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涛声潮汛千浪折，帝都云集众英雄（20）
狄阿鸟坏敌粮草前也考虑到水路运输。他觉得通信不便和后勤供给所造成的迟缓是不可避免，而人是铁饭是钢，供给滞后三五天，失去了斗志的战场官兵即便不躺在地上哼哼，也将心慌意乱，到时即便是采取紧急措施，也把一个饼掰两半。</p>
朝廷布在陇上的防线居于劣势，就地囤集粮食有风险，只能靠细水长流的输运，要是把一个饼不假思索地掰两半，怕影响也同样巨大。</p>
秦理派人去河边，偶然截到一批，本只想应一下儿急，却做梦也想不到被牛六斤这条趴在河对岸的狼给盯了……</p>
而今即便朝廷可再筹米粮，一时却要怎么恢复供给线？！</p>
张怀玉本来还寄托了不少希望，陡然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收拢饿兵败卒向北蹿。他想从水路回杨浦镇和秦理汇合，船已经被狄阿孝的先锋骑兵毁了个精光。他只好往几座桥头奔。</p>
士兵们哪有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散了一地。</p>
狄阿鸟率骑兵不停歇地疾驰，自背后赶上猛冲，把他仅能施出来的一点力量也毁坏了个干净。</p>
经过这一打击，就张怀玉本部来说，连打击秦一郎夺粮食的力量都没有。</p>
天越来越亮，东方升起太阳时，田间地头，总有一歪三晃的游散官兵栖身，那些看到苗头的士卒信不过长官的安慰，一听说秦一郎准备着口粮换刀枪盔甲，就想拿衣甲和兵器去碰碰运气，但更多的是在私底下议论：“人家土司爷已经向朝廷投降，还不是张郎将非要致人于死地，他放出风说，要殿下看在他出生入死的份上——把人家给弄死……”</p>
他们反拍着两只巴掌，到处气不过：“现在可是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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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理接到噩耗时一阵子懵。他远在杨浦镇。只是一跃而起，提把宝剑出来。</p>
门外的杨乾金迫不及待地堵上来，穿着绸布小凉袍，窝着双手躬身小嚷：“摸信的回来说，博格先遣骑兵已经过河，在抓人拆桥，要打来不也快？！”秦理看他央求要走，只是怒道：“博格打来了么？！我正等着他——要走你们走！”</p>
旁边的窦成踩着虚弱的胖腿来到面前，呕血恳求，也要秦理先去槐里避难。秦理只把目光投到院落。就见窦成地娘抱着张翡翠玉瓜扇，穿着百姓衣裳在软轿上头哭。其余大大小小好几十口子都收拾得利索，好几十个家生子都别着长剑，脑门当时钻进一股凉气。</p>
亲信们也不能由他出去拼杀，趁他一失神。他们簇拥而上，里外哭啼，最终将秦理扒成木人。而后连抬带扛地来到两面灰黑色的高墙架着窄窄的夹弄下面，把他按上小软轿，拍着轿后柱杆催人走。</p>
刚刚大亮中，夹弄中只有线青灰色天隙，杨家几个年轻族亲一动不动靠着墙站，脸身只是隐约辨认大概，更增阴沉和急促，小轿在夹弄里快速穿越，剧烈颤抖，晃得秦理有点目眩。出来不大功夫。追来个叫杨钰环的妙龄姑娘。她跟在轿子边上喘吁，香汗淋漓地提着个小包袱，摸出俩鸡蛋：“殿下先填填肚子！”</p>
秦理眼看她这么好一姑娘被迫套着身严实的粗布衣裳，脸上涂抹黑灰，胸潮起伏不定。</p>
前后抬小轿的男人脚快。</p>
把杨钰环甩到了身后。秦理扭头往后看，只见杨钰环斜搂小包裹，身影像是一片从中卷起来的豆叶，心潮起伏翻腾，忍不住沙哑大叫道：“博格阿巴特。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将你碎石万断。”</p>
