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受命

  朱安领着洛廷芳快马加鞭赶回王都,相国大人的任务算是可以交差了。至于虎威军中那些泄密者,是该杀是该罚,就丢给上将军处置了。这次过去,上将军言语之间皆把大王放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句话,相信他已经感受到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好处就在于,你只需点到为止,他们便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经过几天奔波,他们终于在相国府门前收缰勒马。简单休息之后,朱安受命便领着洛廷芳去了赵敬元的书房。

  此时赵敬元正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埋头处理公务,未曾抬眼看他们。偌大的书房静的有些可怕,一呼一吸之间皆被听的一清二楚。

  这是洛廷芳第一次见到相国大人,他很早就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赵相国,趁此机会,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对方面容平静、眉头微蹙,正挥笔急书,时不时轻甩开紫色的衣袖,使其不至于挡住空白的纸张。眼前这个白发黑面的人便是沣水的柱国之臣——相国赵敬元,辅佐贤君三十余年,助其内修国政,外御强敌,谏西结周山之策,献东平诸夷计,使沣水开疆拓土直抵东海,成了五洲大地上唯一没有蛮夷边患的国家。

  “相国,人到了。”朱安躬下身轻声提醒。

  “哦”赵敬元缓缓抬起头来,咳嗽了两声,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木椅“坐吧。”

  洛廷芳依指示走上前去坐下,朱安则行礼告退。

  赵敬元终于放下手中的笔,眯起眼睛看着洛廷芳,双目发出深邃的光,仿佛要把对方看穿。接着,他习惯性地捋了捋胡子,每当思考该如何说话的时候,他总会捋胡子。片刻之后,终于收起凌厉的目光,饶有兴致地问道:

  “洛廷芳?”

  “在。”洛廷芳礼貌地站起来回答。

  赵敬元挥手示意说:“坐吧,不必拘谨。”

  “家住何方?”

  “回相国,草民原是沙棠人。”洛廷芳如实答道:“三年前开始在虎威军服役,这些年来一直旅居军营之中。”

  “沙棠?”赵敬元愣了愣,这两个字仿佛一支利箭,突然嗖地刺中了他。此地本是沣水西面边界上一个藉藉无名的小镇,在沣水成千上万的镇子中最为偏远,但就是这个小镇,让他每每想起时,如鲠在喉,永生不敢忘却。十五年前,赵敬元恰好在西部重镇——丘泽巡视。此地距离沙棠有足足有百里,即便如此遥远,当年沙棠死亡之夜的惨状依旧可以从丘泽看得一清二楚——赤焰仅用了三两只凤凰,便让那个边陲小镇葬身火海。由于相距较远,从丘泽并不能直接看见天上盘旋的凤凰,只能看见一道道无根之火从天上斜插而下,一遍又一遍的在同一个地方大肆屠戮。沙棠臣民在无边炼狱中被焚烧了整整两日两夜,日日黑烟滚滚,夜夜火光冲天。赵敬元呆站丘泽城墙上,望着沙棠方向,目睹了一个城镇的熔化。他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却无法阻止,除了祈求上天帮忙,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在上天眼里,赵敬元也只不过是众多目睹沙棠是如何从五洲大地上消失的见证者之一,仅此而已。两天的屠戮过后,当援军赶到时,沙棠已成为平地,平到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生存过活着的东西。那一刻,赵敬元面色凝重,紧握手中佩剑,拖着沉重的步伐,踩着灰烬,走到河边,雨水把厚厚的灰烬冲入河道,他蹲下身来,捧了一手浓稠的黑水,这水中不知掺杂多少沣水臣民的尸骨,沙棠竟然就这样从五州大地上被抹去了痕迹。突然,他双目发出令人可怕的愤恨,然后慢慢攥紧了拳头,黑水顺着指缝一道道流出,滴在了河床上。赤焰!凶残狂暴!毁我城池,戮我臣民!此仇不报,死生不得安宁!

  “相国?”洛廷芳的轻声呼叫将赵敬元从悲痛的回忆里拉了回来。他定了定神,重复确认道:

  “你是沙棠人?”

  “正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赵敬元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洛廷芳:“当年沙棠惨案震惊五洲。没想到还有幸存者,上天眷顾啊。”

  洛廷芳平静地回答:“禀相国,草民那时不在城内,故得以苟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沙棠还有人活着,这对赵敬元来讲是莫大的欣慰,“起来吧,随我来。”说着,便带洛廷芳走到了先王题词前,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天佑沣水,万世永昌”他看着这幅字,语重心长道:“这幅字乃先王所题,这八个字是他一生的希冀。先王用尽一生,平了沣水的内乱,将四分五裂的国家重整起来,奈何天不假年,之后没多久就薨逝了,彼时沣水刚刚从内乱中脱困,国家依旧羸弱,好在新王励精图治,内修国政,外平东夷,才使得沣水逐渐恢复元气,有了中兴之势。”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洛廷芳,只见对方若有所思地盯着先王题词。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出对方此时在想些什么,却一无所获。洛廷芳的眼睛,深邃如浩瀚星空,即便是赵敬元这样的老手也依旧看不透,或许这样的人才是他想要找的人,于是继续说道:

