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黑暗的房间
仍旧是三五成群。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带着一种十足的豪放气质。
那种气质实际上与无烬之地常见的探险者们不尽相同。不过,考虑到他们是受到拉米法商会雇佣的探险者,那么西列斯也并不对他们的表现感到意外了。
他瞥过去一眼, 恰巧与这个探险者小队的领头人对上了一眼。那人瞧见他, 又下意识扫了扫西列斯的身边,注意到琴多并不在, 便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容。
不过他似乎无意与西列斯交谈, 只是自顾自和同伴们走到一旁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张, 垂下头看了起来。
……那纸张?
西列斯突然微微皱了皱眉, 他对安迪说:“稍等。”
安迪看起来也并不在意, 只是好奇地望着他的举动。
西列斯起身,走到那名探险者身旁, 声音低沉地问:“请问……”
“哦, 是你啊。”探险者大大咧咧地说,“不过,别以为你是那家伙的老情人,就能从我这儿得到一丁点儿的好处。”
西列斯默然片刻, 才意识到这人说的“那家伙”指的是琴多。
他坐到这位探险者的对面, 斟酌着语气, 目光瞥过那叠手稿。随后, 他说:“看起来,你认识琴多?”
“当然认识, 大家都认识。”话匣子一旦打开,这名探险者也不掩饰了。他随手把那叠手稿叠起来扔到一旁, 然后说, “我曾经与他合作过。当然, 他的性格可不讨喜。
“你要是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那我可就佩服你了,先生。不过,凭您的本事,也不晓得谁被谁治得服服帖帖。”
他带着点下流的意味,笑了起来。
西列斯不禁皱了皱眉,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你受到尤金妮亚·比尔德女士的雇佣,是吗?”
探险者眸中笑意骤然凝固,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西列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你受到那位女士的雇佣,来到无烬之地寻找‘不存在的城市’。这就是你找到的线索?”他指了指那份手稿。
“……你真像是位先知。”探险者语气阴沉,“是的,的确如此。”
“先知”。这两个字在西列斯的心中掀起了微妙的波澜。
他在“先知”和“神秘手稿”这两个话题之间犹豫了片刻,随后决定顺着原来的思路来。
他便说:“不过,你恐怕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黑尔斯之家始终有着因为阅读不明来源的手稿,而离奇死亡的探险者。”
探险者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份手稿。隔了片刻,他若有所思地说:“你是……你是因为比尔德女士,所以才来提醒我?”
西列斯感到自己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当然,确认这个探险者小队的确是贵妇雇佣的,这是为了解开西列斯心中的怀疑,并且为了之后的谈话做铺垫。
“是因为我同样正在寻找‘不存在的城市’。”西列斯说。
探险者看了西列斯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说:“艾伯特·米尔恩。”
“西列斯·诺埃尔。”
艾伯特饶有兴致地说:“所以你就是发明了那个纸牌玩法的人!真厉害。”
西列斯:“……”
真糟糕。他还没因为学术成就出名,就已经因为娱乐活动出名了。
西列斯不由得轻微顿了顿,然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艾伯特无趣地嘁了一声,转而说:“你的意思是,这份手稿是用来害人的?”
“是的。”西列斯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他对此事一直十分好奇。他们在来到黑尔斯之家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受害者。但是,那终究已经是死者。而迈尔斯那边的调查也显得拖拖拉拉,毫无进展。
从黑尔斯之家的几千名探险者中寻找可疑人物,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找到酒馆老板安迪打听完信息之后,西列斯原本是打算考虑前往心型峡谷一探究竟。当然,只是一个备选项。琴多不在,西列斯更倾向于谨慎与保守的行动。
骰子的判定是他的底牌。这张底牌的确足够强大,但是本身也不清不楚,西列斯并不想轻易使用。
所以,他仍旧打算在黑尔斯之家内部寻找一些线索。
而这位突然出现的探险者,他手中似乎就掌握着一些令西列斯感到意外的信息。
……手稿,以及,先知。
艾伯特说:“一个神神秘秘的年轻探险者。”他想了片刻,“自称名叫卡尔。”
“卡尔。”西列斯低声说,“又是他。”
“你知道他?”