他们说是不惊动百姓。百姓何须他们再惊动。见他们要走。跟到后头逃难。</p>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百姓都拖家带口地上来了。逃成一条长长的灰龙趟子，不可能不引起水磨山司的追击。殿后地杨乾金为了截断这条尾巴，集合杨窦两家家丁，把他们全堵到荒甸子上。</p>
无论几十条大汉怎么威胁痛骂：“你们这群娘屁的。都回去。”百姓们也不肯放弃这条路，或挤扛或讲理或哀求，连牛羊都跟着“瞻、咩”，声势极为浩大。</p>
杨乾金眼看后续源源，头上冒了冷汗。</p>
关键地时候女扮男装的杨钰环赶上来，母虎下山般冲爷爷大叫：“为了殿下。别手软。”</p>
杨乾金这才想起背后有秦理撑腰，精神陡然一振，一声令下，就见几十条大汉拎着枣木棍往百姓头上砸起来。</p>
四处的百姓张手抓舞跟他们搏斗，眼看也操了棍棒反抗，杨钰环代替爷爷发号施令，站在坪头上大叫：“把那个最前头的拉出来。对。就他。”</p>
几条大汉照她的吩咐揪出一条瘦个男人，按着吩咐照做，听到“朵1胳膊”，“刷”地砍了条胳膊下来，听到要砍腿，“乒乒乓乓”地砸腿，不一会儿工夫，宰出个无胳膊无腿、血肉模糊的肉轱辘，一放就没入草丛，只看到腰部抽缩而晃动地野草。</p>
人群听到一声声狼哭狗叫，全都吓得傻傻的，只要一个女子扯着孩子扑到地上大哭。</p>
杨钰环在上头大叫道：“把她也拉出来！”</p>
几条大汉愣了一愣，连忙把她拽出来，几撕几拔，录出洁白的躯干，让两团圆鼓鼓的软肉在空中晃荡。那小孩竟是吓得傻了，哭了不会哭地抖成一团筛，被一条大汉一挟，放咳嗽大哭……那妇女听得自己孩子的哭声，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力，腰肢像是一张弓被拉开，带着十二分的巨力顶翻一条大汉，失声纵跳，裹着两只带着长长指甲的手掌朝一条大汉挥舞过去……斗在一团作响。</p>
杨钰环疯狂地大叫：“按住她。按住她。**。**。”</p>
所有人的脚都不自觉地往后移。</p>
他们突然间醒悟到虽然到如今的地步，姓杨的一家人还是能让人生不如死。</p>
那妇女也醒悟过来，尽管男人被砍成*人鬃，也要醒悟过来，她翻个身子咧咧大哭，把白白嫩嫩地屁股对人撅起来，朝坪上磕头：“杨二姑奶奶。杨二姑奶奶。我们再也不敢咧……”杨钰环冷叫道：“这会儿晚来！”</p>
突然间。有人冲到人群里头，抢到跟前，硬生生把一条大汉撞个跟头，不及杨家人是否怪罪，扬起胳膊大叫：“博大王的骑兵来咧。真来咧。”</p>
杨乾金心里大怯，虚晃一枪说：“回来再跟你们算帐！”</p>
上千人都毛根收紧，生生打了一哆嗦，眼看他们操起刀枪扬长离开，朝另一个方向哄散逃命。妇女扒住来人，往苍蝇堆里一指。失魂叫声：“孩他爹没腿咧，咋走……”</p>
那男的却是她亲弟弟。后面再上来几个自家亲友。收拢那姐夫四分五裂地肢体，摆到死透了的尸体上。其中地老妇扯掉身上的包，袱扔出一套衣裳，叫道：“孩他娘。孩他娘。你快穿上衣裳，一起逃命呗。”</p>
那赶来报信的汉子将掉了魂的小孩往怀里一揣，噙着眼泪说：“我是骗他们的！博大王的骑兵没来！”</p>
他等妇女披起衣裳。把孩子递过去，对天拜了三拜，指天发誓道：“皇天在上，我杨链亭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听大伙催自己一起走，起来道：“你们为何要走？！”</p>
众人傻道：“难道被博大王一刀砍死么？！”</p>
汉子冷笑道：“我听说博大王替百姓申冤，手下都是英雄好汉！”</p>
她姐姐缓过气来，嚷道：“他那些手下都是杀人地魔王，从西杀到东，杀人杀了好几万！”大伙看他是想跟人闯荡。接二连三下决心，咬牙道：“秦一郎有王族地血脉，还是要保咱武县百姓起地兵。要投一起投他。”</p>
