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还记得医生的故事吗?”
“他在夜晚遇到的,半人半雕像的家伙?”琴多问。
“是的。”西列斯说,“不觉得很奇怪吗?半人半雕像,头一回听说。这些受害者要么直接变成了雕像,要么在变成雕像的过程直接去世了。
“而那个家伙,却拖着变成雕像的沉重下半身,一直爬行了不知道多久。而第二天,当医生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又神秘消失了。”
琴多明白了过来:“您的意思是,他与约瑟、莉拉的情况是一致的?”
西列斯点了点头:“半人半雕像……这很不可思议。就仿佛他割裂成了两半,一半会变成雕像,一半是则不会。
“我猜测,恐怕只有胡德多卡的前信徒,才可能出现这种特殊的情况。过去的信念与现今的理念截然相反,才会呈现出如此矛盾的结果。
“此外……有人收拾了他的尸体,又或者说,有人始终追踪着他。这与约瑟和莉拉的情况有些类似,他们也是隐姓埋名躲藏在比德尔城。
“当那个半人半雕像的家伙出现在医生面前的时候,他是在向医生求助,这一点切斯特并没有理解错。”
“而约瑟和莉拉在比德尔城躲藏了好几年。”琴多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直到莉拉因为约瑟精神状态好转,想要为他找一份工作,所以,她找到了那些工人。”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我们不知道约瑟和莉拉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比德尔城的。几年前……究竟是多少年前?”西列斯说,“但是,医生遇到那个家伙的时间是确定的,那是七年之前。
“……七年之前。我猜约瑟和莉拉也是七年之前出现在比德尔城的。”
而七年之前,那正是阿方索·卡莱尔对外公布他发现了一个部落遗迹的时刻。
西列斯知道阿方索在康斯特公国中,以一支超越本时代技术的钢笔,证明自己的话是真实的,证明自己的确发现了一个部落遗迹。
那么,在无烬之地呢?这里的探险者对于此事同样半信半疑,有人认为阿方索哗众取宠,有人认为阿方索敝帚自珍,或者独吞了遗迹全部的宝藏。
这都有可能,但是,他们似乎也都默认了,的确存在此事——的确有一个人,宣称自己找到了一个部落遗迹。
这种集体记忆的出现,也必然需要一点证据吧?阿方索必定是出示了什么东西用以证明此事。或许,同样就是那支钢笔。
七年之前,那支钢笔造成了某个旧神追随者集团的分裂;七年之后,那支钢笔让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远赴无烬之地,至今不知所踪。
为什么?在有心人眼里,一支钢笔究竟代表着什么?
一支钢笔又能代表什么?
钢笔……除却书写,还有什么其他的用途吗?
想了半天,西列斯最终承认自己还是没法想出一个结果。他们的确已经将不少琐碎的事情理清楚了,但还是距离最终的真相相差甚远。
倒不如说……实际上,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和任何一个,与此事直接相关的当事人,有过对话与交谈。
阿方索、伊曼纽尔、卡贝尔教授、默文助教、约瑟、莉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知道雕像、钢笔、神庙这些东西都象征着什么的人。
不过,抛开这一切,有一件事情倒已经显得十分明显——黑尔斯之家。这就是那些旧神追随者准备好的舞台和祭台。
……等等!
西列斯突然一怔,然后猛地站了起来:“营蓬!”
“怎么了?”琴多问。
“他们杀死马戏团的团长就是为了让营蓬混乱起来。”西列斯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解释,“而现在营蓬却又一次恢复了平静,甚至变得欢乐。那是因为——阿尔瓦拿出了命运纸牌。
“所以,阿尔瓦和医生继续待在营蓬那边,很有可能会遭遇危险。”
琴多的表情也迅速变得严肃起来。他问:“您认为他们已经疯狂到在营蓬内直接杀死探险者了吗?”
杀死马戏团的团长,尽管会带来混乱,但是不会让探险者们直接感到危机;而那些在变成雕像过程中死去的探险者,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死于自己的贪欲。
但是,阿尔瓦和切斯特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如果直接死在了营蓬里,那很有可能造成探险者们的极端恐慌和惊惧,进而造成更大的混乱。
而那符合幕后黑手的想法吗?
当然符合!