“去年,同样是在这个时候,他在黑尔斯之家兜售藏宝图。今年他又一次出现了。”西列斯说。
艾伯特有些不以为然地说:“每年都有这样的人。卡尔只是一个十分常见的假名罢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认为这也有可能。尽管都叫卡尔,但那未必是同一个人。
他又思索片刻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卡尔……你确定他只是在售卖这份手稿?”
“什么?”
“我在来到黑尔斯之家之前,听闻这里有人在售卖版本十分古老的地图。”
他们正聊着,安迪端着酒过来,摆到他们的桌子上。他听见了西列斯的话,便忍不住纠正说:“诺埃尔先生,情况是这样的。”
他们便望向安迪。
安迪似乎乐在其中,便说:“的确有人声称自己得到了更为古老的地图。不过那已经是过时的消息了!他们都已经出发去寻找相关的线索了!”
艾伯特并不显得惊讶,只是嘟囔了一句:“果然是这样。”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段时间。”安迪想了想,“我不太清楚他们具体出发的时间,不过……似乎就在安缇纳姆诞生日前后吧。”
神诞日前后。西列斯心想。阿方索和伊曼纽尔似乎也是那个时候离开的。他们是否会是一起的?
也不是不可能。
西列斯又问:“那位声称自己拥有更古老地图的探险者,他也一同出发了吗?”
“当然。”安迪耸了耸肩。
他没再说更多,很快便回到了柜台后面。
艾伯特感叹说:“果然。那些在无烬之地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等到有人真的去探寻其中真相的时候,时间早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句话让西列斯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艾伯特·米尔恩显然是一位资历深厚的探险者,可以类比受兰米尔雇佣之前的玛丽女士。他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目光炯炯,一头精干的短发,拥有一种十分踌躇满志的气场。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用这种较为感叹的语气说,“无烬之地的时间并不够用”。
……类似的事情想必发生了许多次,才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
等等,先知?他为什么会知道先知这个概念?
或许……
西列斯沉吟了片刻,然后说:“你认识阿方索·卡莱尔,是吗?”
艾伯特露出格外惊愕的表情,他几乎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西列斯,然后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顿了顿,“比尔德女士的事情我还可以理解。
“毕竟当时拉米法商会是对外公布了这事儿,总有探险者能知道,或者得到相关的消息。但是,阿方索?你……你怎么可能知道,那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是啊,十年之前。在这一瞬间,西列斯的心中生出了些许怅然的感觉。
十年之前。那是多么遥远的时间。如果按照地球来算,那么彼时的贺嘉音才刚刚大学毕业,正犹豫着该如何谋生。
而遥远的费希尔世界,这奇异的、被迷雾笼罩的大地之上,同样有一群人,如此迷茫、如此彷徨。
西列斯缓慢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先知。”他顿了顿,然后解释说,“我曾经从阿方索那里得知了先知的概念。这是个极为特殊的概念。如果你不认识他,那么你应该不可能知道这种说法。”
艾伯特这才恍然。他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表情,然后说:“所以,你……您就是他想要找的先知?”
西列斯一顿,然后诧异地说:“什么?”他思索了片刻,“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打听……”
艾伯特却懒得理会西列斯的本来意图,他只是嘟囔着说:“哦,真够不可思议的。不过,您的确像是个先知。提前知晓比尔德女士的存在,提前知晓我和阿方索的交情……”
西列斯:“……”
等等……!
他说:“这只是合情合理的逻辑推理。”
“哦,逻辑推理。”艾伯特古怪地瞧了他一眼,然后说,“您真相信这种说法?命运的存在是十分虚无缥缈的。
“可无论如何——先生,无论如何,您怎么会知道比尔德女士,怎么会认识阿方索呢?”
西列斯迟疑片刻,说:“巧合。”
艾伯特哼了一声,带着点那种粗犷、豪放,懒得废话的气质。他说:“所以,您首先知道了比尔德女士,知道了这个探险队的存在,然后又知道了阿方索,知道了他曾经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
“好吧,按照您说的,巧合。而结果呢?这些信息却恰巧被用在这里,被用来取信于我,让我相信您真就是那个先知,让我乐意帮助您……
“说真的,先生,您真觉得这只是巧合吗?命运……命运是不存在巧合的,按照那个部落遗迹的说法。”
西列斯心中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无力之感。
他想说的是,这些信息是他早已经知道的,而他只是合理地在此刻运用了。他知道那么多的信息,难道每一条都可能在未来用上?难道每一条都是命运的安排?
