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江大桥
使团一行按照既定计划,三日后启程前往周山。由于路途遥远,依惯例,他们会在西部军事重镇丘泽休整两日,那里也是西部唯一一个繁华的大城市。暮春江把沣水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西部地界足足占了三分之二,但多为沼泽湖泊之地,很难建起像样的城镇,所以,整个西部的人口加起来只占了沣水总人口的不到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的人中,有一多半都生活在丘泽一带。因为只有这里才是一个拥有浓厚烟火气息的像样城镇,只有这里才能感受到些许东部诸城繁华的影子,从而忘掉自己已经置身于西部沼泽的腹脏之地。
使团一行赶到丘泽时,已经天黑,离出发过去了整整三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连车轱辘都吱吱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他们向城门守卫出示外事府令牌后,顺利进入城内。大家都长舒一口气,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有种回家的感觉了。到郡府驿馆后,柳松义简单安排了几个随从搬些箱子到他房中,便叫众人散去休息了。
丘泽城对洛廷芳来说并不陌生,他小时候常跟岳小川偷跑来这里见世面——几乎布满整个城市的宽阔青石板大街,无数根两抱粗的红木柱子撑起的高耸楼宇,沿街一字排开、望不到尽头的卖新奇玩意儿的商贩,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的各种香薰味儿……这里的一切曾让岳小川一度认为丘泽一定是沣水境内仅次于王都的第二大城市,虽然他没去过王都,但沣水王住的地方应该多多少少会比丘泽好一些吧?除了王都,其它城市定然与丘泽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沙棠是人建造的地方,那么丘泽必定是神创造的城市,否则,该如何解释这一个又一个凭人力几乎无法建成的建筑奇迹呢?仅仅是撑起亭台楼阁的这些红木柱子,就很难找出这么多根相同大小的,更不用说柱子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百兽图,兽身毛发根根可见,脚爪苍劲有力,仿佛要从柱上一跃而出……想到这里,洛廷芳突然想起来要去看望岳小云的事,自打沙棠惨案以后她就搬去了周山,在那边开了一家药铺,一别多年,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明日去市集买点礼物给她聊表心意吧。
与几天以后要走的沼泽路比起来,从王都到丘泽的路已经算平坦了,洛廷芳本想趁着这几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殊不知他们到丘泽后,当天后半夜就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窗外疾风卷过树枝发出了尖锐的呼啸,一道道闪电时不时把漆黑的院子照的惨白通亮,感觉天都要被劈塌下来了。突然,一阵烈风把窗户猛的刮开,“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到墙上,厉风瞬间灌进屋子。洛廷芳蒙起被子,本想强行忽略,继续睡觉,但窗户发出的声音越越大,狂风也肆无忌惮在他耳边胡乱嚎叫。洛廷芳终于忍不住了,忽的坐起来,今夜想好好睡觉肯定是不成了。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揭开被子,走到窗边,正准备伸手关窗。这时,天上突然蹿下一道煞白地闪电,瞬间分开无数枝杈,其中一个正好落在他窗前的树上,树冠顿时像被浇筑了滚烫的铁水,火花四溅,吓得洛廷芳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接着,一声巨雷响彻夜空,仿佛要把天给炸开似的。伴随着树干开裂的声音,这道闪电把院中那颗一抱粗的树,竖直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因承受不住树冠的重量,又侧拦腰折断,倒了下去,在地上溅起一阵水花。洛廷芳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任由骤雨打在脸上却一动不动。直到一阵敲门声传来“咚咚咚”。他用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一边关窗一边问:“谁啊?”
“是我,凌斯楚。”门外声音低沉有力地答道。
洛廷芳定了定神:“哦,请进。”
凌斯楚推门走进房内,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参议大人,皱眉讶异问道:“我听到你房中有动静,没事吧?”
