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苍狼大地（3)
“见了？”花流霜叹了口气说，“他什么时候能够长大？”</p>
“他不是长不大，而是生性怪诞！”狄南堂坐下来，看桌子上有一壶茶，拿起来就喝。</p>
“那你想个法子管束管束他呀！”花流霜反过来,带着责怪的口气说。</p>
“怎么管束？我告诉他兽类不能做他的朋友？从小他就在《马经》上套用以马为友的话，你说拿这个借口能治他吗？要我告诉他兽类不能在客厅吃饭，亵渎祖先吗？他会说你又不是祖先，怎么知道呢？”狄南堂发起牢骚来，“除非我们能找个能让他服帖的先生，把道理透彻起来才行。草原上带鹰，狼游猎的人也有，我看就再迁就他一次。”</p>
说完见花流霜不说话，狄南堂这才给蔡彩说：“劣子难教，让嫂嫂见笑了。”</p>
“他叫风月先生为老师，你看是不是——？”花流霜问。</p>
“风月先生？试试也好。”狄南堂点了点头。</p>
“这父亲教育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父亲说的自然就是道理嘛！”蔡彩不解地说，“实在不行就用棍棒调教。”</p>
花流霜摇了摇头，说：“我们这个儿子，用这个不行的。你将来和他接触了就知道，你让他父亲说说。棍棒刀枪能让他眨眨眼睛就了不起了，否则他也不会打着胆子溜了出去，在冰天雪地摸了几个月才回来。”</p>
“那就按我说的，从那几个畜生入手。”蔡彩又拿起刚才的建议。</p>
“吃完饭了！”花流霜听到外面原姐的抱怨说，“这也不行，你这个主意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起。否则走了风声，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好。”稍微犹豫了一下，她问狄南堂：“你知道什么是本命兽么？”</p>
“什么？”狄南堂变了脸色。</p>
“怎么了？”花流霜问。</p>
“听说那是兽人的命根子，和主人呆在一起互相影响。”狄南堂不讳避地说，“难道他带回来的狼就是？”</p>
花流霜点了点头，说：“不会伤到他吧。”</p>
“这倒不会。”狄南堂说，“他是怎么知道的？”</p>
“你自己问他去，他说是牧场里一个你买回来的兽人说的。”花流霜说，“怪不得我刚才问嫂子，她也没有听说过。”</p>
“这也难怪，兽人的风俗就是这样。本命兽有着和主人几乎同等的尊重，蔑视别人的本命兽就是在侮辱别人，杀了别人的别命兽，就等于杀了别人的性命。”狄南堂说，“关内诸国视兽人为洪水猛兽就是这个原因，一旦打仗，显赫贵族的本命兽还会带着大批的野兽，战争所到之处几乎人畜不留。”</p>
花流霜吃了一惊，说：“怪不得飞鸟说那白狼是狼王。”</p>
“这些本命兽有的比人还聪明。三百多年前，关内联军与兽人对阵，兽人统帅马伯温大流士受伤而亡，但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接下来的战争由他的本命兽指挥，而且行为出人意表。”狄南堂娓娓地说，“若不是它不懂兼顾补给，落败的一定是关内诸军。”</p>
“可怕！”蔡彩说，“那不就是会说话的妖怪吗？我听说兽人都是兽身，两头两命，凶残暴虐，却想不到还有妖怪在身边。”</p>
“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将领指挥的，只是借用他的本命兽镇定军心。”狄南堂补充说。</p>
“那它成了飞鸟的本命兽了怎么办？”花流霜再次脸上色变，谁都知道人类和兽人世代为仇，若一个人类有了本命兽，岂不是被拿去杀头。</p>
“本命兽不会弃主的。”狄南堂说，“即使主人死了也不会，很多都跟随主人而死。”</p>
“那飞鸟说本命兽认了他。”花流霜说。</p>
“不会，可能是飞鸟与他的主人有些相似的地方，它眷恋飞鸟吧。”狄南堂说，“可怎么会有两只呢？”</p>
“一公一母，飞鸟说是夫妻！”花流霜说，“你怎么对兽人的事知道这么多？”</p>
