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扇耳光是项绝活儿
心急火燎地赶回家,老远便见小木屋里一片漆黑,我停住匆忙的步伐,心里不禁微微有些失望,看来她先行睡下了。
我蹑手蹑脚进屋,忽然见眼前火光一闪,顿时灯火通明。
竟是她舍不得灯油,端坐着没有点灯。桌上的饭菜没有动过的痕迹,看起来早没了热气。
“不听话到处乱跑,也不早点回来。又是翻墙进来的吧,以后再敢翻墙娘就打你屁股,要是摔下来可如何是好。”她一边把饭菜拿去热一边碎碎叨叨地埋怨,好像我晚归是常有的事儿。
我不觉松了口气,想到她饿着肚子等我那么久,心里愧疚又温暖。
“小织。”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犹豫着开口道,“你爹今天差人来,说是让咱娘俩明儿个一起吃团圆饭。”她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苦笑着摇摇头道,“五年了,毕竟是骨肉至亲,老爷对你还是念着些旧情的。小织啊,明天你可千万别犯傻呀……”
“可以了娘!”我不满地伸展着双手,对第八遍替我整理衣饰的娘亲埋怨道。
从早上开始,她便六神无主地替我收拾,换来换去仍是那几套满是补丁的陈旧衣裳。她不禁懊恼昨天在裁缝铺怎么没有缝件衣裳。
我听得心里一阵阵泛酸,每每这个时候,心底深处总有蠢蠢欲动的犯罪欲,蛰伏在身体里的暴戾像沉睡多年的死火山,一触即发。
她最后一次重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个遍,终于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如获大赦地往外飞跑。
“别把衣服弄脏了!簪子不要跑掉了!”身后穿来她气急败坏地声音。
簪子?对!就是那破玩意儿。我地头发长及腰间。用了好几支低廉地簪子才勉强挽上。劣质笨重地发簪随着我地走动夸张地抖动。我像顶了个花瓶一样踩着小碎步。不把这些便宜货撤了我要怎么大展拳脚!
后院巴掌大地地儿。害我想背着老妈搞点小动作都得千山万水。
在回廊下地一个草垛里坐下。我将乱七八糟地发钗统统拔下。着手整理有又多又复杂地小辫。
沿回廊跨过最后一道半月们便是前院。这里是我和我妈地禁区。小小石门而已。却像一道密不透风地铜墙。将两个世界严严实实地阻隔开来。
“青鸾——”
我正要将松散下来的头发简单绑成马尾,忽而听到一个熟识女声传来,想要躲开却必定要和她打个照面,我不得不缩回身子当回“廊下女子”。
“小姐。”一个恭谨的女子声音应道,想来是青鸾。
另一个便是陆椰蓝无疑了。
“怎么样?”陆椰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急切。
“公子他说……”青鸾吞吞吐吐说道,“公子说他已经有约了。”
上面半响没了声息,好一会儿才传来青鸾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大可不必泄气,公子爷没说是约了哪户人家的小姐。说不定这是和些风流雅士相约游玩罢了。”
陆椰蓝冷哼一声,我猜她当时的表情一定是凶狠的,因为她的声音凛冽得让人心寒。
“那样最好,如果让我知道,要是真有谁敢跟我抢子琛哥……”大概意识到自己失态,陆椰蓝忙顿住了口。
不是说……古代的女子都很矜持的吗?
“那是自然,谁不知道,小姐您是县令大人的掌上明珠。俞老生前就有意和府上联姻。再说以小姐的身世品貌,俞公子怕还高攀不上呢。我看多半是公子自知配不上小姐,这才婉拒了。”青鸾很是机灵。
陆椰蓝显然对这番恭维很受用,之后的语气明显欢快了起来:“他是状元之才,前程不可估量。只怕高攀的是我这小小县官的女儿才对。只是我们从小以兄妹相称,就怕他真拿我当妹子了。
“小姐艳名在外,登门求亲的人都快排成长龙了,平日里当着长辈们,公子自是要收敛一点,青鸾就不信他对小姐没有那份心思。”
“死丫头!”陆椰蓝娇叱一声,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喜悦,自顾自地笑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松果采到了吗?”
“嗯!我托狗子去林子里采了一大箩筐呢,小姐您要这玩意儿作甚?”
