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人彘
日月如梭，祥和的三年在风平浪静中度过。在这期间，最不好过的就要数大太监王振，简直是度日如年。王振自从被张太皇太后在众臣面前来了个下马威后收敛了很多，叶三在太皇太后要杀他的时候，不但不为他求情，还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恨叶三恨得咬碎后槽牙，可就是拿叶三没办法。平时神态温和的太皇太后隔三差五便会找个机会，找个理由把王振叫过去臭骂一顿，后来打听到，这全都是叶三在太皇太后面前经常提起他，言词中只要给王振上点眼药，太皇太后就要发飙，骂他个狗血淋头。就这样被骂了三年的人，就是泥人也受不了。可王振确实是奴才中的极品，心头愤怒，表面上却非常低调，畏畏缩缩，对任何人都礼敬三分，处处表现的受宠若惊如履薄冰。这些举动让跟他打交道的人都有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认为王振是一个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的人。</p>
然而在他老实本分的表象之下，却暗中做着鲜为人知的事。他找来了他的侄子王山，让他监视叶三的生活起居，当他听说叶三过的有滋有味而他却被骂的寝食难安的时候，心中的怨气无处发泄，于是暗中指使王山阴谋策划，让叶三也不能过的舒坦，最后能把叶三调出京城，杀了他，方解心头之恨。</p>
在京师都指挥衙门大厅里，相对两列酸枝镶嵌云母石的太师椅上，几名将领正襟危坐，聆听都指挥使叶三读军情唐报。叶三的背后高悬着一个巨大横匾，黑色目底上雕刻着忠义千秋四个金色大字。</p>
叶三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除了下巴多了胡须之外，相貌基本没什么改变，还是那样镇静、沉稳、安详，强壮的身体充满了机智、狠辣和冷酷。虽然军中无大事，一些治安的琐事还是要他出面布置。叶三不太喜欢这样的事情，对仕途也懒得追求，他就是那样一个平凡的人，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为人也不强势，他把自己看成了这个朝代最普通的一份子。</p>
散了早会，叶三无精打彩地回到伯爵府，铁无情在门旁已经等候多时：“老爷回来了。”</p>
叶三看着铁无情，有点奇怪，铁无情从没在大门口等他回来过：“老铁，有什么事情吗？”</p>
“老爷还记得剃刀小李吗？”</p>
“当然记得，他不是和管莹回老家结婚了吗？日子过的不知道怎样？”</p>
铁无情的脸上扭曲着，说不上是哭还是笑：“老爷，他现在就在西厢，还是请老爷亲自去探视一下吧？”</p>
“探视？怎么他病了吗？”</p>
“老爷去了就知道了。”</p>
叶三进了大门，走过走廊，直向西厢行去，脚步声很快惊动了西厢里的人，那扇花格子门轻轻开启，薛纷飞匆匆迎了上来。叶三看到薛纷飞脸上满是愤怒之色，抓着叶三的手就把他拉进了西厢。看到屋里的景象，叶三的脸色突变，一种不敢相信的神色。</p>
屋里靠窗边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不像人的人，他双手俱失，只剩下光秃秃的两节肘臂，被截断的手腕已经结成紫色的疤痕，肮脏破烂的衣裳套在一具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身躯上，如乱草粘结在一起的头发，一只眼珠还在转动，瞎了的那只还在流着脓血和黄水，满脸生着烂疮，鼻子烂掉了一半，露出白骨的大鼻孔朝天翘着。最可怕的是，这人没有嘴巴，不，是嘴巴被人缝上了，却在腮上开了个洞，切开的皮肉反卷着，倒真像两片嘴唇。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在屋里散发，叶三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不像人的人，这简直就是个人彘。</p>
叶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这个人彘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人彘是剃刀小李。是的，是剃刀小李，是那个精明强干，机智活泼的剃刀小李。</p>
“小李，是你吗？”叶三的口音有些颤抖了。</p>
剩下的一只浑浊的眼球凝视着叶三，此刻充满了泪水，充满了痛苦和祈求，浑身抽搐着。铁无情凑到叶三身前：“小李是被人用板车送到府门前的，已经给他洗过了，可还是去不掉……”</p>
叶三举手打断铁无情的话，低头又问：“小李，能听到我说话吗？明白我的意思吗？”</p>
小李的头点了点，是那样的无力。</p>
“是谁把你糟蹋成这样的？”</p>
小李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却无法告诉叶三什么。</p>
“老铁，快去请郎中，要快！”</p>
铁无情飞速离去，剃刀小李却摇着头，泪水狂流，让叶三明白他生存无望了。叶三握住小李的断肘，沉重地道：“小李，镇静些，我一句一句问，你慢慢点头说是或不是。”</p>
剃刀小李盯视着叶三点点头，他仍在颤抖、抽搐，在用仅存的一点意识来接受叶三的询问：“小李，是不是和你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下手干的？”</p>
小李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叶三一时不明白到底是还是不是。</p>
“那糟蹋你的混蛋我认识吗？”</p>
小李摇摇头，但又点点头。叶三还是不明白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p>
