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血红雪白（1)
出来后，飞鸟看到风月先生竟然站在院子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白狼。白狼也在看风月。两者离得很近，一会过后，风月弯腰趴下来看，白狼却坦然受之。当然这在飞鸟看来，是风月在看它是狼是狗，在看它脖子里的骨饰。“风月老师，你刚回来呀，在干什么呢？”飞鸟有些高兴地迎了上去，“我这次挣了不少钱，你以后就有薪水了。”</p>
风月有些慌乱，但立刻就镇定下来。“你吓了我一跳！”风月说，但语气不是一直以来的那种，“你瘦多了，也黑多了，怎么样？吃够了苦头吧。”</p>
“是受了点磨难。风月老师走过很多地方吧？”飞鸟说，“我正要找你请教些事情。”</p>
白狼也带着他那只母狼跟了上来。“什么事？”风月问。“你有没有去过，去过，你肯定是没去过。”飞鸟说，“我只是想，问问，问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本命兽。”</p>
“本命兽？”风月老师看了飞鸟一眼问，“你问他干嘛？你知道吗？”</p>
“知道一些，刚才老师也看到老白脖子上的东西了吗？”飞鸟问。</p>
“恩，一个奇怪的东西。你能不能把白狼送给我？我觉得很奇怪，它脖子里竟然带了东西，我想好好看一看。”风月很殷切地请求。</p>
“我不能把它送给你，它跟随我回来的，可能认定了我。”飞鸟说，“它是一只本命兽，我也想在风月这打听一些关于本命兽和兽族的事。”</p>
“它是跟你回来的？不是由你打猎打到了？”风月脸上的表情奇怪到极点，但立刻把头转到一边去。</p>
“是呀，是呀！”飞鸟热切地去搂风月，说，“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能讲给我关于这些的知识。我不知道怎么对待它好，在草原上我把它当成伙伴，很想让它跟我回家。可回到家里，我才发现家人都很勉强，他们不太情愿和狼在一起。”</p>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呢？在你们——”风月问，“在一些人眼里，这些是冒着杀头的危险的。”</p>
“就是说你知道了？给我讲讲，我可是叫你老师的，你什么东西还都没教给我呢。”飞鸟说。</p>
“本命兽只是一种说法而已，事实上兽人是希望通过和某种动物共生，从而达到一种忠诚和坚贞等美好的品质。本命兽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一个人的外在表露，就像关内的文人写文章写诗歌来表露自己的内心一样，当然不完全一样。”风月先生说，“这些行了吧，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了吧。”</p>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飞鸟强行把风月连推带拉弄到自己房子，让他正面坐在床上，接着不满意，想了一下又把他拉起来。</p>
“……？”风月一脸茫然！</p>
在风月的不知所以下，飞鸟飞快地卷卷自己的铺盖，把它们拱成座位形状。然后他才又巴结地让风月坐下，说：“我想请你把你知道的都讲给我。”</p>
“你还想知道那些？”风月莫名其妙地望着飞鸟说，“为什么让我坐这么高？”</p>
“坐得高讲得多！！”飞鸟坐在毡子上，使劲地拉着两条腿坐端正。</p>
风月老师咽了口吐沫，坐垫颠高的被褥上，试了几试，怎么不自在。</p>
“快说啦，他们怎样相处？怎么生活，都有哪些风俗。放心吧，我不会说是你讲的。”飞鸟说，“知道的都说给我就是。”</p>
“这让我无法讲起的。”风月说，“而且我不相信兽人的本命狼会跟你回来。要是真的，我就好好给你说说。”</p>
飞鸟摸了一下白狼，肯定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它就跟我回家了。”</p>
白狼突然叫了一下，突然咬中飞鸟的手，牙齿划破飞鸟满是冻疮的表皮。看到暗红的血液流了出来，飞鸟愣了一下，返身问白狼：“你突然咬我干嘛？”</p>
风月也愣住了，看着飞鸟手上流下的血液，下定决心地说：“你真的想知道？”</p>
“当然了。”飞鸟做了请风月进书房的姿势，接着站起来，搬起一把椅子跟去。他把自己圈出坐椅窝也放弃掉了，格外不满白狼的打扰，临进去时还在恨恨地说：“你无缘无故咬我，等着，我过会给你算帐。”</p>