“你忘了？我跟兽人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狄南堂说了句惊天动地的话，“他们和我们人类一样，只是皮肤和头发有些不同，传闻是从兽人与我们不同的风俗而来的，怎么能信。”</p>
“这可了不得，这是杀头的呀。”蔡彩惊惶地说。</p>
花流霜抿嘴一笑，对自己嫂嫂的表现见怪不怪。她知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物有稀缺，地有产有不产，身为商人，夹缝中求利，别说是兽人，即使是魔鬼，在关键的时候也要与之打交道。</p>
却是跋扈而不屑的商人越是不法，有所依恃方有所骄，正经的商人游刃于价格间，不屯不抬不压。因是敌国就不来往对商人太狭隘了，丈夫也是在官商打压下逼不得已才翻越长白山区与兽人交易的。</p>
不过她有些怪自己的丈夫唐突，轻易就讲这些出来，便说：“那不是不知情才这么做的吗？”</p>
狄南堂却不这么想，只是觉得一家人用不了隐瞒什么，见花流霜这么说，倒停住了，好久才说：“飞孝他们也该放学了。我们当着他们的面教训飞鸟，也好不让他们将来相互影响。我想飞鸟在弟弟，妹妹面前是不敢乱说话的。”</p>
花流霜白了他一眼说：“也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借机扳回尊严？我看赶飞鸟去学堂，他总不能带着两条狼去上学。另外让人给两个不速之客打个飞鸟满意的圈，每日喂些上好的肉。”</p>
两人相似而笑，蔡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对现在的日子一点也不满意，虽然不知道姑子家具体怎么样，但看出入的武士，她就不满意狄南堂整日要给儿子安排事情做。但人在矮檐下，她能做的就是教育儿子要对待这个姑父恭敬从命。甚至她不只一次地在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要是他儿子回不来多好呀。飞鸟回来后，她发现似乎狄南堂夫妻两个都十分厌恶儿子，倒突然又来了新的希望。</p>
“不如让他表兄也入学吧。”蔡彩说，“他一直跟着我到处流浪奔波，学些书写也好呀。”</p>
“这！”花流霜知道，每入学一人都要龙家允许才行，飞孝几个倒还好说，但自己侄子恐怕就要让丈夫难以开口了。</p>
狄南堂却没有那么多想法，点了头说：“这也应该的，是应该让他也读书，将来也好有大用。我把这些给漏了，只是不知道落开是怎么想的，毕竟他现在这么大，也该由自己决定的权力了。”</p>
“这是他给我说的。”蔡彩努力把儿子的形象说得上进一些。</p>
“只是入学复杂，我害怕不好办。”花流霜看着狄南堂说。</p>
“不行就他替飞鸟去上课，他在学校也经常逃课。”狄南堂也拿不准，他一下子推了四个人进去，简直比镇上的望族还有面子了，倒真不好意思再开口。</p>
“我看让飞鸟回牧场吧，”花流霜建议说，“若是他坚持非要带狼出入的话，让飞雪他们都回去。”</p>
“这哪能行？”蔡彩一愣，旋即推辞说。</p>
狄南堂边带着她们往外走边说：“也好！”</p>
远远处，飞孝傻笑着抱着白狼。飞田还拿了块肉，应该是想强行喂白狼的。不过白狼很不耐烦他们的纠缠，无奈地四走。飞孝则拼命用身体压住白狼不让它逃脱，飞田往狼嘴里塞着肉块。白狼发怒了，就地一滚把飞孝甩开，接着把飞田扑倒在地。</p>
花流霜立刻傻了眼，拉着狄南堂就往前面跑。白狼甩开了笑着再扭它的飞孝，露出尖利的牙齿低声吼叫。飞田应该是被摔疼了，也吓坏了，傻傻地看着白狼露着慢慢地走了来，哇地一声哭了。飞孝却又站到白狼面前说：“来，比试一番怎么样？看我怎么修理你。”</p>
白狼不去理他，扭头举步就走，跨在园子里突然抬头嚎叫。远处的母狼也卧在地下抬头随叫。一低一高两声长啸出人意料地拉破地方的平静，一会功夫，四面邻居家响起狗叫声声。</p>
花流霜一把抱起赖在地下的飞田，脸色苍白，狄南堂也连忙检查她有没有被咬到。“它为什么不吃我喂的肉，还生那么大的气？”飞田伸手拿出一团黑糊糊的肉来。“它是个骄傲的家伙，自然不想你那样喂它东西。”飞孝振振有词说。</p>
