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思想恶魔 14 人间恶鬼
分身之洞,复活之潭。
这两个地方一个可以复制人的身体并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先致人死亡而后又使之复活。
王寒多半又要说些新奇的内容了,也许是全新的话题,全新的篇章,刚开局便能感受到不凡。
人们恍然发现,在一至四场心理学大会上,王寒讲的所有东西其实可以归纳为一个词,也就是“面见生死”!
无论是电车难题中是否要拯救即将被车撞死的无辜者,还是死亡绝境下是否要吃同伴之肉以求生,或者木樨草号案中海难时吃掉实习生帕克,四大判决中对山崩遇险者分食威格摩尔的审判,抑或斯金纳箱中那只为了食物不断触动机关的老鼠,囚徒实验中为了无罪释放相互博弈的赌徒,其实质,都是人在面对生死问题时的选择!
这么一想,便觉得王寒有些可怕,无声无息中带着所有人围绕生死问题转了一大圈,众人茫然不觉,当开启新的篇章时,回顾之前,才发现了其中的深意,种种大义之论令人凛然。
刚开始只觉得有趣,回想却是人生最沉重的话题。
就像前世某位被观众喜爱了几十年的电影人物所说,“你们觉得我拍的是喜剧,其实我拍的都是悲剧。”
身陷其中,嬉笑怒骂;立身其外,泪流不止。
一叶障目,究其原因,正如古代优秀厨师苏东坡在野外玩滑板草鞋时唱的那首歌,“我不知道庐山长啥样,因为庐山比我大。”
那么,今天王寒讲的从分身之洞扫描复制的人和从复活之潭重组苏醒的人,这个新话题的真面目是什么?
至于他说这是他昨天晚上做的梦,大可不必在意,肯定是扯淡,当真就输了。
“各位,问题来了,从分身之洞中诞生的人,和从复活之潭诞生的人,大家认为这是我们自己吗,他们之间,哪个才属于真正的我……”
王寒提出了第五场心理学大会的第一个问题。
一切从这里开始了。
讨论很快便有了结果,心理学专业的杰出学生代表白世松站起来发表看法:
“人的意识是关键,判断这个新诞生的人是不是我,就要看他是否仍然是我的意识在操控,是否产生了新的意识。很显然王寒同学所说的,从分身之洞和复活之潭里诞生的人,都不具有新的意识,他们一个只是分身,另一个更是连性格和记忆都一样,有理由认为他们仍然是原先的自己!”
王寒点点头,示意他请坐,没有说他的看法是对是错,向其他人问道:“还有人要发言的吗?”
说着扫了一眼那些外国学者。
弗朗茨被他看得浑身一颤,闷着头没有作声,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是让别人先上吧,自己要谨慎一点,不能再中了王寒的圈套!
一个在安德勤先生家宴上不可一世的心理学新秀,彻底让王寒整没了脾气。
另一位学生站起来发言:“其实我也觉得两个人都是自己,王寒同学所描述的两种情况大家有没有感到似曾相识,对,就像我们看的那些玄幻小说的主角,第一个人是被本尊扫描复制出来的,与分身术的道理类似,它的意识应当是属于本尊意识的延续,我们能把他割裂开说他不是自己吗?另外一个是复活出来的,除了身体的组成物质不太一样,其他的完全一致,就像被天雷锻体毁灭了原先的肉体一样,复活之后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他,我们能说这个人不是他自己吗?”
王寒问道:“关于分身之洞,如果基于某些原因必须消灭掉一个人,那么该消灭谁?如果明明是真正的自己,却惨遭被消灭的命运,那么又会如何?”
紧接着又问:“如果两个身体中都有自己的意识,那么该如何应对两种不同的人生?如果因为人生境遇的不同,其中一方产生了强烈的嫉妒,想要取代对方的地位,又该如何?比如其中一个生活富裕,家庭美满,另一个生活凄惨,爱情失败,你是否要帮助他,他是否可以介入你的家庭,甚至占有你的一切?”
众人睁大眼睛,直接被问懵了。
对啊特么好像有个最关键的问题,另一个身体能介入我的家庭吗!