不远处突然响起嗒嗒马蹄。大伙情急欲逃，纷纷大叫道：“你不是说你是骗他们地么？！”</p>
杨链亭茫然无措，眼看十几骑率先出现。越走越近，慌忙迎上去跪倒在地，道：“在下杨链亭……”</p>
其余人都远远看着，听不清他后面说些什么，见其中一位骑士身姿不凡，短发上裹着伤布。都怀疑是传言中还俗胡僧“博扎扎扎特”。他们看那骑士往前指了指。杨链亭惊喜地站起来，拉着缰绳走过来。连忙让出一条道路。</p>
一名四十来岁地文士往两边看着，也欲言欲止地赶上来。</p>
文士下了马看了看那四分五裂的尸体，掏出几块银元宝息事道：“这是我们司长官大人的心意。你们也别为难司长官大人，将人好生收敛罢！”</p>
他看狄阿鸟看过来，改口笑道：“他们往槐里方向逃走！槐里是大城！”</p>
狄阿鸟心里也清楚，突然想起秦禾来，大叫道：“快。快。让狗日的公主自己来看。”谢先令听到“狗日”两字，立刻想到招安在即，用咳嗽提醒他注意自己言辞。</p>
狄阿鸟愕然改口，更正道：“人日的。”</p>
不大工夫，秦禾就和谢小婉的马车来到跟前。</p>
秦禾说什么也不下车，只是惨白如蜡地央求谢小婉，嘤嘤哀求：“我会害怕地。”</p>
谢小婉倒憨大胆，义气地说：“我替你去看。”</p>
她跑去瞅两眼，捂着嘴逃回来，不及说一字，先扭过头“吼、吼”呕吐。秦禾脸色更加惨白。她下车要帮谢小婉拍了拍背，看到狄阿鸟瞪着两只眼睛，越走越近，可怜兮兮说：“阿鸟……好阿鸟。我和你龙姐姐是好朋友啦，还替父王为你求情呢。”</p>
狄阿鸟说：“少来。你要是不肯看。谁来为我作证？”</p>
秦禾弯腰往车底下钻，口中大叫：“谢姐姐为你作证。”</p>
她感到一只抓住自己的后领，顶着马车上往头踢腿，连声道：“狄阿鸟。我不看也为你作证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从来也没有求过别人。我回去以后，把我养的龙犬送给你好不好？！”她感到狄阿鸟把自己挟在腋下，胡乱挣扎踢腿，用哭笑不得的声音大叫：“人家是女孩子呀。你这色狼！”眼看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好大喊：“谢姐姐。你快帮帮我。”</p>
狄阿鸟发觉她有点像自己的阿妹阿田，欺软怕硬，善使四两拨千斤，不禁有点儿心软，却还是呵责说：“百姓有冤，求救无门，但凡一个活人，总也不该无动于衷！你还是堂堂的公主，身上怎么没有一点高贵的血脉。”</p>
秦禾哼哼说：“我是父王捡来的小孩。”</p>
狄阿鸟不由停住脚步，想越是捡来的小孩越不承认，笑道：“你深得阿爸宠爱，挨骂时耍可怜的把戏……我不是你阿爸。没有用地！”</p>
秦禾怏怏地说：“你太过分了！”</p>
她感到狄阿鸟把自己放下来，连忙捂住自己的脸。</p>
谢先令见狄阿鸟咬着牙，揉着秦禾的脸掰指头，连忙从后面拉他衣裳。</p>
狄阿鸟却不肯放手，厉声骂道：“你再不放手。我打你巴掌啦。”他教训道：“你是公主。这是你们家的百姓。你要是不管。别人就替你们家管。最后全拿走，他们拿走完会怎么样，你知道吗？”</p>
秦禾慢慢地说：“失去天下！”</p>
狄阿鸟冷笑说：“何止。他们还会将你父亲的头挂在城楼上”秦禾尖叫道：“我求求你。你别再说了。你放开我。我就睁眼看一看。”</p>
狄阿鸟不再碰她，她又反悔了，说：“我真地很害怕。听说冤死鬼缠人，每天夜里都出来走一圈，吐出一条大红舌头？！”</p>
狄阿鸟发觉兀自伤心的百姓用古怪的眼神朝她看，也为她的话气不过。这时秦禾哭着睁开眼睛，投尸体看一眼，只见细腿掀一掀，往地上栽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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