  “如今五洲之地依旧危机四伏,南边赤焰的野心昭然若揭,缕缕挑衅其它四国,沣水也深受其害。就像十五年前,他们竟然堂而皇之的在我沣水地界丧尽天良地屠我沙棠,犯下了震惊五洲的罪行!”赵敬元愤懑痛斥道:“沙棠惨案以后,赤焰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嚣张,屡次犯我边界!他们的凤凰在我沣水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我们纵然有寒铁网,却不敢轻易放网将其捕获,以免落下口实,给他们增加一条攻打沣水的理由!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毁我城池,屠我臣民,种种劣行罄竹难书!”突然,赵敬元脸上的愤怒,转为了悲哀,他仰天叹道:“唉!无奈那赤焰拥有一群凤凰,每每入侵之前,总会派几只过来焚烧一通,被入侵的国家,轻则损兵折将,重则生灵涂炭!实在难敌。”

  “世间可有什么办法抵挡那些凤凰?”洛廷芳问,作为沙棠惨案的受害人,他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赤焰凤凰乃上天神鸟,世间自然无物可挡,不过,有一神物可与之抗衡。”赵敬元答道。

  “哦?是何物?”洛廷芳打起精神问。

  “雪母珠。”赵敬元介绍道:“此物有遮天蔽日之能,可使千里之地阴云密布。没有了阳光,赤焰凤凰便不能发挥威力,与寻常鸟儿无异。没了凤凰助纣为虐,我大军或可与赤焰一战,打败他们。”

  “竟有如此宝物!不知现在何处?”洛廷芳称奇道。

  “没人知道。”赵敬元摇了摇头:“已经遗失多年了。”他叹了一口气,转向洛廷芳:“这也是我叫你来的目的。”

  “寻找雪母珠?”洛廷芳问。

  “正是!”赵敬元点点头:“只有找到雪母珠,我们才有胜利的机会!”

  洛廷芳在脑海中仔细搜索,忽然想起,军中曾有人说起过极寒之地有一宝物流落五洲,得此物者可取天下,说的莫不是这雪母珠?如今赤焰仗着神鸟相助,虎踞南方,对五州之地蠢蠢欲动,企图一统天下,若这雪母珠真能压其势焰,挫其兵锋,或可避免沙棠惨案重现,拯救沣水百姓于水火,自己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寻来此物,以安天下。于是,他双手抱拳,向赵敬元郑重行礼道:“草民愿去寻找雪母珠,万死不辞!”

  赵敬元示意他不必多礼,接着道:“此物事关乎国运,各国多年来都有寻找,但都始终未果。”他慢步走向窗前:“不瞒你说,本相也曾多次派人寻找,至今却依然杳无音讯。只因其中利益牵扯甚广,派出的人都失败而归,更有甚者死于非命。”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转向洛廷芳,严肃地问:“即便这样,你可还愿意前去?”

  洛廷芳笑了笑,畅快答道:“草民的家人都在十五年前的沙棠惨案中死去。我一人苟活至今,就是要为苍生做事。如今相国大人心系百姓,欲寻雪母珠救黎民于水火,此举亦成全了草民多年心愿,我定不付相国所托!”

  洛廷芳这番话,赵敬元听后本该高兴。但当他看着对方坚定的神情时,不由的想起了之前派去寻雪母珠的那些人。他当初对他们也是如此语重心长的叮嘱一番,他们个个也是踌躇满志,就如同此时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样。然而十多年过去了,那些人散的散,死的死,带着他的期望,最终化作了泡沫,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破碎,他这个幕后人,也已从青丝熬成白发。若不是为了沣水,为了赵氏天下,他大概早就放弃了。可这世上,有的事偏就只有一条路能走,就算再来十年,也得这么做,否则,仅有的这条路都没得走。

  可能是失败过太多次,赵敬元打心底里对此次行动的成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过,出于鼓励,他还是拍了拍洛廷芳的肩膀,用力抓了一下,说道:“既如此,沣水黎民百姓的安危便托付于你了。”

  洛廷芳干脆利落地双手抱拳答道:“草民领命!”

  “据说百余年前,在周山和赤焰的朝日河大战中,曾出现过雪母珠的踪迹,之后就不知所踪了,你可以先从这两个国家查起。”赵敬元仔细思考一番,吩咐道:“你去找朱安,让他帮你安排一下。三日后,驻外使臣柳松义大人会前往周山赴任,介时,你就作为使臣参议一同前去吧。这样的身份,在外好办事一些,若有需求,可请柳大人相助。”

  第二天一早,朱安领着洛廷芳去了外事府,传达了相国大人的意思。上司使柳松义听后点头领命“本官明白了,有劳先生!”随后便恭敬地送其离开。

  返回外事府后,柳松义在厅堂思忖片刻,旋即差人叫来了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年轻人,此人执剑走入堂内,步伐干净利落,眉宇间皆彰显出不容冒犯之意。

  “洛大人,这位是金骑卫凌斯楚,五洲之内剑法高于他的不出三人。相国命本官将他派与你做侍卫,护你安全。”柳松义介绍道,日后你若遇到难处,也可找本官相助。”

  “谢大人!”洛廷芳作揖感谢。

  “嗯。”柳松义接着转向凌斯楚:“斯楚,这是新任外事参议洛廷芳大人,后日会随本官一同前往周山赴任,从今日起你就是洛大人的侍卫,一切行动皆由洛大人安排,只听命于他一人。切记,务必要护他周全,万不可出差池!你可明白?”

  “是。”凌斯楚简洁干脆地答道。

  洛廷芳上下打量着凌斯楚,只觉此人气宇轩昂、动作干净、说话果断,举手投足间英气逼人。他年纪虽自己相仿,却是五州中一等一的高手,且不说让他做自己的侍卫了,哪怕只与其结交好友也是一桩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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