想到某些可能,众人遍体发寒,而且是恶寒,感觉整个世界的色彩都不同了,变得非常健康。
一个外国学者突然站起来,用那种不太方正的腔调说道:“医学上有多种人格的疾病,但不管一个人有多少种人格,那也只算他一个人,而不可能说他人格分裂就在社会集体上把他算作两个人。所以本体也好,分身也罢,就算有多个意识,但那也是从本体扫描复制出来的,哪怕后面因为经历不同发展的不一样,我也仍然认为那是一个人!”
王寒看了这个外国学者一眼,摇了摇头。
“医学上虽然有多重人格的疾病,但这些人格是不可能同时显现的。一个人一个时间只能对应一种人格,这就是人的本质。”
王寒否定了他关于多重人格为同一“人”的说法,为什么真正的精神病人犯罪却不被判刑,因为那在某种意义上不是他“本人”做的,而是一个病态体的行为,在病态体掌控身体的时候,本我根本无法作为,用法律的语言说就是“精神病人不能辨认或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那么从复活之潭走出的那个人呢?长得跟被雷劈死的男子一模一样,并且延续了他的记忆、性格、爱好、行为模式等。然后,他代替死去的男子继续生活,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替代者。他跟别人聊天的时候,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异样,比如别人给他递烟的时候,他说抱歉我不抽烟,因为被雷劈死的前身也从不抽烟。那么,我们能否说复活人和死去的男子就是同一个人呢?”
如果外表、内心甚至记忆都完全相同,就可以说是同一个人了吗?
这简直是一个奇怪的问题,现场观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时会低声交流一两句,但得出的结论都是同一个人,因为连复活人本身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雷劈死的前身,在他的意念里大概是这样想的:真倒霉,竟然遭雷劈了,看来还是平时太装逼了,以后要小心点,不过还好有神仙眷顾,让我又活了过来,感觉身体最近不太对劲,好像变强壮了啊……
“认为是同一个人的请举手!”王寒说道。
众人依然是面面相觑,最后慢吞吞而又陆陆续续的把手举了起来,小部分人有选择困难症,不管别人问什么问题,他们都不会举手,这些人的意见可以忽略不计。
“大多数人都举手了。”
王寒看到包括辛格、斯金纳、新来的生态学家哈丁在内的很多国际名人也举手了,他点了点头,好了,鱼已经都进陷阱了,那么现在开始收网捞鱼。
“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假如死去的男子在跟他的朋友聊天时说,去年的滑雪玩得真开心!男子的朋友可能也会深有同感,因为他们去年确实一起滑雪了,男子说出这句话是基于这一经历的表达。但是,复活的那位则不然,因为他没有滑雪旅行的经历,他是刚刚从潭中诞生出来的。对于死去的男子本人,还有作为替代者的复活人来说,滑雪的经历(说话之前所经历过的历史)是二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只要不消除差异,就不能说二者是同一个人。”
弗朗茨听到这里偷偷把手放下,头上全是暴起的青筋,该死,又中计了。
“每个人都在经历自己的人生,正是由于每个人特有的经历,才形成了其自身的价值。所以在面试时,面试官都会要求你提交简历,以便了解你过往的经历。因为其中的履历才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当我们极力地去模仿某个人,就像是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这样做毫无意义,很快就会被人识破,因为那不是我们的真实经历。是否存在真实的经历,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同点。”
扫描人是我吗?不是,似我而非我。
复活人是我吗?不是,似我而非我。
那么怎样才能是我?除非本人没死,从泥潭里爬了出来,而不是由其他物质构成,也不是记忆和性格的转移。
这些都不能认为前一个人依然存在!
众人刚开始听还有些恍恍惚惚,不知道王寒的用意究竟在哪,听到最后突然惊醒,他是在否定科学界关于研究人的生命延续的某些命题和方向。
他的意思是,科学界一直以来秘密进行的各种“永生实验”,方向走错了?!