后者又擦了一把脸,尴尬笑了笑,指着窗户说:“没事,风把窗户刮开了。”
“那就好。”凌斯楚说完正欲离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说:“对了,还有一事。”
“何事?”洛廷芳拧了拧被雨淋湿的衣袖。
“刚刚收到郡丞冯直的消息,昆江桥被雷劈断了,一部分桥身被水冲走,需得等雨停后方可修好。”
昆江桥?洛廷芳心中一愣,这是从丘泽继续向西前往的周山必经之路。如果断了,他们就只能在丘泽继续等待,否则要多绕好几百公里的荒芜沼泽。这桥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他们来的这几天断开,真是天意弄人,看来他们要在丘泽多住些日子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造成的损失给了郡丞冯直一个重击,每声响雷都如惊堂木一般,重重拍在冯直心头。他此时正面色铁青,坐在郡府议事堂中央,极力压制住胸中怒火,一字一顿地对瑟瑟发抖的丘泽诸官说:“诸位!你们给本官一个说法吧,日后我也好向大王解释。”
诸官听后,无人敢应声。冯直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不说话,是想让本官一人去大王那里顶罪,好为你们开脱?”
诸官吓得接连跪伏在地,纷纷用微弱地嘟囔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郡丞大人恕罪…”
“恕罪?”冯直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们,讽刺道:“本官有何能耐可以恕你们的罪?我要真恕了你们的罪,谁来恕我的罪?”发生了昆江桥垮塌这样的大事,朝廷必会彻查降罪,丘泽诸官人人自危,面对冯直的冷言斥责,他们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突然,冯直转过头愤怒的瞪着他们,厉声低吼道:
“不过有件事诸位要清楚,在大王收了我的乌纱帽之前,我定会先叫你们当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人头落地!”紧接着,便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连笔架都被震倒,掉落在地。这一掌,冯直本想打在眼前这群废物的脸上,碍于身份,他只好克制自己,将怒火发泄到桌子上。
昆江桥是深入西部的唯一通路,朝廷每年都会拨巨款修缮,以保持与西部各镇之间的正常联络,否则一旦西部有难,神仙难救。今夜的雷雨,仅仅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雨,就使得三个月前刚刚修缮过的昆江桥被冲垮了一部分,免不了会被人怀疑修缮大桥时有人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此事一旦传入朝中,要承担罪责的人里首当其中便是冯直。想到这里,他指着众人愤怒地说:
“你们最好祈求西部各镇平安无事,否则,我、还有诸位,就等着给昆江桥殉葬吧!”
诸官听后,大惊失色,连忙磕头,嘴里不听地恳求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都起来吧。”冯直掸了掸袖子,双手背到身后,平复了些心情,开始像往日一样,果断地安排起相关事宜:“本官已着人前去勘察,一旦情况允许,马上修复大桥。郑大人,你立即带人去查看有无人员伤亡,安排好救助和人员疏散事宜。把现场围起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一个官员站出来,领命后迅速退下,赶赴现场。
“张大人,你是河道总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本应将你撤职查办!但现在情况紧急,你且先戴罪立功,负责重修事宜,若办好了这件事,就能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卑职领命,一定尽快修好大桥。”河道总管张里迟赶忙答道,随后便小步快趋退出厅堂。
紧接着,冯直有条不紊地布置好每个人的工作,直到堂下所有人都领命退去。他独自来回踱了几步,思考还有哪些纰漏,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左右:“叫冯忠过来叫我。”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男子赶到郡府议事堂:“大人!”
“嗯。”冯直转过身来,心想昆江桥乃是西部要道,当初修桥时经过了严密的勘察,大桥用工用料皆属上乘,按理说不会轻易垮塌,这其中或许有人为祸害,于是对那男子吩咐道:“你替本官去查一查,昆江桥垮塌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属下领命!”对方干脆利落地接下命令,退去办事了。冯直再仔细想了想所有的环节,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昆江桥一向结实无比,往年从未出现垮塌,就连那赤焰凤凰,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它毁掉,怎得偏偏今年只遇了一次暴雨就出事了?冯直心里笃定此事必有人在背后作祟!至于那人到底是谁,又冲谁而来,他一时间还摸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