“还不是为了讨好阿扁那个小畜牲。”陆椰蓝怒气冲冲说道:“一见面就在我手上抓了好几道血痕,真是可恶!若不是看在子琛哥的面上,我非宰了它不!对了青鸾,子琛哥哥何时给这小畜牲取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不知道……他们读书人嘛,搞不好又是出自哪个典故。”青鸾煞有其事地说道。
“嗯,还好你提醒,不然如果跑去问他显得我孤陋寡闻,又该出丑了。”陆椰蓝一副没跳入陷阱的幸福感。
主仆两人又有絮絮叨叨扯了会儿闺中密语,方才一前一后地离了去。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心里十分尴尬。我并不愿意知道任何别人羞于提及的秘密。
我正欲回到后院,忽见一个老妈子火急火燎朝这边跑来,一见我便连珠跑似的说道:“啊呀傻丫……不不二小姐,你怎么还愣在这儿啊,就快开席了赶紧去厅堂,可别叫老爷夫人和三小姐反过来等你们娘俩。我去叫你娘,你先过去,到了那儿甭疯跑。”说着便推推搡搡地将我扯上回廊。
我只得不情不愿地独自拐去正厅。
上一次进来因为获得了犯人的特殊头衔,没来得及细细看周围的景致。这趟走来,一路假山峋嶙翠竹生荫,一花一木,皆明艳不可方物。池塘当中,更有芙蕖探水,游鱼蹁跹。四周飞檐雕琢乌碧黛瓦,极尽小家碧玉之秀宁与精细。
明朝官员工资低我还是有所耳闻的,说我那个老爹不搞灰色收入打死我也不信。
正想着一拐足便到了大堂旁的一处花厅,我拿眼大略一瞧,见陆椰蓝母女都在里头坐着,几个仆人模样的妇人正汇报着什么。
我犹豫着站了一会儿,陆夫人抬眼正好望见我,脸色瞬间一阴,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对身边的一个侍女冷冷吩咐道,“叫她进来!“
瞪吧瞪吧!把眼珠子掏出来也没可能把我给凭空瞪没了。我知道对付陆家母女这种人,愈是软弱她们气焰就愈是嚣张。左右都是一刀,我索性满不在乎地走进屋里,直挺挺在中央站定了,眼睛飘来飘去地看向周围。
“放肆!”陆夫人猛地一拍桌子,用高分贝的声音大喊道。
不知是更年期提前到来还是我本身就是个导火索,我发现陆夫人每次见我都很激动,小炸药包呼啦一下就爆开了。
我吓得一颤,无辜又茫然地看着这只大发雌威的母大虫。
“你娘都没(本書轉載拾陸κ文學網)有教过你礼数吗,见到长辈就是这副没教养的模样吗?”
拜托,一个傻子能懂什么教养?不过陆夫人说的一定是有道理的。我继续茫然。
“你……“陆夫人终于发现和一个傻子讲道理是纯粹是恶心自己的行为,一挥手招呼道,“吴妈,叫这小贱货知道什么是教养!”
“是!”旁边一个长得很像容嬷嬷的女人走到我面前,嘴角一勾,冷冷说道,“今天叫你知道什么是教养!”
我大概知道她要干嘛了,真想不到啊想不到,琼瑶阿姨剧本里演烂了的戏码竟然让我给撞上了,这位吴妈怎么说也是中老年妇女了,不回家煮饭洗衣带小孙孙,居然要来客串容嬷嬷!
正想着,吴妈已轮圆了胳膊猛地向我扇来,如果她面前站的是草垛子的话,估计这会儿脑袋都碎了。
我一边暗叹着这位武林高手的专业程度,一边飞快地向后仰去。真让人失望,在整人方面,陆家母女永远只有这么一招,上次被打不过是因为顾及我妈,她们不会真天真地以为我总是立正稍息地等着被打吧。
吴妈多半没想到我会躲闪,扇了个空,身子跄踉了一下,一时愣住了。
我决定再给这位大妈一个惊喜,学着她先前的模样将袖子一撸,挥起手来伴着配音冲她就是一巴掌:“小贱人,今天叫你知道什么是教养!”