很显然,前一种“扫描人”,其实是克隆人,也许比克隆人还完美,因为它完全复制了人的生理数据,一丝一毫的差异都没有,但它依然不是本人。
后一种“复活人”,自然是“智能人”,ai人工智能,复活人拥有本体的行为模式,思考方式,但没有他的经历,那是本体的身躯所经历的事,因此也不是本人。
都是彻彻底底的“鬼”。
望见恐怖,恶鬼在人间!
也许这比真正的恶鬼还要可怕,扫描人将会与本我争主体之位,甚至不惜干掉本我来霸占他的身份,霸占他的财富,霸占他的妻子,作为分身他怎么可能甘心被奴役!而每个复活人又都浑噩的以为自己就是自己,从来没有死去过,却根本不知道,其实只是被改造过的东西。
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意的人,此刻皆已冷汗涔涔。
弗朗茨坐立不安,王寒变了,比前四场心理学大会更加恐怖了,真正触及到了一个人最忌惮的东西。
那就是人格。
无人格则不为人,就像人们都骂卖国贼为汉奸走狗,骂欺辱妇女的纨绔为垃圾败类。何为走狗?直立行走的狗,非人生物,根本没用羞耻感。何为垃圾?报废品,污染物,价值低廉,摆在一个地方都嫌占空间,只有消灭掉或者回炉重造才觉得合适。当然关于垃圾这种东西,断水流大师兄说的才算是经典,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第五场心理学大会并未结束,进入了危险的深水区。
所有人听得都很小心,参与的也很谨慎,在回答王寒的提问时,没有人再冒冒失失就站起来,唯恐言语出了差错,到最后自己打自己的脸。
“说到肉身和意识,现代科技发达,一些残疾人可以使用机械肢体,一些病人可以使用机械心脏,机械眼,甚至部分头颅都是机械构造,那么我想问大家,机械改造人是新型生命吗,假如你的身体除了大脑是活体组织以外,其余部分全是机械做成的,那么,你还能被称为人类吗?或者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把你的记忆都输入一个芯片中,然后移植给机器人,又变成什么情况?”
这种问题没有人敢想,没有人回答,世界上确实有人已经安装上了机械构造,表面上看比残疾状态方便了很多,但他们的内心往往隐藏着别人不能明白的痛苦。
王寒提出了令整个世界恐慌的设想:“那么如果只有一个大脑呢?众位有没有想过,你我所见的世界,可能都是程序设计出来的,而我们,只是一个又一个活着的大脑。大脑泡在水槽中,并且与计算机相连。”
“胡说八道!”弗朗茨大叫,自恃抓到了王寒的错处,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王,你说整个世界是计算机在虚拟,每个人只有一个大脑,还泡在水槽里,不觉得可笑吗!”
王寒对这个美利坚民族的娱乐化心理学者无语了,大脑被泡在水槽里很可笑吗,可能是因为这家伙还体会不到其中的恐怖,“弗朗茨,你何时才能达到辛格先生和斯金纳先生的境界?”
弗朗茨羞怒。
这种话听上去就像长辈训斥晚辈一样,太瞧不起他了。
王寒目光掠过了弗朗茨,不再理他,“行吧,我先给大家讲个故事!”