叶三沉思了一下：“他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是吗？”</p>
这次小李肯定地点点头。</p>
“你们之间的仇恨对我说过吗？”</p>
小李摇摇头。</p>
“是什么样的仇恨？财？色？亲友？”</p>
小李摇头。</p>
这时，站在一旁的唐甜低声道：“老爷，这么个问法，要问到几时才能搞清楚来龙去脉？总得想个比较直接了当的法子才是。”</p>
叶三点点头，苦恼地道：“我也想啊，可我心中焦虑，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办法。”</p>
唐赛甜凑近叶三的耳边：“据奴家看，剃刀小李受到折磨太严重，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凭借最后一点意志力来找老爷为他雪耻复仇，只怕快要崩溃了。”</p>
“不知道他能不能写，真伤脑筋，他不能说，也没有手写，真是令人无奈。”</p>
“老爷，有了。快找来一个大盆，把墨汁倒在里面，他的断臂是可以写的。”</p>
“好，还是你去找吧。”</p>
唐甜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把盆和墨汁都找来了。叶三亲自接过，端到小李面前，镇定地道：“小李，用你的断臂把仇人写下来。”</p>
小李浑浊的独目中突然射出光亮来，伸出结满紫色疤痕的右臂，颤巍巍地蘸上墨汁，晃晃悠悠地在一张平铺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两个乱七八糟，几乎不可辨认的字体。</p>
“盛亮？这人是谁？”叶三还是认出了这两个字。</p>
小李抽搐着，有开始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字。</p>
“莹？是不是你的妻子管莹？她也参与了残害你？”叶三有些吃惊了。</p>
听到叶三的话，小李用力摇摇头，喉咙里一阵痰响，再也无力写下去，白色的粘痰从腮上的洞中喷出，整张脸已经扭曲的僵硬了。</p>
“郎中，郎中怎么还没到！小李再坚持一下。”</p>
剃刀小李已经油尽灯枯，气息奄奄。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步履声，铁无情喘息着，背着一个很狼狈的郎中进来了，郎中的胖脸已经成猪肝色，嘴里不停的埋怨。</p>
“大郎中，快来瞧瞧，我这位兄弟还有没有救？”</p>
郎中停止了唠叨，吃惊地看着眼前人彘一样的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哆嗦，连声答应上前，手忙脚乱地为小李诊视。</p>
“爵爷，你这位兄弟是凶多吉少，没救了。”胖郎中叹息着说。</p>
叶三一见剃刀小李确实无救了，咬着牙道：“谋害他的人也将凶多吉少了！”</p>
诊视中的胖郎中缓缓回过身来，眼中充满无奈和绝望：“爵爷，你这位兄弟被折磨的太久，全身上下疤痕累累，又在肮脏的地方染上了毒疮，大量失血和过度饥饿造成他死亡。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一定是有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否则，他周身溃烂到这种程度，早已经死了。”</p>
“真的没希望了？”叶三还不死心。</p>
“如有一线希望，小老儿也会尽力的。”</p>
叶三看到真没希望挽救小李的生命了，命铁无情送郎中回去。胖郎中出西厢们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对叶三说：“爵爷，你的这位兄弟可能是死在一个郎中手里。”</p>
“什么？郎中？你是怎么知道的？请大郎中细细道来。”叶三看到了一丝希望。</p>
胖郎中用衣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我是从他嘴部缝合的伤口上看出来的，那是一种用罕见的动物肉筋泡制成的线缝合的，做工精细，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个精通这种手艺的郎中能做到。没想到他竟然残酷到缝合一个活人的嘴唇，缝合时已经把此人的嘴唇割掉了，在血肉未干的时候，将上下唇缝合，所以才会生长粘结在一起，不露丝毫缝隙。”</p>
“此人是谁？”叶三听到胖郎中的话，眼里像似要喷出火来。</p>
“此人是胡家镇的名医胡一刀，是前御医国手盛寅的师弟，只有他有这个手艺。”</p>
“盛寅的师弟？他为何如此歹毒？”叶三吃惊的合不上嘴了，盛寅和他可是生死交情，这是怎么了？</p>
“他为何如此我就说不上来了，可能与你这位兄弟有深仇大恨吧。从这位兄弟的腮上开出的，也是人为的，是为了他能够进食，虽然不方便，但能让他活下去，咳！真是生不如死啊！太狠了！太折磨人了！”胖郎中嘘唏感叹。</p>
“大郎中能确定只有此人有这手段？”叶三在确认。</p>
“是的，能够确定，只有此人能够办到。”</p>
叶三握住已经凉透的断臂，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疤痕，俯下身体，嘴唇凑到剃刀小李的耳边：“小李，安心的去吧，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会为你报仇，索回一切欠你的债，将你所受过的委屈痛苦还给他，相信我一定为办到。”</p>
剃刀小李浑浊的独眼中流下一滴泪，慢慢闭上了。叶三默默凝视着那具不似人形的人彘，那是他忠诚的手下，现在却悲惨地死在他面前，给他留下了人类相互之间的情谊和仇恨。叶三的悲伤不仅是仇恨的延续，更是一种亲情的绝灭。（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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