他不怎么相信这种……十分形而上的玄学说法。即便这个世界的确存在超凡力量,但是……如果命运真的是可以被安排的,那未免也有些可怕了。
所以,西列斯只是沉默片刻,便跳过了这个话题,只是说:“我不认为我是先知。”
艾伯特的眼神就像是在说:行吧,您怎么说都行。
西列斯转而问:“所以,你和阿方索他们相遇在十年之前?”
这可不是“七年之前”。阿方索他们的确是在十年之前发现那个部落遗迹,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推迟了三年才公布这个消息。
因此,当艾伯特说到十年之前这个时间点的时候,西列斯就意识到,艾伯特果然是知情者。
真令人意外,西列斯不禁想。
他一直想找一个知情者,想要了解一下那个部落遗迹的问题。他以为知情者们都已经失踪了,然而现在却柳暗花明。
他等待着艾伯特的回答。
“是的。”艾伯特说,“不过,或许我们得换个地方谈这事儿。”
他瞥了瞥柜台后的老板安迪,露出了一种明显的不信任的表情。安迪大声说:“好吧好吧!先生们,你们可以去外边谈。不过,诺埃尔先生,请您记着,您还欠我一条有用的信息呢!”
西列斯说:“当然,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看了看玛丽那边,确认他们会继续留在安迪的酒馆,便和艾伯特一起离开酒馆。他们从二楼走到一楼,在中央空地那群玩牌的探险者们吵闹的声音中,低声地交谈着。
艾伯特说:“十年之前,当时我还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探险者……总之,那个时候我还有点好心肠,所以当我遇到重伤的阿方索和伊曼纽尔的时候,我救了他们。
“顺带一提,前天晚上我听见了你们和安迪的对话,提及了阿方索他们。不过,我不确定您的身份,所以就没有主动和您交谈。”
他的态度实在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西列斯甚至都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禁想,难道“先知”这个身份就如此重要吗?
艾伯特继续说:“他们算是感激我的救助……或许他们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所以就将他们的遭遇告诉了我。
“当然咯,当我第一次知道他们竟然是发现了一个部落遗迹的时候,当时才来到无烬之地不久的我就不禁想,这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哈哈哈!”
他笑得开怀,大概是真将当时的心境想法当成了谈资。
西列斯保持着沉默,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发表意见。
隔了会儿,艾伯特说:“然后,我就知道了‘先知’的存在。”
“……先知究竟是什么?”西列斯感到了些许的困惑。
“我不确定阿方索是怎么跟您说的。”艾伯特说,然后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在犹豫要怎么说,隔了片刻,他终于决定了,“他是在一张旧羊皮纸上发现的这些概念。
“而事实上,那还不只是‘先知’这个概念……应该说,那个部落认为自己受到了‘天神的启示’,他们将那些内容全部记录在那张残破的羊皮纸上。
“因为岁月的侵蚀,所以,当他们得到那张羊皮纸的时候,那上面的内容已经有些污损,很多地方都不清不楚。
“但大致的意思就是,世界沉沦在黑暗之中,在未来某一时刻,先知会出现,他将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
“……就是这样。”
西列斯心想,还真是耳熟的“救世主”情结。
他并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原始部落中关于“救世主”的传闻,这听起来十分正常。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宗教气息并非偏向于这个方向。
他不禁问:“所以,那张羊皮纸呢?”
“烧掉了。”艾伯特说,“十年之前,他们离开那个部落遗迹的时候,就烧掉了。我也没有阅读过那张羊皮纸,只是听他们转述了其中的一部分信息。”
西列斯微怔,说:“他们认为那是危险的吗?”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们的想法。”艾伯特说,“他们之后似乎一直想要对此保密,也是如此嘱咐我的。我也的确做到了。在您之前,我未曾和任何一个人提及此事。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伊曼纽尔似乎不怎么相信‘先知’的存在,而我和阿方索则不一样。”
西列斯缓缓地点了点头。
艾伯特转而说:“‘先知’是个很奇妙的概念,您不觉得吗?在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与命运有关的神明。但是先知却是如此。先知即命运。”
西列斯说:“或许如此。”他转而问,“除却那张羊皮纸,阿方索还得到过什么吗?也许是……一支钢笔?”
