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破茧 下

  从呼延邪口中,舒望晴得知,如今距离大顺宫中那桩凤凰台倒、太液池被灼干的奇案,已经过了两年有余。

  眼下正是暮春时分,草长莺飞,是草原上最好的时节。

  两年之前,呼延邪确曾去往京中密会信王,却得到信王在宫中丧生的消息。他震惊之余,受相国寺忘语老和尚所托,将舒望晴带到北夷,直到她今日醒来。

  “那老和尚有一句话带给你——如今的你,已经与世人一样,跳出轮回,循着各自原有的命数,继续活下去……”

  说到这里,呼延邪顿住了。忘语大师托他转述的,还有半句——只不过他一直与信王交好,惺惺相惜。信王既然枉死,忘语所说的下半句,他便瞒住了,不愿说出来。

  舒望晴闻言茫然。

  跳出轮回?

  那就是说,萧怀信当初的心愿已了!

  所以他也就真的死了。

  舒望晴的心登时空落落的。在阳光下晒了这许久,她的眼眶酸涩难当。

  ——萧怀信所愿已了,而她,也终于从那个与萧怀瑾爱恨纠缠的轮回死局中走出来……却没办法再回头了。

  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没有机会,能平心静气地看着他,对他说一两句关怀的言语,对他道一声谢……

  那么,她到底还活着为什么?

  于是,舒望晴目无表情地走回到毡房里去,直挺挺地站在毡房正中,背对着北夷王。

  如今她活着,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家国之外的土地上,绝望着,这样行尸走肉地活,又哪里是真的活着了?

  呼延邪随着她走进毡房,看见她如此,眉头紧紧皱起来。

  “北夷王殿下,”过了半晌,舒望晴开口,“昔年我曾冒犯您……”

  其实不止一次,在昔日的十数次轮回中,她曾经很多次冒犯过这北夷王。

  只不过舒望晴与呼延邪现今都只记得这最近的一次——当年在上林苑她曾经手持“龙渊”,惊世一舞,便险险要了呼延邪的命。

  “……我知道您大人有大量,烦请您给我一刀,帮我了结这残生——”

  北夷素来是左家的死敌,要她这样苟且残生,活在呼延邪的荫庇之下,倒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你随孤来!”

  呼延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接着靴声响起,从毡房的门中退了出去。

  ——是嫌她的血污了这好好的毡房吧!

  舒望晴低着头转身,随着北夷王出了毡房。

  毡房外,牧民们依旧忙碌一片,而孩童们则在笑语欢声之中继续嬉戏。四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气象。

  可这一切,在舒望晴眼中看来,都是灰色的。

  她心头痛楚难当,唯求速死。

  呼延邪在前头走着,北夷牧民们见了,纷纷向他打招呼,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舒望晴。

  舒望晴却全不在意。

  草原上的清风拂过她的面颊,渐渐唤起她年幼时的记忆——曾几何时,她是多么向往能无拘无束地奔驰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啊!

  可是如今,京里那座深宫,那座世间最精致最宏大的牢笼,早已将她的心彻底束缚了,连在这阔大天地里自由而放纵地呼吸,她都已经不会了。

  呼延邪带着舒望晴,渐渐走到牧场一侧,这里寂静无人,只有几匹野马在远处吃草,无名的野花则在绿草间盛放摇曳,而远处青山那苍茫的影子则向天边无限延伸。

  这倒是个埋骨的好地方——舒望晴心想。

  走到这里,呼延邪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目如鹰隼,冷冷地上下打量,眼光中不乏恨意。

  舒望晴想,呼延邪既然与信王交好,想必也因信王之死,恨煞了自己吧。

  于是她低眉垂首,小声开口道:“谢北夷王成全!”

  呼延邪确实像是恨极了她,听她这么说,更是开口冷冷地哼了一声。

  舒望晴闭上了眼。

  突然,她只觉得自己后颈的衣领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提了起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

  一声长长的嘶鸣声响起,舒望晴正摔落在了一匹野马的脊背上。

  她从天而降,马儿立刻便受了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想要将背上的不速之客甩脱。

  在这一刻,舒望晴本能地伸手攥住了马儿的马鬃,身子死死地前倾,贴在马背上。

  她可没想过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死这种死法。

  而这根本就是一匹没有马鞍,不备辔头,无拘无束、野性难驯的草原野马。

  呼延邪竟然一言不合,就将她扔到了这马背上。

  她身下的野马,人立起来之后,见舒望晴甩之不脱,便四蹄发力,在草原上狂奔起来。

  周围的景物飞快地后退,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舒望晴十指紧紧扣着马鬃,双腿用力,紧紧夹住马腹。一人一马,径直朝着远处苍莽的山脉疾奔而去。

  她身下这匹野马,天生神骏,即便是负了一个人,奔跑起来,也像是飞一样。

  “寒云,你记住,控马之际,最讲究‘顺势而为’四个字。你并不是简单地在用力量控制它,而是要让你的马儿明白,它与你是一体的,你希望它自由地驰骋,让它带你去它想去的地方……”

  父亲左绍元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年少时那些无拘无束的向往,一时间尽数在脑海中爆发出来。

  舒望晴不由得泪流满面,她身子前倾,尽可能地抱住那野马的脖子,凑在马儿的耳边,循着记忆,一声唿哨出口。

  “跑吧!”

  “无拘无束地跑吧!”

  “去你想去的地方!”

  “带着我……一起……”

  呼延邪将舒望晴扔上了马背,自己也随之跃上了坐骑,一路疾驰,追了过去。

  他冷眼看着那女人紧紧地伏在野马背上,刚开始时确曾惊慌失措,摇摇欲坠,后来便渐渐镇定,最后她竟好似完全控住了那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一人一骑,在湛蓝的天幕之下绝尘疾奔。

  她似乎就是为了这草原、这天地而生的。

  “这女人天生有一种魔力。”一时呼延邪便记起,萧怀信在出事前那一晚,曾亲口向他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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