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前夜

  每个女子出嫁前的那个夜晚，应该都是激动而难以入眠的。玲珑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怀着这般凄凉而无奈的心境等待着下一个天明。</p>

  屋子里已经收拾一新，桌上整整齐齐地摆好了明日要穿戴的嫁衣、首饰……一片触目的红色，灼得人双眼生疼。</p>

  玲珑坐于窗前，出神地望着前方。</p>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将灭，屋里一片的昏黄幽暗。</p>

  窗外，深邃的夜空里悬了一轮孤月，将清冷惨白的光辉洒下，仿似给她的肩头覆上一层寒霜。</p>

  “姑娘，歇了吧，明儿便是好日子，可有的受累，趁早躺下吧。”刘嬷嬷在一旁小心地说，心里不禁纳罕自家小姐得嫁齐王殿下那般的人物，何以却是这般愁肠百结的模样。</p>

  “嬷嬷先去睡吧，我一个人再坐会儿。”玲珑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黯然。</p>

  “姑娘，容老奴多嘴一句，明儿嫁过去，姑娘可万万不能如此，如今哪个王府里头不是姬妾成群，侧妃庶妃的一大把，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爷跟前钻呐？姑娘若是一直冷淡消沉，怎得爷的心？”</p>

  “哧。”只听那边女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不屑又似自嘲。片刻，忽然又发出一连串吃吃的低抑的笑声，仿佛在想着一件及其滑稽的事，“得心？我做了那么多，何时得过爹爹的心？嬷嬷，我累了，今后再不想取悦于人。”</p>

  言语中，带着深深的倦怠和寥落。仿佛已将一切看透。</p>

  “姑娘怎还在介怀这个。”昏暗中，刘嬷嬷一双浑浊老眼里尽是担忧，“老爷也是疼姑娘的，不然临终前，也不会将姑娘托付给王爷。姑娘就别钻牛角尖了，做新人，须得欢欢喜喜的。”</p>

  “是啊，爹爹也是疼我的，也是疼我的。”玲珑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试图竭力说服自己，却又终是骗不了自己。刘嬷嬷微微叹息一声，似是不忍再看，蹑手蹑足出了闺房，余下玲珑一人，犹是痴痴地叨念。</p>

  她根本没有自信去相信爹爹会有那种托付，就算真有，托付的也该是姐姐。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头上！</p>

  这桩婚事，显然是齐王在向皇上和权臣表明立场，也是如今风口浪尖上的权宜之计。</p>

  齐王有没有那个心思，玲珑是不知道。但很清楚自己对他来说，就是那样一个象征，只要他一天不露出争储的野心，她便一日是齐王妃。至于以后怎么样，没有人能保证，她连多想也落得乏力。</p>

  她作过千万种打算，又怎算得到会有这一桩？</p>

  为什么，她总会这样事与愿违？两年之约尚在耳边，而这一次，身不由己的人，却是她自己！</p>

  那日在大殿上，她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直觉里他也不曾看过她一眼，许是在那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竟连遥遥相望的勇气，也被抽走了。</p>

  她与他，都曾是那样骄傲，那样自以为是的人，却原来，他们也一样的渺小，一样的不堪一击。</p>

  “扑”的一声，蜡烛的最后一点焰火，终于完全灭了。沉沉的黑暗，立时将那萧索的身影完全包裹起来。</p>

  夜，凉。</p>

  风吹过半开的窗，婆娑的树影在窗外晃动着。</p>

  如鬼影，如狞笑。</p>

  带着说不出的凄惶和悲凉。</p>

  在所有的梦都冰冷残破了之后，她，燕玲珑，却真的要嫁做人妇了。她再不用委屈自己给那人做妾，再不用苦苦守候变数无穷的两年之约，再不用于向往和幽怨里煎熬挣扎。</p>

  这算不算上天对她的宽厚？</p>

  可是，上天的垂悯，为何来得那么可笑？</p>

  将要成为她夫君的，是天下最高贵，最强大的男子之一。却不是她心里藏的那人。</p>

  那原本已是退无可退的希翼，也这样消磨在黯然和失望里。</p>

  黑暗中，玲珑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p>

  这是一个无人可见的诡异而阴冷的笑容，毫无生气地旋即逝于一片漆黑中，仿似那不见日光的彼岸花。</p>

  良久，玲珑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床边，随意把鞋一蹬，便直挺挺朝着被褥倒下去。</p>

  又不知过了多久。</p>

  窗外，风声依旧，似有飘渺的笛声，被吹散在这薄凉的春夜，飘落到各处。</p>

  笛声由远及近，时而自幽长里流出缠绵，时而短促急起似在啜泣，似含了说不出的凄清忧伤。</p>

  情缘结问谁为你解，春风不知你消瘦。</p>

  玲珑一下撑起身，是他，一定是他！</p>

  目若星辰，温润如玉，白衣飘飘的倜傥，如沐春风的浅笑……仿佛近在咫尺，却有天涯相隔。</p>

  涔涔的泪，就那么难以抑制地无声无息地倾泻而下。</p>

  有一种冲动，想立刻跑出去……拉着那人的手，再不放开，这骤起的火光最终还是灭了，冷了。</p>

  她已是天子赐婚之身，又怎能恣意妄为？</p>

  绝望时，甚至想过以三尺白绫，了此事事不从心愿之生。却到底迈不出这一步。</p>

  不是她懦弱贪生，只是一门性命，寡嫂幼侄，怎忍心累及他们。</p>

  笛声越来越悲伤，越来越哀怨……终于渐渐弱下去，最后完全听不到了。</p>

  一声呜咽，自喉底凄然而出。</p>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寿宴上的惊鸿一瞥，湖心亭的似敌似怜，求娶时的针锋相对，相救时的窘迫亲密，还有后来那一次次远远相望的隐秘的甜蜜，所有的期待，煎熬和欢悦，都将随风而逝。</p>

  一曲终毕，这段情，便成绝唱！</p>

  东方，渐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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