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墓色弥漫

  王先生的葬礼可谓浩大,大上海有头有脸的人,几乎无一漏席,包括梦老爷。在王先生的墓前,人们全体缟素默哀后,黎老爷在两名黑衣人的陪伴下,表示致谢,并简短地说了几句缅怀之词。

  就在大家纷纷劝慰,节哀顺便时,黎老爷突然举起了手,止住了大家的声音,“今天老夫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世子王荻的血不会白流的,因为,他是替老夫死的,替犬子死的,是谁要了世子的命?老夫会亲手帮他拿回来。”言罢,在众人的陪同下,上了车。

  黎老爷走了很长时间,但他的话似乎还在墓地上空盘旋,梦老爷有些忙乱地转动了一下车轮,回头看了一眼王先生的墓,令道:“回去!”

  虽然他不是最后一个走的,但因为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原因,梦府的主仆三人竟是最后留下的。

  梦衣默默地伫立在王先生的墓前,然后跪倒,匍匐叩了三个头,“王先生,您英灵不远,您的离去,是我们梦氏的悲哀!”

  “大少爷,我们该回去了。”家人喊了一声。

  “回去?”梦衣苦笑了一下,转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梦府,那还是一个家吗?如果没有妹妹,他希望遁到任何一个地方,也不愿回到那个冰冷的世界。

  他感觉到很可笑,忆当年,和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儿,扯着条幅,举着小旗,说着一些什么气壮山河的鬼话,那时候,就像自己一个人都能扭转乾坤似的,闹了半天,都是一些放屁的话!当时脑袋一热,热血沸腾的,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夹在人群中和人家一起汹涌澎湃,还效仿别人振臂高呼,好像能把全民族的血都融到一起似的。

  如今,他嘲笑地望了一下天,天都昏黄了。昏黄的天,是在为王先生默哀吗?还是晓示他梦府莫大的悲哀!他知道,梦府将会发生什么?黎老爷,当着众人的面,就算当着大上海芸芸众生的面,公开讨还一笔血债,这看起来,似乎不应该发生在生意场上雷霆万钧面前都能稳住心神的黎老爷之口,但这恰恰说明一件事,这笔债他是讨定了,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个讨法?他黎老爷可能在宣布的与此同时,已经定下了。

  如今,就是等待着了。只是,可怜了妹妹!二十年的人生,就这么过了,未来的人生,更是一片凄苦,谁能照顾她?谁能让她真正的活过来?黎雨吗?黎雨不但变了,让他捉摸不定,又旧恨加新仇。易浓,一个唯一好像是能给妹妹希望的人,不但丧失了记忆,还已认定了雨茜小姐。可怜我的妹妹,曾经令全上海都羡慕无以能比拟幸福的梦小姐,却竟是如此的悲苦无依。

  回去吧!梦府虽然是冰冷的,但还有一种声音在召唤他。他不能让他的妹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惨败的花园中,孤苦无依地坐着,他要去陪伴她。

  还没走到花园,小莲便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大少爷,小姐在湖边哭了,我不知怎么劝才好。”

  “哭了?”梦衣一惊,自从上次妹妹吐血昏迷醒来后,几乎很少流泪,他吩咐小莲去找李医生,人便向花园奔去,在河畔边,他看见了坐在藤椅上的妹妹,她静静地,一动不动,眼神似乎掠过眼前的河流,在对面的假山追寻着什么,但却泪流不止。

  “妹妹!”梦衣轻唤一声,半蹲在她面前,“哥哥求你,把他们都忘了吧!”

  或许是因为墓地阴郁气氛的影响,亦或者是在墓地看到了人生的终结点,更或者是因为黎老爷那不算是铿锵有力,但却落地有声经久不衰话的震慑!梦老爷自打回来,便有了一种不难察觉得变化,他不再动不动就把抽屉里的枪拿出来,在枪口和枪身上去追思当年的英勇,也不再自言自语了,每日坐在那儿,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老爷,查到易浓了,他和那位梅小姐在郊外一栋别墅,有黑蝴蝶的人在那儿把守。”黑衣人恭立在梦老爷的身边,见梦老爷没有反应,又道:“奴才觉得有点奇怪,保护黎府和海运号的人全都撤了,甚至黎老爷出行也只带一个家人。”

  “黎雨在做什么?”

  “黎雨每日来往于海运号和梅府之间,和梅天硕形影不离,而那个鹏耀寒现已坐在了王先生的位置。”

  “那个梅警志呢?”

  “梅警志在泰丰号,听说,他已全面接管泰丰号。”黑衣人说着犹豫了一下,“老爷,您看,我们先对谁下手?”

  梦老爷没有出声,而是挥了挥手,黑衣人恭身退去。

  他再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个新的战场,黎、梅两家的第二代越发的紧密而唇齿相依了,而黎老爷和梅天硕在做什么呢?他们正在打造第二个黎老爷、第二个梅天硕、甚至第二个王先生!他笑了,转动车轮,推开书房的门,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梦府,几个守卫的家人就像是受了重创了似的,而在他们身边的马管家也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和气焰,吊着一只空洞的胳膊正在商量几个家人去花园把小姐剪下来的残枝打扫一下,而一个个却左搪右塞。在这一刻间,他像是领悟道,什么叫做恶仆欺主似的。

  “老爷——”马管家看到了老爷正滚动着车轮走近,不由得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几个家人一眼,几个家人才百般不情愿地离去。

  “太太呢?”

  “太、太太还在烧香念佛,老爷,您、您去看太太?”马向远推过轮椅。

  梦老爷无力地摇了摇头,“去花园看看裳儿吧。”

  “好,奴才这就跟您过去。”

  距梦府“花园禁地”还有百余米的距离,梦老爷便命马管家把他从车上扶下来,他要自己滚动着车轮过去,自裳儿在花园中喷血醒来后,他再也没“真心”踏过花园半步,他真不知花园变成什么样子了?当他的车轮滚向“花园禁地”的指示牌时,他停了下来,目睹了一眼,这块曾在花园旁畔挂了十几年的木牌,风风雨雨已让它有些斑驳,也失去了原有的色迹,更重要的是,它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气魄、没有了震慑,似乎在这一刹那间,它已丧失了梦府不可侵犯的尊严!他用手抚摸了一下那块木牌,想起了当年写这块木牌时是何等的豪迈?他亲笔所书,心中却翻滚着,天王老子有自己的禁地,我要让我的裳儿也有自己的禁地,这“禁”字,是梦府在大上海地位的象征!

  如今,他抬头看了一眼篱笆墙围成的花园,四名守卫的家人,也不像原来那样严阵以待了,他们边修整倒塌的篱笆边和他打着招呼,“老爷——”

  “老爷,我去禀报小姐。”马管家绕过轮椅便要进篱笆门。

  梦老爷睹望了一眼花园,摇了摇头,转身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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