“清晨,老田被闹钟吵醒,此时的时间是7点33分,最近,他总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跟以往不太一样,比如,每天设定在7点35的闹钟提前了两分钟,拖鞋穿起来也小了一圈,家里多了个会说话的布娃娃,昨天还好好的门也发出吱吱的声音,楼梯也比平时多了一阶,只有家里的老婆依旧跟往常一样,一边看书一边读出声音……”
“然后老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是一个理发师,不过,他一直忘不了最近的怪事,一边剪发一边还跟顾客聊着这个话题,他问顾客,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所在的世界与原本的世界是两个世界,但是顾客似乎对他说的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反问他,你还没意识到我是谁吗,老王这才一怔,发现顾客竟然是自己的小学同学老李。”
“两人热情的寒暄起来,老田突然呆住了,因为老李明明就在小学时候意外去世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那么眼前这个人又是谁?老李很无语,为了证明自己没死,跟老田说了很多小学毕业典礼的事,还说毕业之后一直待在国外,所以才没有出现。”
“老田很开心,就跑去跟其他同学说老李没死的事,其他同学却很坚定的说老李已经死了,还一起回忆了当时出事故的情景,老李当时明明已经摔下悬崖去世了……老田混乱了,想不明白当时去世的到底是谁,只能无奈的回了家,不过在家里过得也不舒心,自己和老婆的关系一直不好,她整天只顾着读书,完全不关心自己,他想着要是能换一个妻子就好了,最好是自己小学暗恋的女神小美。”
“之后,他开始翻看小学的毕业照,他想着只要谁不在毕业照上,那么当时去世的就是谁,因为死去的那个人不可能去参加毕业典礼。老李在合照上,这让他松了口气,老李真的没死,可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出到底是谁不在毕业照上,最后他震惊的发现,照片上竟然没有自己。原来当时掉下悬崖的正是老田,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是大脑还有活动,于是他的科学家爸爸就把他的大脑养在一个玻璃缸水槽中,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复活儿子,而他的爸爸却在三年前去世了,只有一个管理员依然照看着他,每天读书给他听,就是他梦境中那位一直读书却不理他的妻子,老田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实验室人员,他把他们想象成各种角色,诸如长大后的小学同学。这些实验人员都觉得这个大脑其实已经死了,再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因为女管理员的坚持才一直养到现在,过了没几天,老田在梦境中看到头顶上的天空像玻璃一样破碎了,露出了一块大脑般的东西……”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各位感觉如何?”
王寒说完看了看下方的学生们,发现他们像傻了一般,那种惊悚神态不是用语言能描述的,他们连眼神都是空洞的。
“王寒最后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这让人细思极恐。
“老田看到天空像玻璃一样破碎了,露出了一块像大脑一样的东西……”
“是代表着他最终还是被实验人员放弃了吗?他们打碎了培养他的那个水槽,同时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实状态!”
下方观众席开始变得嘈杂,王寒的设想引起了极大争议,这种设想听上去很难接受。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一颗活在水缸里的大脑,他们明明就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生活的美好,亲近的或者陌生的人,能够体验房中之趣。
然而,如果要说大脑才是真相,也无法反驳。
假如整个世界的人都是养在水槽里的大脑,通过计算机与神经相连并不断输入信息,那么输入了什么信息,看到的和听到的也就是什么,这些内容完全能够被控制,甚至连记忆也是可以修改和删除的,否则人有时候努力去想一件“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为何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诡异的契合!
可能真的就如同故事里的老田一样,那“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也许并未真实经历,他已经死了,没法参加毕业典礼,但如果把毕业典礼的影像输入他的大脑,就像他看到的一样,他会相信自己也在现场,但他有可能会发现一些奇怪的现象,他说话时没有一个人理睬,因为在别人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他的“说话”也只是脑电波,就像那个“一直读书却对他漠不关心的妻子”,那不过是外界的水槽管理员罢了,每天在给他读书、放音乐,那活在水槽之外的人,又怎么可能了解到一颗大脑的想法,更不会听到它的“呐喊”。
当水槽被破坏的那一刻,那颗大脑也许正在经历最后的崩溃,它的天空破碎了,那么它感觉到的世界又是什么,都是假的吗,破裂的天空之外,是皱皱巴巴的大脑外皮,那是计算机印照的一幕,那才是真正的自己吗?
如此想来,一切太过可悲。
“水槽中的大脑”乃是著名思想实验,比电车难题、食人困境更令人恐惧,它使人陷入迷茫,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
弗朗茨坐在下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肥脸苍白的毫无血色,眼眶漆黑,分明正在经历某种可怕的精神折磨。
思想和语言的力量,比任何一种武器都更为锋利。
王寒见状,突然笑了,把众人拉回现实:
“假如水槽中的大脑是真实情况,各位戴眼镜的同学,你们的眼镜也都是假的,估计是你们想象出来的,大家看不清东西根本就不是近视眼的问题,而是水槽中的水脏了吧管理员,麻烦请好好清扫大家的水槽可以吗?”
(没什么可说的,这章写好几天了,到现在才发出来,六千字大章送上,感谢各位兄弟。
求票求打赏,多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