“哦,先生,您居然知道那玩意儿的存在。”艾伯特的目光像是十分惊叹,更加认定了西列斯就是“先知”。
西列斯也不知道怎么辩解,想了片刻,便干脆保持了沉默。
艾伯特的感叹也只是持续了片刻,他说:“是的,当然,的确有一支钢笔。”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西列斯问,随后突然顿了顿,“……我明白了。用来书写那些‘启示’。”
艾伯特点了点头。
西列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感到一个非常微妙的地方——阿方索和伊曼纽尔认定那个部落遗迹与“不存在的城市”无关。单纯从现在他得到的这些信息来看,两者的确没什么关联。
但是,为什么卡贝尔教授会对阿方索公布的那个部落遗迹如此感兴趣?为什么连胡德多卡的信徒们,似乎都在七年之前,因为此事而产生了间隙?
……那个部落遗迹,与胡德多卡有关吗?又或者,与梅纳瓦卡有关?
西列斯想不出一个可能。
思索片刻之后,他问:“米尔恩先生,你当初是在哪儿遇到他们的?”
“那个峡谷……那个,心型的峡谷。”艾伯特说,“叫什么我忘了。当时我刚刚到无烬之地,来到黑尔斯之家,瞧见附近有个心型峡谷,感觉真够有趣的,就一个人去瞧了瞧。
“那也够胆大的,要现在的我,我可不敢做这种莽撞的事情。不过,十年之前的我可就不一样了。我就是在那个峡谷附近遇到的他们。
“恐怕也只有刚来无烬之地的探险者才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我后来又去看了看,也就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峡谷,形状较为奇特罢了,并没有什么意思……
“……先生,您怎么不说话了?”
西列斯回过神,说:“抱歉。我只是意识到一个问题。”
艾伯特狐疑地瞧了瞧他。
“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的确存在一个错误。”西列斯低声喃喃,“但是,世界上并不只有博内特版本的地图……如果,那个探险者是真的得到了一份更为古老的地图呢?
“如果他并不属于那群幕后黑手的势力——是的,卡尔才是——这名探险者只是真的机缘巧合得到了那份地图,然后那份地图上并不存在什么心型峡谷。
“然后探险者们就会意识到,这就是那个‘错误’。他们会出发前往那个地方一探究竟。
“……所以,阿方索和伊曼纽尔才说,他们错了。”
说到这里,西列斯停了下来。
艾伯特困扰地望着他,看起来完全听不懂西列斯在说什么。
不远处,探险者们仍旧吵吵闹闹地打着牌。他们笑闹着,脸上带着一种兴奋的、激动的情绪。但是……就只是这几天的功夫而已。
有人留在这儿继续打牌;有人去往前途未卜的心型峡谷;有人妄图调查清楚过往发生的一切。
……西列斯再一次感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信息”的重要性无可比拟。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问:“你有听阿方索说过,他们是怎么找到那个部落遗迹的吗?”
艾伯特摇了摇头。
西列斯也并不感到意外,他便说:“或许我们可以回去了。”
艾伯特耸了耸肩:“我都行。这么说,那份手稿我是看不了了。唉,比尔德女士的委托还毫无进展啊……”
西列斯说:“‘不存在的城市’是一个谎言。”
艾伯特猛地一怔,近乎茫然地望着西列斯。
“有人正利用这个传言让探险者们去送死。”西列斯说,“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人们对这个传言中的宝藏念念不忘。越是如此,人们就越是疯狂,并且步入绝境。”
艾伯特愣了片刻,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非常震惊,只是最初听闻的时候有些惊讶。的确,无烬之地传言真真假假,谁都不知道含金量如何。
而“不存在的城市”的相关传言,也只不过是持续的时间久一点、死的人多一点。对于无烬之地的探险者来说,那大概也是能成为他们往后谈资的事情。
并且,他们多半会嗤笑曾经那些死者的愚蠢吧。
西列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们回来了酒杯碰碰。酒馆内的情况一如往常,不过之前那两个烂醉如泥的探险者已经离开了。
艾伯特与西列斯分开,回到自己的同伴身边,一言不发,一口气灌了一杯啤酒。随后,他将那份手稿塞进包里,目光阴沉。他似乎是打算去找那个家伙算账,不过,他等待着西列斯。
西列斯则走到了柜台那边。
安迪的目光闪闪发亮,看来果真对西列斯提供的信息十分感兴趣,他问:“先生,快说吧。”
西列斯斟酌了片刻,他的确掌握了许多信息,但是究竟说什么,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与这一次调查相关的信息也最好不要说出口。
他看了看自己的同伴那里,然后说:“诺埃尔纸牌。”
安迪拍了拍手:“哦,这可是个新鲜消息。这是您发明的玩法,您有什么见解吗?”