风月坐定，用一种比较中性的腔调讲：“本命兽又叫配克，是兽人最让人坚定不移的信仰和风俗之一。和人类图腾式的崇拜有些不同，这是他们通过萃取兽类在自然环境中的生活方式，去粗取精，实现自身完善的一种方式。传说中，他们的祖先被母狼哺育，后来和一只幼狼一起长大，患难与共，一起打败了很多部落。但这只是传说，无人知道这种信仰开始的年代。小孩一出生，父亲们就希望他们像熊一样强壮，像鹰一样展翅高飞，像狼一样坚忍不拔。他们的期望，也就寄托在为孩子寻找的灵兽上。而在这些灵兽中，狼是最普遍的，也是最受人欢迎的。</p>
“有配克的人和他的配克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一起玩耍。久了，主人自然会受到影响，而配克也会受到影响，继承他主人的智慧和勇力。人们发现，主人的情感，意志，甚至品质都可以在自己的配克身上中找到，这样，在某种意义下，配克成了主人的化身。有配克的人受到尊敬，因为这就好像冥冥中的注定一样。选贤授事，君王也是优先录用有配克的人，并进行双重考验来评定主人的才学器量。</p>
“他们同时相信自己和配克是神明安排的。两者在一起的时候，主人每月都把自己的血液给配克喝，而配克也把自己的血给主人，他们相信血液的融合更能共通。不少灵兽到了晚年，可以在众多血液中找出哪些是与主人有亲缘。很多未能善终的人都会把他的配克留下，让它来完成自己未完的愿望，比如合理的继承人等等。”</p>
风月突然神秘起来，拿过飞鸟的手说：“也许你和白狼的主人就有血缘关系。”</p>
“我们是不同的民族！”飞鸟一付这你也信的样子说，接着问：“那怎样才能和配克在一起生活呢？”</p>
“幼年时，它需要主人的陪伴。成年或半成年时，很多便和主人分开锻炼，定期相见，甚至放逐到野外，让它在野外磨砺。一些显赫的家族会在山野中建设别院，并豢养大量同种兽类，让自己的配克在其中成为王者。”风月说。</p>
“这太不可思议了吧，想让它成王者就成王者？”飞鸟看着风月，眼神流露出不敢相信的样子。</p>
风月点了点头，说：“配克经过严格的训练，又有非同寻常的智慧，它们往往很成功地成为王者。这是家族地位的宣昭，来不得半点马虎。”</p>
“那狼骑兵是怎么回事？大量的男人骑着他们的配克打仗吗？”飞鸟又一次发问，“骑在狼背上拿刀剑乱跑？”</p>
风月喷笑，问：“听谁说的？”</p>
“我只听别人说起狼骑兵，就猜想的。”飞鸟说。</p>
“那是对优秀骑兵的统称，他们的马头用狼皮装饰。”风月说，“正统的狼骑是皇室亲卫军统称。他们几乎都有狼配克，打仗时，狼马一同冲锋。”</p>
“狼不是很普遍的配克吗？亲卫军应该都是贵族，怎么可能！？”飞鸟沿着人类的方式提出疑问。</p>
“正是狼的忠贞，坚韧，智慧，团结，高贵。这才让大量兽族人愿意拥有，皇室君王也喜欢把狼作为配克。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狼配克遗传智慧的可能大，匹配通常都会成功，繁殖力也强。”风月解释说。</p>
“那我怎么没有见到老白的儿子？”飞鸟想起来白狼特殊的皮毛在狼群中那么扎眼，就又提出疑问。</p>
“配克是不能与没有灵性的同类生子的，它们的选择很玄的，特别是狼。有些女人也会有狼配克，一但他的主人和有狼配克的人相互爱慕，配克也会发生恋情，时刻提醒自己的主人不要使乱终弃。”风月说，“那些世代为配克的兽会泯灭发情期，和人类一样随时那个。”</p>
“哪个？”飞鸟半懂不懂，兴致勃勃地问。</p>
“你将来就会知道！”风月不好意思解说。</p>
好在飞鸟也不追问，只是说：“那老白成了我的配克，我要怎么对待它？和它一起在餐桌吃饭，一起睡觉？干什么都在一起？”</p>
“白狼不是你的配克，你或许应该和它一起进餐，以此表示对它主人的敬重，更不用和它睡在一起。”风月摇了摇头说。</p>
“那它为何跟着我，帮助我？”飞鸟不明白了。</p>
“配克是不会认二主的，它跟你有它的理由。配克要自小跟着你才行。即使是自己的配克，你也不用像今天那样和他们一起在客厅吃饭。”风月说。</p>
“你怎么知道？”飞鸟看着风月狐疑起来，怀疑是不是说客。</p>
“我一回来就听原姐在讲这事，说你领了两个祖宗回来。”风月说，他想象出当时的荒唐场景，有些想发笑。</p>
“它小的时候，你需要这样照料它。大了之后，你就完全可以给它修建自己的住处，教导它自己捕食，或者定时送餐。当然，在有条件的时候，你可以在自己的宫殿和府邸和它一起用餐。”风月说。</p>
飞鸟注视着再次表情化的风月，有点奇怪。在他印象里，风月一直都显得有些孤独，放纵。而今天，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言谈举止都带着飞扬的神采。</p>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像你养过配克一样。”飞鸟问。</p>
风月眼皮跳动，紧张起来，但随即听到飞鸟的后话。飞鸟说：“你一定去过兽人的地方，对吧？也认得兽人的文字！”</p>
