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阳间鬼魅

  小莲自被太太训斥后,便死死地跪在墙角边面壁思过。是啊,一个梦府的丫头,就应该守本分,主子有主子的规矩,奴才有奴才的规矩,不能仗着小姐的宠而忘了身份。何况,这梅府的表少爷,他惊着的是小姐,那可是老爷和夫人不能原谅的啊!幸好黎少爷在,把这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而她,虽说被罚了跪,暂时不能伺候小姐,太太也没再给她定什么罪,此时此刻,她只希望尽快地减轻身上的罪孽,好去别苑伺候小姐。一想起小姐,她的心便有些痛,小姐现今还在晕迷中,马管家何以劝太太把小姐送到别苑休养?没有小莲在身旁,小姐会怎样呢?想至此,她慌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着,“小姐啊,小莲求你快快醒来吧,佛祖啊,保佑小姐平安无事吧,我保证下次多给你上香,还要陪太太去给您嗑头,还有,我还要每天给您上供……”小莲正在那儿语无伦次地默祷着,忽然听到敲门声,不由得一惊,睁开了眼睛。是谁呢?太太回来了?不可能,太太怎么能敲门呢。她有些狐疑地向门口走去,不失猜测地推开了门,一望之下,惊得她脸都失去了血色,“老相——”但见老相手里拿了一个刚扎好的鸟笼,正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你、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小莲问着,恐慌地四处望了望。

  “小莲,老相求你去救救浓儿吧。”老相说着,还未待小莲反应过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浓儿他现在要被马管爷打死了。”

  “你说什么?你、你快起来!”小莲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梅府的表少爷不是被救回去了吗?”

  “没、没有!”老相老泪纵横,任凭小莲搀扶也不起来,“那马管爷命人把浓儿送到小黑屋里了。”

  小莲一听说小黑屋便浑身战栗了一下,她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老相,“老相,我不是不帮你,小莲和你一样人微言轻,我没有能力救他,我求你快起来,一会儿太太上香回来看见了,你我都要受到责罚。”

  老相执意跪在那儿不动,“小莲,老相求你试试,浓儿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爹没娘,常受人欺负,你就看在他孤苦无依的份上,救救他。”

  “老相……”小莲有些动容,她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她知道那份苦楚。可是,她的份量她知道。

  “小莲,整个梦府,老相除了你,没有一个可求的人,我给你嗑头,给你嗑头……”

  “老相,你、你快起来,我……我、我去试试。”

  梦府的小黑屋原是梦府的一个地下小仓库,它在梦府公馆一个小耳房的下面,可自它改变了用途,加上一番改制,就变得诡异而神秘起来,这是一个谈虎色变的地方。这么说吧,如果说易浓刚进梦府投进的柴房是梦府的临时刑房,那这个小黑屋便是梦府的死牢。进这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远近亲疏,只要进去了,十之八九都有去无回。

  小莲虽知自己的份量,在梦府的生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可她真的不能听了老相的话而无动于衷。她不知老相何以为了梅少爷的表弟给她下跪?当然,她更不知道,老相何以管梅府的表少爷叫浓儿,而且为了他甘冒奇险?她无暇想这些,只希望快点去那个小黑屋,阻止马管家的恶行。谁知,刚走到客厅,便听见了一阵厮杀声,她不知,这又是谁跟谁打了起来,几步跑向门外,却见梅警志被四名手持大刀的家丁围困在中间,梅少爷虽然身上染血,两只手也被控制,但却没有任何退让之意,一步步地向公馆走近。

  “你们在干什么?”小莲壮着胆子走至近前,“你们不知他是梅少爷吗?”

  四名家丁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是又怎样?马管爷有令,擅闯梦府者杀无赦。”

  “你、你们杀了梅少爷,大少爷会、会放过你们吗?梅少爷是大少爷的朋友。”

  “这……”四名家丁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你们心知肚明,如果要是真的动了手,马管家没有能力救你们,他也不会救你们是不是?”

  “这……”

  的确,这也是四人迟迟不敢大下杀手的忌讳所在,这要是大少爷怪罪下来,他们的脑袋没有一个能担当的。

  小莲见此忙道:“梅少爷,请跟我来。”

  这种黑暗,空洞洞的,像是无底的巢穴。尽管易浓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圆圆的,还是看不清任何物什。这是哪里?他相信这一定不是天堂,天堂有亭台楼阁,花香水榭,有生命树,生命果,生命水,更重要的是有光,他从未晓得光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没有!这究竟是哪儿?啊!是地狱!他有些幡然醒悟。

  我死了!

