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欲拒还休
心中隐痛的莫暄翮,对她来说,出去走走,也当遣怀。
“那我陪你,我本也打算回去妫汭皋取些乐谱来。”
“当真?”
“自然,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定好两人便相拥而眠。
这一夜,莫暄翮睡得特别香,重复地做着甜蜜的美梦,梦里和嬴夔花前月下,清风朗月,你抚琴我舞剑,说不尽的惬意与畅快。场景与时空不断变换,不变的是,到处都是醉人的花香,琴声剑影,流光斗转,董肆钦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红着眼,愤怒地盯着两人,一下便把莫暄翮给惊醒了。
嬴夔早已醒来,一直在安静地看着莫暄翮睡颜的他见莫暄翮睁开眼,额头上微微有香汗渗出,赶紧替她擦拭,问她怎么了。莫暄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没事,便起身起来洗漱。
吃过嬴夔准备的早餐,莫暄翮便与嬴夔腾云先往朝阳谷的方向去。他们离去之后,施法术将那里罩了结界,与尘世隔绝开来,就像是隐秘的珍宝,失传的乐园,再未有世人的足迹,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等着他们归去。
降落在塔顶的时候,看着流光万丈,红日高升,是那般灿烂夺目,这世上,比朝阳谷更美更静谧的地方,也着实不多。莫暄翮见过建木的神秀,见过天宫的绮丽,见过羽渊的雄瑰,最让她心安的,却是朝阳谷的安宁祥和,与世无争。虽然这与她爱争爱热闹的性子并不搭调,但人其实就是这么矛盾与复杂,都爱在心里留一个安静的角落。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三天三夜,弹琴舞剑,情话浓浓,双宿双栖,犹如神仙眷侣一般,不舍得分开彼此。在一个又一个清池中畅快游弋,互相扑水,洗起鸳鸯澡,相依相偎,紧紧贴合一起,最是甜蜜浓情。好在也没有紧急事情传来,莫暄翮乐得与嬴夔享受这样的二人时光,爱得痴缠,却终究要告诉他实情。
“夔哥哥,马上要去妫城了,有件事,我想着还是得告诉你。”犹豫不决中,莫暄翮终于镇定了心神,哪怕万劫不复哪怕从此陌路,有这样的一段美好记忆,对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看着莫暄翮温柔的眼神却像是涌动着无尽的痛楚,嬴夔紧紧抱着她,不敢想她会讲什么。莫暄翮口中幽幽吐出香气,拨开嬴夔的手,脱离他的怀抱,双手扶在石栏上,眼神空洞地看向远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和南烛、扶仑、肆钦,我们四人,皆是奉华胥母神之命,拜入上界九天玄女上神门下修习法术韬略的神宿凡身。我守东方青龙位,南烛西方白虎位,扶仑南方朱雀位,肆钦北方玄武位,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天有星神执守,而我四人为半神之身,法力高强,可青春永驻,下界扶助舜帝成就大业,历劫圆满后终须回归天界。我们的一半仍是凡身,而凡身终归有情思,有欲念,夔哥哥,这一生,能与你相识相知,能够身心相融,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我放不下你,可也不想失去你,这几日和你相伴,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光,只恨不能像凡俗女子那样,嫁与你,过平常夫妇的日子,从今,我只能把发生过的一切放在心底,你也可以娶别的女子为妻。只是,我们,我们不能再相依相守了。”
能够冲破内心的藩篱,勇敢爱一回,她已经是心满意足,只是,动情太深,她已经没能抑制住地泪如雨下,滴滴晶莹透明的清泪在她美丽的脸庞肆意弥漫,无声无息,却又是伤到了骨子里。她无法违背当初在华胥母神和九天玄女面前立下的誓言,来自两千年后的南越、是舜帝后裔的身份更是永远不能说的秘密,想要痛痛快快地与他爱一场相伴终生留在这上古时代,可她不能。
面前的莫暄翮,一时间让嬴夔忍不住怜爱已极,他一步一步靠近她,再一丝一丝吻干她脸上的泪水,端看她的面颊,疯狂地吻上了她的唇。他身世凄凉,孤傲寂寥,长期只有乐音相伴,可他的心没有冰封,他有对温暖的感知,有对世间的爱,所以,当清灵出尘的莫暄翮出现时,他会心有所动,会爱上。如果没有一颗温润的心,恐怕他是不可能随他们一起匡扶舜帝的。
那吻是缠绵的,热烈的,疯狂的,情不自禁的,许久许久,直到两人的身子都已经渐渐软了下来,彼此对视,莫暄翮的神情似哭却又似笑:“我说了那么多,你却要用吻来回应?”