“诺埃尔纸牌的真实名字,是命运纸牌。”西列斯说,“并且,纸牌中隐藏着一个秘密……与神明有关的秘密。”
西列斯所指的秘密十分简单,即贴米亚法吞食了埃尔科奥。有心人或许能直接从命运纸牌最初的玩法中得到这条消息,不过,绝大多数的人们恐怕只能抓耳挠腮、冥思苦想。
安迪的目光逐渐震惊,他说:“什、什么?什么秘密?”
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我和我的同伴并非这副纸牌的发明者,所以,我也不能确切地说出这个秘密是什么。
“不过,或许在打牌的时候,就能慢慢明白这个秘密的含义吧。赌钱是不可行的,那会被认为是‘不够虔诚的行为’,不可能发现其中真意。纸牌的发明者应当是如此期待的。”
安迪眸光闪烁,陷入了思索。
西列斯望着他,突然意识到,尽管当他说出“秘密”两个字的时候是无心的,但是,他却在实质意义上成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的人,因为他的确知道谜底是什么。
……他又成为了守密人。
西列斯的思绪在这件事情上稍微转了转,然后便抛开相关的想法。
他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点了。今天上午的谈话令他收获良多,尤其是与艾伯特的谈话。当然,事情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解决。
他礼貌地朝着安迪点了点头,然后就与自己的同伴汇合,随后离开了酒馆。
不久,艾伯特便跟了上来。他的同伴并没有跟上来,看起来是打算分开行动。
艾伯特说:“我打算去找那位探险者。怎么样,您要一起来吗?”
西列斯答应了艾伯特的邀请。不过,五人一起行动就显得有些显眼了。
切斯特便主动说:“不如我和阿尔瓦去三楼的旅馆待一会儿?”
他指的自然是奥德丽的旅馆。那位旅馆老板娘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的过往好友。
艾伯特似乎也知道这事儿,他说:“奥德丽?”他大大咧咧地说,“那位女士的确值得信任。要不是伊舍伍德死了,她和伊曼纽尔恐怕老早结婚了。”
切斯特与阿尔瓦面面相觑。
西列斯想了想,便说:“玛丽女士您和他们一起去吧。我和艾伯特去找人。”
在他看来,切斯特和阿尔瓦是更为危险的,毕竟他们现在已经被幕后黑手盯上了。西列斯自己其实也是,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抱团的原因。
不过,他可以对艾伯特给予最为基本的信任。至少艾伯特知道“先知”这个概念。
切斯特医生似乎对这个分配方式带有些许的疑虑,他欲言又止地望着西列斯,最后只是说:“教授,请您注意安全。”
“我会的。”西列斯说。
在兵分两路之后,艾伯特饶有兴致地问西列斯:“所以您还是一位教授?”
“是的。”西列斯回答,不过没有仔细说明自己的职业,他转而问,“你知道那个探险者在哪儿?”
艾伯特耸了耸肩:“总能找到。我得找他算算账。”他活动了一下手指。
西列斯不置可否,只是说:“我更希望从他的口中问出点消息。”
艾伯特说:“那看来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
他们在一楼中央空地打牌的那群人中,找到了将那本手稿卖给艾伯特的探险者。他看起来是个较为年轻的人,西列斯在瞧见他的时候就微微皱了皱眉。
艾伯特直接一拳揍到了年轻人的脸颊。那人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直接把牌桌掀翻了。周围倏地一下安静下来。
艾伯特阴沉沉地说:“卡尔……哈,你真叫卡尔吗?年轻人,你卖错东西给我了。”
那名年轻人脸上还带打牌时候的兴奋红晕,此刻见到艾伯特,整个人都怔住了。隔了片刻,他颤颤巍巍地求饶,然后说他只是财迷心窍。
他就是从一个名叫卡尔的探险者手中买到的这份手稿,随后,他听闻了发生在酒杯碰碰里的事情——死者、手稿、雕像。于是他害怕得要命,就赶忙将这份手稿转手了。
艾伯特冰冷地问:“所以你就模仿那个‘卡尔’的名字,将这玩意儿卖给我?”他愤怒地将手稿从包里拿出来,然后摔到地上,“挺有胆,年轻人。”
年轻人瑟瑟发抖,隔了片刻,他突然大喊:“不然你指望我怎么样!”