“谁让你带妹妹给它玩的？飞鸟呢？”花流霜心有余悸地说。</p>
“他在房子里不知道干什么。我只是想和它比比力气，又没让飞田强行喂它东西吃。”飞孝委屈地说，接着看到提了个木棒后来的救命勇士——蔡彩，奇怪地问：“你提了个棍子干嘛？和我——吗？”</p>
白狼孤独地看着几人，它似乎知道他们都在用凶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却一点也不理睬，只是又抬起头，看向天空。一刹那间，狄南堂若有所觉，隐隐被它流露出的萧索感染，他说：“我们误会它了，它只是吓唬吓唬飞田。”</p>
“误会？”蔡彩突然大起胆子来，提着木棒上前重重打在白狼都头上。</p>
狼头是最不怕伤害的地方之一，蔡彩自认为不会失败的一击只是惹怒了它。它冷冷地看着蔡彩，似乎一直看到她心里去。白狼还是走了，没有多理睬蔡彩。</p>
蔡彩知道花流霜身负家传武学，自然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但仅仅是被狼盯了一眼，她还是流了冷汗下来。</p>
狄南堂奇怪白狼为什么会被打中，具他所知，这些动物的六识和高明的武士一样敏锐，怎么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接近并打中头颅？他看了一眼花流霜，发现她眼里也是疑惑。</p>
“我还以为它多厉害呢？”飞孝有些失望地说。</p>
“飞雪呢？”花流霜问飞孝。</p>
“她非要和他哥哥呆着，难道我不是他哥哥吗？”飞孝有些不满地说。</p>
飞鸟不敢开窗子，可铜灯太暗了，他只好又点了一盏。飞雪和他一起坐在一个大椅子的扶手里，她趴在飞鸟身边问：“我很想你！”“是不是又没钱买糖果了？”飞鸟翻着一本厚厚的典籍想也不想就问。“不是！我害怕，夜里总是做梦。”飞雪说，“好多人骑着马，我身边一下子都是火。”</p>
“是吗？”飞鸟正忙着，只好平淡地打发她。</p>
“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都好长时间没有一点消息。我还做梦你抱着肚子坐在山上说自己很饿。”飞雪用手指头抓了抓玲珑的鼻子，斜着眼睛看看飞鸟说。</p>
“怕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飞鸟也看了看她，笑了笑说。</p>
“学堂有人欺负你吗？”飞鸟问。</p>
“以前有，可是飞孝哥去了后就没有了。”飞雪说，接着她用手指头指着一幅插图问，“这是条狗吗？”</p>
“不是。”飞鸟耐心地说，“这是传说中的邪龙神，它扭曲了地力，将人和兽人生活在一块土地上。”</p>
“噢！”飞雪点点头又问，“是抓走高阳帝女儿的那只吗？”</p>
“恩！”飞鸟翻了几页，然后飞快地记着东西。</p>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飞雪从椅子上下来说：“哥，我去开门。”</p>
段晚容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帮飞雪关了上门之后，又蹑手蹑脚地往前走。飞雪却紧张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跑在她前面回到椅子上。段晚容伸着舌头走到跟前，想暗算飞鸟。</p>
“你烦不烦？”飞鸟看也不看就说。</p>
“你怎么知道是我？”段晚容惊愣一下问。</p>
“我知道，这是心在书内，神游物外。”飞雪回头看了看说。</p>
“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飞鸟又翻动大书说，“这是告诉读书人，读书时要把相关的知识联系起来，也就是读到一想到三的意思。”</p>
“卖弄！飞雪，不要理他。”段晚容说。</p>