他们正是需要这样的混乱、这样的犯罪舞台。
“或许。”西列斯说,“他们刚才不正想要在荒原上杀死我们吗?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回去看看。”
他们很快被换好衣服,离开矮房子,再一次前往营蓬。外面的温度很低,西列斯感到走动的时候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叫,像是冻僵了一样。
这是一个雪夜。时间将近七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们在十分钟之后抵达了营蓬的入口。在进去之前,西列斯首先拦下了琴多,沉吟片刻,然后戴上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
他现在仍旧在仪式时间之中。他以一种“试试总不会损失什么”的心态,望向了营蓬。
……片刻之后,他握住琴多的手突然僵了僵。
“发现了什么?”琴多问。
西列斯叹了一口气:“我感到……我以后得一天到晚戴着这眼镜才行。”
“那不会让近视更加严重吗?”琴多嘟囔着说。
西列斯说:“营蓬的布料中混杂着星之尘。”他顿了顿,补充说,“胡德多卡的遗蜕。所以,这些布料才能发光。”
琴多皱了皱眉,毫不掩饰地说:“真恶心。”
“这更加验证了我们的想法,这里就是……他们准备的地方。”西列斯说,“不过,他们会在这儿吗?”
琴多问:“他们真的不是黑尔斯之家的管理者吗?”
他们继续走近。营蓬门口的守卫照例为他们掀起门帘。
西列斯说:“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他顿了顿,“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以及,这个驿站的变迁历史……我真希望兰米尔那边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更加可以帮助我们拼凑真相了。
“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现在需要‘解决’这件事情,而非寻找真相。”
琴多低声说:“您说的没错。”
中央空地的探险者们仍旧在热烈地打牌。许多人都上头了,西列斯注意到有些人面红耳赤,争论不休。不过整体来说,氛围还算轻松,并且他们也没赌钱。
……当然,在没有统一货币的无烬之地,赌钱也容易引起争端。西列斯猜测一些更为隐秘的地方可能会有一些赌博的生意,但是起码黑尔斯之家没有。
玛丽也正在其中。不过她正打算离开,瞧见西列斯与琴多之后,她便走过来,问:“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在找切斯特和阿尔瓦。”西列斯说,他随后解释,“他们说吃完晚餐就回住处,但是现在已经七点多了。我担心他们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明确和玛丽说自己的想法,现在他只乐意信任琴多、阿尔瓦和切斯特三人。不过也不能说他在说谎。他的确有些担心这两个人的处境。
玛丽露出恍然的神情,然后说:“他们可能在二楼的餐厅。我们一起去找找吧。”
他们便上了楼。不久之后,他们在一家餐馆找到了阿尔瓦。阿尔瓦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模仿着西列斯的洗牌手法,但总是没法完美地洗一次牌。
西列斯快速地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起码【阿卡玛拉的眼镜架】没有看出什么,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随后,他不禁皱起了眉,问:“阿尔瓦,医生呢?”
“医生说他去上厕所。”阿尔瓦回答,然后后知后觉地问,“咦,你们怎么来了?”
“玛丽女士,请您留在这儿陪着阿尔瓦。”西列斯毫不犹豫地说,然后转身就离开餐馆。琴多跟在他的身后。
阿尔瓦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西列斯加快了脚步。二楼的盥洗室就在走廊的尽头,西列斯走到那儿的时候,正巧碰见切斯特医生从里头出来。
切斯特也意外地望着他们,说:“怎么回事……”
“停下!”西列斯立刻说,“不要走出来。”
切斯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站在那儿。他就站在盥洗室的门槛后面一小步。
在西列斯的视角下,他瞧见切斯特的身上萦绕着一层朦胧的、浅黑灰色的雾气。那并非真实存在的雾气,而是某种涂抹在切斯特身周的“色彩”,象征意义上。
而那种雾气隐隐与盥洗室外的那些奇怪布料勾连着。
……准确来说,与那些星之尘勾连着。
怎么回事?西列斯思索着这一幕象征的含义。
这里的星之尘显然是胡德多卡的遗蜕,那怨毒的哀嚎声与西列斯在地下矿脉“感知”到的一模一样。但是,为什么医生身上会出现那种奇怪的雾气?
就像是……标记。
如果他走出盥洗室会怎么样?如果他走出营蓬会怎么样?如果……他遇到阿尔瓦会怎么样?
西列斯问:“医生,刚刚你在盥洗室里有遇到什么人吗?”