艾伯特正要说什么,西列斯伸手拦住了他,然后低沉地问:“那个‘卡尔’,他在哪里?”
年轻人突然警惕了起来:“你是谁?”
“西列斯·诺埃尔。”西列斯简单地说。
“哦,你发明了诺埃尔纸牌。”年轻人像是突然有了对于西列斯的信任。
周围的探险者也围观着这一幕,他们议论纷纷,并且谈论着西列斯年轻英俊的面貌。这让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他这时候也无暇思考这些事情。
年轻人像是不以为然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说:“二楼,那间神神秘秘的无烬之地特产商店。”
……无烬之地特产。西列斯微微一怔。
他突然想到,在已经死去的马戏团团长的房间里,他的同伴们曾经找到过一些无烬之地的特产与纪念品。可实际上,常驻在黑尔斯之家的马戏团,有什么必要购买那些东西呢?
除非,是有人将那些东西送给了他们。
就在他思索的这一刻,周围的探险者各自发出一声声惊呼,随后,有人毫不犹豫地往楼上跑。其余人也猛地反应过来,全都跟了上来。不一会儿,中央空地这儿就空了一大片。
年轻人暗自咒骂着什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擦了擦脸上的血。
艾伯特说:“这事儿还没结束。”
“冤有头债有主!”年轻人瞪大眼睛,“你怎么不去找那个卡尔算账?”
“你不就是自称卡尔吗?”艾伯特冰冷地瞪着他。
年轻人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西列斯在这个时候突然平静地说:“其他探险者都上楼了。”他看了看二楼,尽管在仪式时间之中,但是没有佩戴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那布料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发着微光的布料。
他想,这群探险者……在牌局中的确获得了乐趣,但是本质上,他们仍旧是探险者。
艾伯特骂了一声,然后大步往楼上走,说:“走吧!我们也得过去!我恐怕那个卡尔根本没在那儿,但是也得过去一趟,您说是不是?”
西列斯迟疑了一下。
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家特产商店有问题。现在琴多不在,他理应保持谨慎,尽量远离这样危险的地方。就算他拥有骰子判定的力量,但是他仍旧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也会死。
不过……
西列斯思索片刻,最后还是跟上了艾伯特的脚步。
他的考量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卡尔会直接说出二楼特产商店的存在。现在那群探险者一窝蜂地跑过去,必定会打草惊蛇。如果现在过去,那么混在人群中,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他总不可能永远留在安全的地方,然后等待着线索自动出现。艾伯特的出现已经为他解开了一部分迷惑,但是他不可能永远指望天上掉馅饼。
十分钟之后,西列斯为自己此前的决定感到了些许的懊恼。
他向来理智、冷静,向来如此。如果他现在没有被困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的话。
不过这种懊恼也只是在他的心中一闪而逝。他很快冷静下来。
十分钟之前,他和艾伯特一起去二楼的特产商店,混在探险者中,听见一名探险者与那家商店的店主大声理论。
似乎不少人都知道最近发生在黑尔斯之家的连续死人的事情。只不过,在此之前,没人知道相关的线索,自然也就没人有兴致来调查此事。
无烬之地的探险者是懒得管他人死活的,起码在那种危机未曾波及自己之前。
但是此刻,线索出现了。于是愤怒的探险者——可能还带着点牌桌上那种理直气壮的劲儿——纷涌而至,质问着这名店主。
西列斯混在人群中观察着,确认那名店主的反应有点过于冷漠了。他不确定那是因为店主本身就是旧神追随者,还是因为这是无烬之地的常态。
总之,探险者们的质问没有得到合适的答案,隔了片刻,乌泱泱的探险者就慢慢散开了。有人唉声叹气地打算重新回到一楼空地打牌。
西列斯也打算在这个时候离开。但是就在他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猝不及防的西列斯不禁一个踉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琴多一直说他没有警惕心,这么看来也的确如此。
他没有摔倒,但是当他扶着布料的墙壁站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随后,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困在了一个黑暗的房间之中。
抛开对于自己没有警惕心的懊恼不谈,西列斯感到了些微的奇怪。
冷静下来的他意识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下意识伸手摸向始终挂在脖子上的【阿卡玛拉的眼镜架】——摸了个空。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他没有找到自己随身携带的眼镜。
在这个过程中,他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走了一遍。因为没有视野,所以他首先选择用脚步丈量。不久之后,他就发现这里大概是一个五米乘五米的方形空间,十分空旷,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只是一个眨眼,他就来到了这里?