屋子里等着看好戏的人全体傻眼,最难以置信的是吴妈,半张着嘴似乎怎么也不能接受人没打着,自己还挨了一嘴巴,其实我是相当善良的一个人,考虑到她老人家年纪比较大,只是轻轻抡了一下。
可是吴妈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比她的内力小得多,眼见自己当着这么多人丢了面子,尖叫着猛地朝我扑过来。
这时候就充分体现了年轻的好处,我腿脚比她好使,身手比她敏捷……眼看老人家已如狼似虎地扑到眼前,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跑!
我正打算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眼睛溜了一圈瞟见端坐着气急败坏大叫“成何体统”的陆夫人,于是我跨出去一半的右脚又缩了回来。
瞠目结舌的人们看到:被吴妈疯狂围追堵截的可怜傻丫头哇哇怪叫着,朝陆夫人身后躲去……
武林高手吴老太随即想要为我们表演一套正宗的隔山打牛拳。
不过我听说这种玄乎功夫如果火候不到家的话,那是会打到中间的大山的……
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这次的中秋友谊竞技正式结束。整体来说,主角吴大妈表现的还是相当不错的。不仅将对方选手陆小织同志赶得满屋子乱跑,一招隔山打牛虽然既没打到山也没打中牛,但随后的横扫千军却一下撂倒了大山旁边的小山陆椰蓝同学。
不错!很不错!
相对而言,椰蓝同志的表现就差强人意了,虽说不能像吴大妈一样老当益壮拳脚并用,至少也该向陆夫人学习学习,在拳头挥过来时歪一下脑袋,怎么着也不应该傻不拉叽站着挨下这一巴掌呀。我们就暂时认为她很具奉献精神好了。最后,陆小织选手的表现也很不好,自己被追得鸡飞狗跳不说,还累及观众挨揍。这种行为很不好,要坚决杜绝下不为例!
“吴妈!”
老太太一巴掌甩过去,将陆椰蓝的左鬓拍得钗横发乱,耳朵旁的小部分肌肤上印着几道鲜红的手印。我以前听八卦大妈讲过,吴妈是陆夫人的陪嫁丫头,不仅是陆椰蓝的乳娘,还手把手地带大了她,母女俩对她都很依赖,平日里飞扬跋扈,没人惹得起。陆椰蓝被她这么错手抡了一巴掌,什么情谊也顾不上,跺着脚又气又急地责备道。
“小姐,我……我……”吴妈一只手尴尬地半扬着,窘得说不出话来。
“吴妈,你也真是太不象话了!”陆夫人也气岔了,整理着衣饰斥责道。
“我……”吴妈忽然将目光落到我身上,神色一凛,咬牙切齿说道,“都是你这个贱丫头——”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大挪移?
“大过节的闹闹嚷嚷,像什么话!”
吴妈话还没完,一个浑厚的男声忽然从屋外传来,随即人影一闪,陆老爷,也就是我老爸从屋外走了进来。
众人都是一惊,忙一一正身见礼。
“免了。”老爸径自坐了,扫了四周一圈,目光落在椰蓝脸上,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爹,吴妈她——”陆椰蓝毕竟孩子心性,等不及要告吴妈的状。
“蓝儿,哪有你说话的份。”陆夫人白了她一眼,转脸对丈夫说道,“是这样的老爷,我见小织衣裳不整的,,怕待会儿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就想让吴妈帮她梳理一下。谁晓得这孩子这么野,您看,搞成这样,连咱们蓝儿也被她抓伤了。唉!”
“是吗?”老爸将信将疑地看了眼我的古怪马尾,并不等我说什么便将目光移到椰蓝脸上的抓痕,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我心毫无征兆地莫名翻动起来,一种原始的力量促使着我迫切地想冲出去,大声说不是这样的!然而这种悸动只是一瞬间便被压制了下去,仿佛身体的另一个灵魂仓促地苏醒又仓促地睡去。
我知道现在不是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反正我傻子的名号早打出来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背几次黑锅也无所谓。
只是,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就连我老爸自己,也一定了解自己的妻子是怎样的人。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太阳系的中心陆小姐受了伤,其他都不重要。哪怕这个所谓的伤痕,其实还没有阿扁抓我的深,哪怕没有因含杂质爆动溅在我妈手上的热油灼痛。无关紧要,只要中心词是陆椰蓝,就值得惊慌失措值得大惊小怪。
这些人,真令我恶心又肉麻!
但是请不要误会,这并不令我感到羡慕或者说,嫉妒!我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觉得厌恶,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