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一个小时
李杨赶到公司的时候，眼睛还布满了血丝。
何道子看了半晚的电视剧，还在网上搜那些清纯校花、美丽少妇图片，百看不厌。何道子的理由是——找画画的情绪。
李杨非常不解，这好比是说作家找灵感一般，画个画，还要找灵感？
不就是给找刺激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吗？
何道子道：“要是明天我画不出来，那不也是害了你？”
李杨想想也对，何道子才是创作者，对自己负责，何道子还是朴实厚道的。李杨一激灵，差点把珍藏的两三个人演的那种小电影给他看了。
后来还是打住了，天啊，鬼才知道，这老家伙看了这种血脉贲张的小电影会有怎样的情绪！
万一把持不住，那就麻烦了。
李杨的身体有些熬不住了，但还得强打精神。
小朱已经到了，她拿来了一大堆文件，李杨配合她清理。
转眼就到了七点半，公司里的人打着呵欠陆陆续续到了。
周靓颖穿了一身很典雅的衣服，也来了。
她说：“今天的工作全部听从小朱的安排，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了小朱，我今天要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因此，还不能确定回来的时间！”
众人都轻松了一下，老总不在，公司就自由多了，周靓颖一向对上班要求严格，几个月以来，风雨无阻的执行着，连她自己也不例外，这次真是难得的大赦！
谁料周靓颖说：“今天我们实行每小时签到制度！就一天，相信大家也能接受，小朱，这里有个签到表，从八点起，每隔一个小时签到一次！你签完了之后，发个微信图片给我！我就知道情况了，事先说明，谁要是不执行，我就让他滚蛋！”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盯着几个主任的办公室，可李杨觉得她明明用余光在狠狠的瞪着自己。
说罢，霸气侧漏的周靓颖连办公室都没有进，就带上墨镜，开车走了。
李杨叫苦连天。
看着周靓颖开着的奔驰走了，办公区里议论声四起：
“周总这是怎么了，内分泌失调？”
“太过分了，简直比周扒皮还狠！”
“我连孩子都没送去幼儿园，就把他托付给邻居了！”
“我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一个小时签到一次是个什么鬼？”
……
“你们猜，周总这么早真是去见客户？”
“公司的人一个也不带，见什么重要客户？”
某故作神秘的同事分析道。
“是啊，也对啊。难不成是去男朋友？”
“男朋友？你们什么时候看见周总有过异性朋友？据说，周总读过的那个美国大学，是个女权至上的大学，那里的很多毕业生，可以要孩子，可以接受爱情，就是不接受婚姻，所以，我弱弱的猜测一下，周总这么急，是去做满大街都有的那个无痛去了。”
“什么无痛？”其余人都不解其意。
“无痛人流啊。一不小心，生理需要，结果中招了，大姨妈不来了，找个试孕纸，慌了，哎呀，不得不尽早处理。这就是昨天到今天，周总情绪反常的全部故事！”
这同事在公司号称八卦王。
众人恍然大悟。
像！确实像！男同事觉得像，女同事觉得岂止是像，真是这么回事。
李杨简直要为这位八卦王的精妙分析喝彩了。细致入微，故事精彩，描述到位，不去说相声都是浪费人才了。
“你们这么无聊，要不要我汇报给周总？”小朱脸色铁青的站在了一旁，显然，刚才那一番话，小朱全部落入耳中。
八卦王立即变了脸色：“小朱妹妹啊，都是好朋友啊，咱就一时嘴痒，说着玩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周总！我立马好好做事！”
小朱厉声道：“绝不允许有下回！”
大家立即各回各自的办公桌了。
八点整签到，大家都一丝不苟，连孙海洋那样的老屁股都老老实实出来签到了。九点钟签到，大家又老老实实，而严谨的小朱更是在九点过四分的时候，将微信图片发给了周靓颖。
李杨心中悲叹起来了，周靓颖去了哪儿他不管，但他得把这个身体送到文化宫去画画，那可是七千块！
这里到文化宫，的士也得走二十分钟，还得是不堵车的情况下。来回就得四十多分钟，还要画画，总得二三十分钟吧，但李杨的时间不足一个小时。
何道子还在睡觉，这老家伙，火烧眉毛了都不知道急。
十点钟了，李杨最后一个去签到。
签完了之后，李杨捂着肚子道：“小朱，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我去街口药房买点药，去去就回啊。”
小朱一边拿手机拍照，一边说：“去吧，快去快回！”
李杨如同大赦了一般，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街口的的士来来往往，李杨招了几次手，都是满载。
正在李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时候，一辆的士飞快的开了过来，车窗摇了下来，李杨一看，欧阳宇微笑着坐在驾驶室。
“宇胖子，快，送我到文化宫！”
李杨上了车，欧阳宇道：“杨仔，这么火急火燎的干啥去啊？”
李杨不回答，却问：“你怎么开上的士了？”
欧阳宇笑嘻嘻的：“刚找的工作，开一天白班，挣二百块钱。包吃不包住。”
……
文化宫大厅里，横幅昨晚就挂上了。
“星海市书协夏季书画展暨现场书画会”一行大字格外醒目。
从城郊接到外公的周靓颖赶在了九点之前到了这里。外公的年纪大了，周靓颖下了车搀扶着他，向着大厅走去。