风月很诡异地看着飞鸟，发现自己无论多么坚持的事情，在飞鸟面前都有不得不屈从的必要。难道这就是血统？他忍不住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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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认识简单的兽族文字，也能说些简单的兽族语。”风月还是点头承认。</p>
“教教我！”飞鸟请求说，“好吧？”</p>
“当然会的，我会的。”风月不得不答应下来。</p>
“我还想知道老白骨饰上的字是什么，你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飞鸟说，“不然怎么知道你骗没骗我！”</p>
“巴思隆裴撒达。‘巴思隆裴’是一显赫家族的名字，而‘撒达’应该是主人小时候的呢称。单单一个主人，不管配克传了几代，它的骨饰是不会变的。”风月说。</p>
“那你有没有在兽人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将军。”飞鸟有些憧憬地说，“而且很善于作战。”</p>
风月不语，接着帮飞鸟推测起白狼的来历来：“它的主人应该是遭受了不测，而它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没有选择死亡，而是长途跋涉，跨越千里的荒原，又翻过了山脉到达这里。它那时应该仅仅是一只半成年的小狼。可现在，他已经老了，正在它失望的时候，一个和他主人有数代血缘关系的人被发现。”风月故意这样说。在他看来，一个在人类世界生活的人一定不会承认他的兽人血统，便有意让飞鸟自己琢磨。</p>
“我？不可能，我爷爷生活在这里，我曾爷爷也生活在这里，听父亲说，我们世代都是靖康人。血液我也不是没有喝过，都是咸糊糊，热热的，还带着腥味，怎么可能靠它品尝鉴定？”飞鸟反感地说。</p>
“你奶奶呢？母亲呢？”风月说，“野兽的味觉比我们发达，尤其是灵兽，他们对不同血液的分辨力是很强的。而且，这种鉴定存在于王室和显赫家族之间，他们的血也往往特异，更容易被分辨。”</p>
“胡说八道。我小时候吃的菜，我今天还能记住味道？何况血液大部分都相同，即使是那微粒般的不同也是尝不出来的。”飞鸟说，“我看，它就像是我们这里的滴血验亲，不灵的。阿爸小时侯给我讲过，一个叫神医的扁子得出过结论，他说每六人中，其中有两人的血液极可能融合。白狼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它尝了我的血，大致上也正好和它主人的血一样，它就相信了，但是，你和我不能相信呀。”</p>
风月死活没有听过叫神医的扁子，接着问：“那你为何要学习兽族人的文字，语言呢？”</p>
“你应该告诉我行与不行！”飞鸟说，“我虎克大叔朋友说，我们都是人。”说完，他摸摸自己的鼻子，闭了一下眼睛，又清理两下喉咙问，“要不要听首歌？”</p>
说完，他也不管别人听与不听，自个儿鬼哭狼嚎地唱了起来：“君马黄，我马白，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这是唱给朋友听的情谊歌儿，猝然而出，倒也有些符合谈论的话题。只是，他声音太难听了，中间还有打咳强运嗓子的间歇。</p>
风月极力忍住这种刺耳的调子，摆手打断他的歌声。可飞鸟唱出了瘾，说什么也不愿意停，反复咏叹了几遍，这才合住乌鸦一样的口。</p>
风月不得不消受掉，肯定地点点头说：“没错，兽人只是人类强加的称呼，它们有个很美的名字叫佛玛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p>
“学费要便宜点，学琴是附赠。”飞鸟眼睛一动，就地论价。</p>
“你不是说你有钱了吗？你不是说可以给足工钱吗？”风月开玩笑说。</p>
“可问题是有钱也要节约吧，何况，我还不知道我那笔钱被人剥削掉多少，按月领多少呢。”飞鸟坦白说。</p>
风月自然不会让他知道，自己另外拿了一份钱，他装出很不情愿的样子，要求了两个银币一个月。飞鸟大乐，觉得太划算了，但对钱财分文必争的他，还试着往下还还，但在被人严厉拒绝后飞快地答应。不过答应归答应，他还在大摆道理，说：“听我阿爸说，我爷爷教别人识字，过年的时候才要一串熏肉！”</p>
说了好大一阵子，风月才出飞鸟的门。</p>
一阵冷咧的寒风扬起，他的衣襟被风掀动，心情却好了许多。他发现，即使自己公开自己的身世，也有人会接受他，自己再不会因为孤单而落落寡欢。至于寂寞吗？那更说不上，有钱了自然不会寂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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