在确认这个地方暂时没有危险之后,西列斯继续查看身上的物品——没有,什么都没有。黑伞、盾牌碎片、怀表,乃至于钱包,这些东西都不见了。
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一点。周围仍旧十分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环境令人十分容易产生恐慌。西列斯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地思考,他下意识捏了捏鼻梁,然后突然愣了一下。
等等……
他摸着自己的五官,然后诧异地意识到,这并非西列斯·诺埃尔的面孔。这是……这是贺嘉音的面孔。这属于那个地球小说家!
他的面色在这一刻沉了下来。他对自己所处的情况产生了一个猜测。
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而这是一次袭击。
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因为特产商店的暴露,而选择在这一刻引爆一切。他选择袭击西列斯就是为了引发其他探险者的恐慌,而他袭击的手段则可以类比切斯特医生的遭遇。
那钢灰色的雾气,或许在那一刻也笼罩着西列斯。
但是他与切斯特情况不同的是,切斯特是在盥洗室遇到这事儿的,那里更为封闭,很少能接触到外界布料中的星之尘。
而西列斯却恰恰是大厅中出事的,他甚至不小心碰到了那些布料,为了站稳身体。他被胡德多卡神位化为的星之尘笼罩着。
所以他现在最为可能的遭遇就是……
他在那一瞬间变为了雕像。
在这一刻,西列斯心中的想法是,他居然没死。
……不,他居然没死?
所以这里是哪里?他的意识空间?这世界真有这种奇幻的设定吗?
西列斯有点困扰,也有点生疏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孔。他没想到在这儿居然会呈现出贺嘉音的模样,那让他又熟悉又陌生,也感到了一种遥远的亲切。
他继续思索着形成这种局面的可能。
如果他真的变为了雕像,那就意味着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普通人的灵魂恐怕无法在脱离“实体”的情况下继续生存下去,所以他们会立刻死亡。
但是西列斯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灵性有多高,但是他的意志……
要知道,出门的时候他可以特地使用了【沉静的心】这个仪式。他在短时间内拥有了高达97的意志,他猜测这可能已经无限接近于神明了。
拥有旧神血脉的琴多,他的意志是99。而西列斯也与他相差无几了。
……所以他才能出现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西列斯想。是因为他强大的意志属性支撑着他,在此刻寻找着最后的解决办法。
但是这黑暗的空间……西列斯感到了一点为难。
他感到自己仍旧可以进行判定。他怀疑自己可以进行一次体质判定,然后就可以对抗现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但是,他现在无法感知到外界。
也就是说,他现在无法感应到“西列斯·诺埃尔”的存在,仿佛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已经脱离了。所以,他找不到可以判定的对象。
……尴尬的情况。西列斯评价着这个局面。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干脆席地而坐。他试着对现在的自己做出判定,但不知道是因为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无法成功做出判定。
嗯,可能是因为他现在已经算是鬼了。西列斯对自己说了一个冷笑话。
不知道在这黑暗的空间里呆了多久,西列斯甚至感到昏昏欲睡。某一个瞬间,他突然一阵疲惫,然后某种更为沉重的、压抑的力量仿佛压制住了他的意志。
他艰难地适应了片刻,才感到自己可以喘口气了。
他想,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意识到,大概率是【沉静的心】这个仪式失效了。【沉静的心】所附加的四点意志只能持续十个小时。换言之,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西列斯感到些许的意外。
更加意外的是,他居然还活着。
他若有所思地想,看起来,“意志”属性的重要性,比他原先想的还要更加高一些。
但是——他又无奈地想,这黑暗的、封闭的空间,实在是令他无计可施。
以后得更加谨慎一点。西列斯告诫自己。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意识到,既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