切斯特看起来既无措又紧张,他努力保持着沉稳,但是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我有遇上一个探险者……我们不小心撞到了肩膀。其他就没什么了。”
“肩膀……”西列斯低声呢喃。
琴多说:“把外套脱了。”
西列斯与切斯特都看了看他,随后,切斯特遵循了琴多的指示。
他缓慢地、带着点紧张,就像是害怕即将发生什么一样,以一种极为笨拙的姿势脱掉了自己的外套,然后用力地将其甩到了盥洗室里头。
随后他颤抖着说:“怎、怎么样?”
西列斯仔细瞧了瞧他的全身,发现那黑灰色雾气已经消失不见。那团雾气随着外套去往了盥洗室的深处。他便说:“医生,慢慢走出来。”
切斯特缓慢挪动着脚步,最后安全走了出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剧烈地喘息着,然后慢慢平复下紧张的心情。虽然做过心理准备,但是自己真的碰上如此危险的事情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万分的后怕。
在冷静之后,切斯特问:“所以,刚刚那名探险者有问题?”
“我猜是这样。”西列斯说,“但是不管怎么说……”
他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既然仍旧是这种间接的杀人办法,那就意味着,他们还没打算撕破脸……也就是说,他们的计划还没有完全成功。”
琴多赞同地点点头,说:“我们还有时间。”
切斯特糊涂地瞧了瞧他们。
这个时候,玛丽和阿尔瓦也走了过来,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不由得后怕起来。
玛丽说:“那件外套恐怕需要处理一下。或许你们可以先回住处,那边是绝对安全的,没人敢在那里做什么。等会儿我来联系迈尔斯……我以后必须得一直跟着你们。”
她有些愧疚地说:“抱歉,我也有些失职了。”
“这没什么,玛丽女士。”西列斯说,“您是我们的向导,不是我们的保镖。我们也需要提升自己的警惕心。”
琴多低声笑了一下。
西列斯侧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没问题。我很同意您的话。”琴多咳了一声,正色说。
西列斯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收回目光。
阿尔瓦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笑声让他们中间的气氛松弛了一会儿。
在玛丽离开之前,西列斯问:“玛丽女士,如果兰米尔那边有什么消息的话,那他会怎么送过来?”
“大概是找跑腿的,或者找鸟人。”玛丽说,“不过,这才两天,恐怕没法调查出太有用的信息。”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随后,玛丽去寻找迈尔斯处理那件外套,西列斯四人则回到矮房子。阿尔瓦和切斯特都有点惊魂未定,便各自去洗澡、换衣服,让自己定定神。
西列斯站在窗边,静默地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尽管刚才有惊无险,但是西列斯也感受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幕后黑手已经打算杀人了,哪怕那不算是非常直接的办法。
但是,那是被西列斯阻止了,所以一切才显得平安无事。
琴多站在他的身边,说:“您又在感到担心了。”
“……是啊。”西列斯低叹了一声。
琴多说:“实际上,您需要兰米尔那边提供的信息。”
“是的,我需要。”西列斯琢磨片刻,然后说,“琴多,你有办法快速往返黑尔斯之家和比德尔城吗?”
琴多迟疑片刻,然后说:“有。您知道,我是李加迪亚的血裔,那位神明的力量就与远行有关。”他又说,“但是,我真不想离开您身边。”
西列斯不为所动,只是说:“但是,只有你能帮助我。我需要帮我去寻找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您说。”
西列斯思索片刻,然后说:“第一,约瑟和莉拉是什么时候去到比德尔城的,当时他们是否有提到过与‘雕像’‘胡德多卡’‘神庙’有关的事情。
“第二,黑尔斯之家营蓬的发展历史,以及在过去这么多年里,营蓬是否进行过大规模的修缮。如果有,具体是在什么时间点。
“第三,那个星之尘矿脉,兰米尔开采出来的星之尘都卖给了谁,有没有身份不明的买家。”
说到这里,西列斯沉默地思索了片刻。
随后他说:“就是这三个问题。”
琴多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我会为您寻找出答案的。或许……我现在就出发?”
西列斯望着他。
琴多歪了歪头:“您能说点好听……”
他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因为西列斯把他拉进了怀里。他轻柔地拥抱着琴多,几乎让后者没察觉出这是一个由西列斯主动的拥抱。
琴多僵了片刻,然后软下来。他伸手抱住了西列斯的腰,十分用力,看起来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子里。他们安静地拥抱了片刻。
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