嬴夔温柔地看着她:“我不管你是天神也好,是凡人也好,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最爱的女人,没有人能取代,别再说什么让我娶妻的话。你一生不嫁人,那我也就终身不娶;你使命完成要回天界,那我就在人间守望着东方,守望着青龙神宿那每一颗闪亮的星,想象着你在天宫里也会注视着我,守护着大地,一直到我老,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他不知,她其实不是要回去天上,她是要回去南越,想要带母亲回家团聚,她终究是个凡人,她最想要的,还是凡世的天伦之乐。可这,她永远无法告诉他。在南越,她是天煞孤星,命硬克夫,没有人敢娶她,也没有人娶得了她,她不嫁董肆钦也是怕可能给他带来伤害。而在这上古时代,她不但有南烛和扶仑的手足之谊,有董肆钦无怨无悔的爱慕与守护,也有嬴夔的爱,可是终究,无法许自己,也许爱自己的男人一个未来。
“你刚说的话,我已经明白,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也不用有任何顾虑。就让我们把这几天的记忆永远珍藏在心里,今后行事,还如往常一样,克己守礼,不逾矩!”嬴夔的嘴角挤出一个温暖的笑,用食指覆在了莫暄翮的唇上。她的人,她的心,他都已得到,还求什么呢?
莫暄翮心中无限苦涩,呆呆地叹道:“是我太自私,太残忍,终究要委屈你。”
“能够拥有你,和你留下美好的回忆,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委屈,更谈不上残忍,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没有人可以偷走,我也会把这秘密一直守住。”嬴夔道,再拉着她的手,“走吧,我陪你去姚墟、历山、寿丘等地都再转转,回妫汭皋弹琴舞剑,再今后,就不能这样单独与你耳鬓厮磨了。你未来的任务还很重,就让我与你共度这难得的闲暇吧。”
爱一个人,就是想和他痴缠在一起,明知不会有结果不会有未来,还是会很自私地想与他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如果当初在去十日国的路上那个雨夜的破败茅屋内,董肆钦要了她的身体,或许一切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以她随心而活的态度,终不会拘泥于凡尘俗事的教条规矩。本来,想和谁在一起,那就和谁在一起,坦然相爱,泰然分离,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却要因为私念而弄得纠结苦痛一团乱麻,明知不应该,却在情字上有了优柔寡断的不良习惯。
回眸再看了一眼世外桃源般的朝阳谷,想起昨晚和他恩爱的场景,心中唯留一声叹息,和嬴夔眼神相对,一起执手飞离了这里,只是不知,再回这地方又会是何年何月了。它永远安静地在那里,如尘封的秘密,目送她们的离去,也等待他们的归来。
舜帝出生的姚墟,良田农舍,翠竹繁荫,一片和乐,莫暄翮想到了《诗经》中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之句,细细与嬴夔诉说起与舜帝结识的故事,不禁哑然失笑。陪伴舜帝从籍籍无名,到名扬天下,到九五之尊,这都过去十三年了。
从姚墟到历山,路上遇到很多昔日旧识的村民,春耕之际,墟民们用自家驯养的大象耕田耘亩,舜帝在东夷,命武将高贺为统领,麾下三千人专门训练了一批行军作战的大象。来自十日国的寅照为将领,宾照、虹照为副领,训练一万弓箭手。
当初和舜帝在历山劳作的时候,象为之耕,鸟为之锄,那是多动人的画面,以至于东夷常有“德可服象”来誉赞他的品行。以重明之身,至九五之尊,是一条注定辉煌而不那么平静的路。
驻足在雷泽之畔,从被狂风闪电卷上天会面华胥母神,到渔猎于此,都成了往昔的故事。黄河之滨,他们烧制出了撼世绝俗的伏象圣杯,到寿丘,到顿丘,到负夏,一路一路,以德服人,立足东夷。莫暄翮和嬴夔的风姿神采不凡,所到之处,不免引起骚动,礼貌地打着招呼,观人情察民意,颇觉有获。
就这样,十多天过去,他们回到了妫城,先去虞宫见了源升和东不识等诸位贤臣,久不见的姚棹早升为妫城的巡守,诸人叙谈一番舜帝所颁政令,嬴夔也顺道取了些之前留下的乐谱。还没到天黑,敤手便差人来请了两人过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