  我终于死了!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谁说愉快的事儿不眷顾他?也有例外的时候!

  “娘,”他想起了娘。死了是应该见到娘的,可是怎么不见娘呢?他有些慌乱。真想大吼,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娘,娘!”他的心底切切的呼唤,整个人像游魂一样撞荡着,“娘,你在哪儿?”啊!墓穴。他想起来了,大雪山,娘那永远的归宿。丈宽的方圆,混杂着沙石的一抔黄土。九年了,娘静静地躺在那里,无论怎样的风雨雪霜,她再也不叹息,再也不睁开眼睛。她的身旁放着一只青玉瓶。那是怎样的一只青玉瓶,娘视它为生命,它却夺了娘的生命!他痛恨它!如果不是娘让他发重誓保护它,他一定会把它打个粉碎,然后抛下万丈深渊。

  啊!瓶,青玉瓶不见了,那里换上了瓦罐。

  “不,我不能没有那只玉瓶,没有那只玉瓶娘会死不瞑目的,而且我也永远见不到娘!”他胆怯地战战后退,不!我要去找那只玉瓶。那只玉瓶没了,我不能死,我要活着,他拼命地吼着,转个方向,向前冲去。可是他无论怎样冲,前面都是一片黑暗,深遂而幽远。无边的阴色从四面八方漫溢而来,仿佛一下子就要把他湮灭,不!他嚎吼一声,再度向前冲去,声音,声音!他不知是什么声音,好遥远,遥远的似乎是在天际,不过还好,总算有了一点声音,他沿着声音向前走去,好像有了一点光亮,迷迷蒙蒙看不清楚,仿佛还一闪一闪的。

  “这小子命真大,居然还有气,马管爷说打死他也不要紧,免得还要费一道手续给他送到警察厅。”言罢又是一阵皮鞭的声音。

  易浓求生的欲望,支撑他强烈活下去的意识,终于让他看见一缕烛光在他面前闪耀,几个执鞭的鬼影正对他满身血污的躯体进行无情的鞭笞。这一定是鬼,不,鬼比他们善良得多了。他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一个鬼趁人之危,仗势欺人的。如果他能动,他一定会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七窍流血。结果他不但不能动,连喘气都得断断续续的,而那双眼睛似乎连动的机能都已失去。只能怔怔地望着他们狰狞地挥舞着鞭子。原来,他躺在一个四壁无窗的暗房里,只有一道门,窄窄的,还被漆成了黑黑的颜色。

  如果恨意能焚烧一个人,他不知道一会儿自己会不会变成焦炭?他真想用还能算是有触觉的眼睛向他们宣战。可遗憾的是,他那双失神的眸子表达他内心恨意的感觉都办不到。天哪!他究竟还算不算是一个人,算不算一个活着的人?任由一群鬼魅随意凌辱却无动于衷。充其量,他只能算是一个活死人!

  “他活了,”一个人发出尖叫的声音,“他居然还睁开眼睛,这怎么办?”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管爷没有让他活着走出梦府的意思!”

  “干脆,我们把他杀了,马管爷更会大为心快!”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你们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警志满身挂彩地跑进,抬腿一脚,只闻一声闷哼,说话的那位已向墙壁撞去。“阿浓,阿浓,”他俯身下望,不由得心如刀绞,这哪里还有点人样,全身的血污夹杂着霉味,“阿浓,对不起,阿浓对不起!”警志嚎喊着对不起将他抱起向外冲去。

  “慢着,梅少爷。”一语将落,马管家手抚着染血的左肋把他拦在了屋内,“这位到本府来盗窃,小的已报了官,如今尚未查明,岂能任由他来去!”

  “你、你说什么?”警志良久好像才回味过来,“你、你怎么可以血口喷人,我表弟明明是误撞了梦小姐的花园,你却曲意陷害,这是为什么?”

  “陷害?”马管家长声长气地道:“梅少爷,你可是文化人,不比我们这些粗人,说话可不要拧了腰!你说我血口喷人有谁为证?可这位来梦府行窃却是有人亲眼所见,你们说是不是啊?”话音刚落,那几名家丁早已随声附喝。马管家得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梅少爷,您要是觉得有什么冤屈,就到警察厅去申冤吧!”言罢,看了一眼有些奄奄一息的易浓,“这人嘛,你得给我留下。”

  至此,警志算是彻底明白了,敢情他们梦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表弟回去。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有一件事儿他特别清楚,那就是,如果他此刻不能带表弟走,表弟必会被他们残害至死!他低下头,有些悲壮地看了一眼易浓,惨笑了一下,“阿浓,站起来,和表哥一起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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