外公边走边说：“家里的保姆啊，换了一茬又一茬，都不合我的心意，还是靓靓懂我，我活了一辈子，就爱好这个东西，昨晚你妈说我年纪大，不准我来，还叮嘱保姆看着我，幸亏你来了，不然今天外公可出不来了！”
周靓颖笑着说：“其实这个事，你叫我爸派个司机就行了，总公司里几十台车，司机都在办公室闲得发慌！”
老人说：“莫提你爸，一提我就来气，当初追你妈的时候，伪装那叫一个好，说起唐诗宋词来，那是轻车熟路，楷行草隶篆，那叫信手拈来，古今中外名家，说起来头头是道。一结婚，就变味了，满身铜臭，现在生意越做越大，脑子也是不好使了。你知道，昨天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先给他打了个，你知道他怎么说？”
周靓颖慢了下来，上台阶了，外公的身体早就已经大不如前了。
“他说，看什么书画展？您要是乐意，我在您家里办个就是了。规模可以比这个大十倍！我气得什么话都没讲，就挂了电话！”
周靓颖道：“外公，现在老爸烦着呢，总公司那边很多事情都不太顺利，您老多担待，他们不陪您，有我呢。”
老人停了下来，面上荡起微笑：“还好有靓靓，送我李可染大师的画，还陪我来看画展！”
到了门口，早已在大厅门口候着的市书协的人迎了上去。
“郭老，想不到您都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这个小展览增色添辉啊！”
老人连忙握着手：“汪秘书长啊，你们辛苦了，老朽就是来凑凑热闹，如果需要我的话，尽管开口。”
汪时文立即紧握着老人的手，道：“郭老啊，您的作品我们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不瞒您说，连省里过来的大家都对您的作品赞不绝口！您是我们星海的泰斗，您的到来是整个星海书协的荣耀！”
郭老连忙说：“过奖了，过奖了，粗制滥造，雕虫小技，老朽惭愧啊！”
告别了书协那批人，周靓颖问道：“外公，你怎么这么谦虚，你好歹在国内也小有名气！”
郭老笑道：“年纪越大，就越觉得自己不足。再说了，这些人都是俗人，在场面上混的，真正有才学的，未必会参与这些俗套的事情，我还不得打自己脸几下，赶紧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
郭老的作品果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是郭老三个月前的一幅字，写的是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人们又叫它桃花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周靓颖见了，说：“外公，你看好多人拍照，还有好多人赞叹呢。”
郭老仔细看看，喟然长叹：“不满意啊，总觉得还是凡俗了点，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迷惘，却又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周靓颖掏出手机拍照了，又放大了照片仔细端详。她收到了两次小朱的公司签到的照片，她迅速回复了几个字：好，继续。
“走，靓靓。我们往前去看看。”郭老唤道，周靓颖迅速过去。
郭老在每一幅书法作品前逗留不过一两分钟，看了一幅，便朝着周靓颖道：“这是凡品！”又看了一幅，道：“俗品！”
如此“凡品”“俗品”不知多少次了之后，就快走到最后了，整个书法展览就没有了，接下来就是绘画展览了。
这是书法展厅的最后一幅作品，也是一个极为显眼的位置，别的作品旁冷冷清清，这幅作品旁却聚集了不少人，还有不少是本市的书法家。
这一幅作品写的是一首很寻常的唐诗，唐代韦应物的《涂州西涧》，这首诗是书法入门级爱好者常常写的一首诗，算起来题材平常。
郭老在这幅作品面前停留了下来，足足看了几分钟，道了句：“妙品！”
周靓颖有些诧异，满大厅的作品，外公连自己的都说成凡俗之品，却对这样一幅字说成是妙品！
妙品两个字，外公可不会轻易说出口，清早把李可染的画送去的时候，外公看了好一会，爱不释手的，也说是妙品。
难道这几个字竟可以和李可染大师的画作相提并论？
“这是谁人的作品呢？题材寻常，却功力十足，难得的是一气通贯，像是大家片刻间的游戏之作，却又有如神来之笔！”
郭老看了看作品下面贴着的便笺，上面清楚的写着——书写者——李杨。
周围有人认出了郭老，有人热情的叫了句：“郭老！您老来了！”
郭老置若罔闻，只是喃喃的自语：“李杨？这是哪位大家？怎么我都没有听说过？”
周靓颖笑了笑：“这个李杨我不认识，我公司也有一个叫李杨的！只是，这位李杨是位书画家，那个李杨却是一个……”
随即她停了下来，面色有些难看。
郭老好奇的问：“是个什么？”
周靓颖咬着牙道：“是个混蛋！——外公，咱们看画去，别提了。”
不远处的秦玉山正在和颜晓雯低声交谈。
秦玉山道：“小颜，你看连郭老都非常欣赏这幅作品。”
颜晓雯道：“这幅字真有这么好？”
秦玉山道：“有如此功底，假以时日，必一飞冲天！”
颜晓雯道：“可他言行举止，怪里怪气，而且，内心轻浮，举止却又拘谨，”
秦玉山道：“凡有大才之人，必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怪异，李杨如果不自毁，将来在书法界，必定扬名立万。此等人物，可托付终身！”
颜晓雯沉思不语。
秦玉山道：“你跟了我几年，知道我的为人，不是个稳当的人物，我绝不会乱推，而且现在他还毫无名气，正是入手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