飞雪却说：“晚容姐姐，帮我把书拿过来好吗？我和哥哥一起读书，就是我桌子上被了羊皮的那一本。”</p>
“奇怪，突然都这么用功起来。”段晚容不理解地说。</p>
“奇怪什么？我一直读书不是都很用功吗？”飞鸟说，“倒是你，近来越来越不好好读书了，四处乱跑，帮阿妈做做这事，安排那事。”</p>
“你怎么知道我是过来叫你的？”段晚容张口结舌地问，她发现飞鸟的本事越来越大了。</p>
“因为我已经知道接下来快要受惩罚了。而你，一向是先锋甲兵。”飞鸟说，“你先回去，就说我正在读书，要一会才能过去。”</p>
“我知道，你是想通过这一手减轻伯伯和夫人对你的惩罚。”段晚容立刻翻脸，“我给你机会收买我。”</p>
“一盒胭脂，赶快！”飞鸟继续翻找东西。</p>
段晚容笑了笑，得意地离开。飞雪又重新趴在那里看着铜灯，好久才说：“你和晚容姐姐每天都这样坐着看书吗？”</p>
“恩！”飞鸟回答说。</p>
飞雪不再说话。飞鸟这才觉得她有点不太正常，停下来问：“飞雪，怎么了？你！”</p>
飞雪突然哇一声哭了，边哭边说：“我好怕，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不敢睡觉。”</p>
飞鸟知道她从小就有做噩梦的习惯，搂着她轻轻地拍打，说：“你不是不做噩梦了吗？怎么又做起来了。”</p>
飞雪一个劲地哭，飞鸟的衣服都湿了，也想不到替她解决的办法。</p>
“你给阿妈说了吗？”飞鸟问。</p>
“阿妈说阿爸从很远的地方请了一个和尚来给我看病，不过要很多天才能来。”飞雪抽泣说。</p>
“你说过什么？你说你不流眼泪的！”飞鸟刮着她的鼻子说，“就是被狗咬到，被箭射到，被虫子吓到都不再流眼泪的。”</p>
“可我还尿床了！”飞雪忍住眼泪说，“他们都笑话我。”</p>
“谁笑话呢？”飞鸟问。</p>
“舅妈！”飞雪说，“她说这么大了还尿床，打上几顿就好了。”</p>
“她不知道，胡乱说的。你要勤奋练剑，养气就会好的，不要整天乱想，不要再看有鬼怪的小人书，知道吗？”飞鸟摸着她的头说。</p>
“阿妈不让我练气了，她说我心绪紊乱，很容易出事的。”飞雪说。</p>
“我问问阿妈，然后再告诉你该怎么做。”飞鸟抚慰她说。</p>
“我可能要死了。”飞雪咬着嘴唇说，“你带我玩好吗？”</p>
“恩！”飞鸟立刻承诺起来，“明天我们一起和雨蝶一起学弹琴，好不好？”</p>
出了房子，飞鸟也知道自己的惩罚就要来临，但还是不得不牵着飞雪走进正堂。果然，父亲手里拿着戒尺正等着他呢，而飞孝和飞田畏惧地站在一旁。飞鸟扑通一声跪下，说：“阿爸，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p>
“还敢不听教诲，一人乱跑吗？”狄南堂看飞鸟果然伏罪，便罗列罪状起来。</p>
飞鸟伏帖地趴着，一一认了下来，接着就挨了一顿板子。“我罚你在你房子里吃饭，以后都是这样。”狄南对着大声宣布。飞鸟知道这是杀鸡给猴看的，心里也满意父亲的变相妥协，很高兴地答应下来。</p>
“你们都记着了，以后你们谁给他一样胆大妄为，就用家法整治你们。”狄南堂严厉地给飞孝他们几个说。</p>
飞孝见飞鸟叫得惊天动地，心有余悸地说：“幸亏我没有和哥哥一起跑掉，否则也被大伯父打得不像样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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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回你房子去，等一会让人送饭过去。不要把你的朋友放出来到处乱走，人家都怕它，你舅母今天还打了它一棍子。”狄南堂说。</p>
飞鸟闷闷不乐地答应了下来，站起来往外面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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