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后患

  装模作样地裹了伤,苏绾斜躺在榻里,姿势慵懒,杏眸微瞥径自收拾裹伤布料的苏洛陵。

  她起身将他推到一边:“我来吧,你去睡。”

  苏洛陵也拱手相让,垂手一旁对她似笑非笑。

  要知道,一个裹了腿伤的人还能健步如飞的视觉,等同于一个被人用子弹嘣了脑门儿的人在跟你说笑话。前者是滑稽,后者是恐怖——苏绾也觉得好笑,便问他:“这戏不做也罢,最多足不出户好了,用得着如此费心思吗?”

  苏洛陵在桌边坐了下来,倒了杯水汲饮。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却不回答苏绾的话,只是一径问她:“怎么会与王爷碰在一起?”

  苏绾刚卷成一桶的白色长布无声抖落,骨碌碌滚向苏洛陵。她看着他,仔细想着他这一问,心里有些颤抖。

  苏洛陵摆弄那卷白布,将它卷整齐了塞入苏绾的掌心,然后询问似地看她。

  他的眸依然平静,深黑的色泽墨染成湖。只是苏绾知道,这平静,并不单纯,或者说,是种蛊惑。她摇头:“你放心,我什么也没说。”

  苏洛陵眸中一抖:“没说?”

  苏绾装作无视他情绪的起伏:“慧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被冰封冻池,揣测是落水身亡的而已。其他的,我不知道。”

  苏洛陵忽然似是研判地看着她:“你不想知道慧姑是怎么死的?”

  “不想。”她地语气里已有些躁怒,“人已经死了。追查根源予我没好处。你若对我不放心,大可堵我地嘴。”

  苏洛陵轻声笑了笑:“谢谢。”

  她蹙眉:“苏洛陵。横竖你都觉得我这人不可靠。你为何又让我知道这秘密?”简直就是在她嘴上烫了个泡,又不许她叫疼。

  苏洛陵瞟向她:“宫内妃嫔间有种秘药,能使人肠穿而不肚烂。w-w-w-lk。都是喂那些知道了太多不得不死的人。让众些秘密都烂在了肚子里。只是兹事体大,其中利害你必当清楚不可。”

  苏绾忍不住胃里翻搅,一阵苦辣辣地滋味:“慧姑就是因这种毒药而死?”

  “是的。”

  苏绾呼吸发紧。苏园上下,自宫内来的,不就只有一个楼御医吗?

  前后一想,才发现苏洛陵的良苦用心!

  楼御医是奉太后懿旨陪王伴架,眼下王妃的贴身嬷嬷却死于内宫秘药,纵然太后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这其中牵扯的,不光光是苏园,恐怕还有整个皇族。所以,慧姑的尸体是决计不能让王爷等人瞧见的,万一发现端倪,此事又真是太后授意的话,她老人家随便一个四两拨千斤都能教苏园背上这口黑锅,更甚或使临王起了异心,为求自保叛变也不是不可能。

  她看着苏洛陵,明白他既然将慧姑从驿馆掉了包,就再无换回去的想法。纵然让慧姑在飞鸢阁底下烂穿了,也不可能。

  他要保的,不仅仅是一个苏园啊!

  “不必了!”苏绾道,将那卷白布握得死紧,“你若不信我,咱们依旧井水河水两不相犯。”

  “我并非不信你。”

  “那是什么?”她有些咄咄地问。

  苏洛陵偏过头:“没什么。只是……我想你,该知道而已。”

  苏绾忽然觉着浑身气儿不顺,被人质疑的滋味从来都是她让别人尝的,这会儿风水全转苏洛陵那头去了。心觉他说话有些遮掩,实际还有所藏,忽然有些难受。

  西游记里,镇压孙行者的五指山上有如来佛的六字金贴“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镇压老孙五百年,将他初始的猴急猴躁猴性通通压没了。她仔细看着苏洛陵,总觉他也似被一座五指山压着一样,一道六字金符消磨了他的情绪,冷冷静静,心思沉重,而那双眼里无论何时都不变的平静异常,就是那道封符的结界。

  谁的手可以揭去金符,碎了坚不可摧的平静。她并非唐僧,自问素手平平,功能有限。

  压在心头的怒愤顿化成喟叹。苏绾的手一松,这回那白布从掌中滚落地,一路滚到了苏洛陵脚前。

  “对不起。”苏洛陵道,伸手拾起白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一直走到苏绾近前,静匿的黑瞳似在闪烁。

  他是对她有亏!

  苏绾理所当然地想道。

  苏洛陵抬起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下皮肤:“你昨夜没睡好?”

  她猝然躲过:“与王妃聊了半宿,过了时辰便睡不自在了。”

  “哦?”苏洛陵似乎不信,正想说什么,门外便响起一阵木质楼梯的“吱吱”声,他一伸手将苏绾往榻里拽去,“躺好。”

  苏绾没想到他出手如此快,一下子跌进了榻内,来不及埋怨便飞快用狐毛盖住双腿,眼死瞅着敞开的屋门,心想这会儿谁会过来。

  苏墨领着楼御医一同出现在门口,在门槛外福了个身道:“二公子,绾姑娘。王爷王妃心疼着姑娘,差奴婢领了楼御医前来瞧瞧姑娘的腿如何了。”

  便是苏墨不说,两人见楼御医一道过来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苏绾见自己才片刻之前的事,便已闹得如此,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忙伸手将二人招了进来道:“没什么大碍,过一天两天的便能行动自如了。”随后朝苏洛陵看了一眼。

  苏洛陵眸中含冷,只对她格外皱了皱眉,她就忽然意识到,苏洛陵这只白狐狸,将自己的腿裹得比僵尸还好,岂不就是禁足的意思?顿时恨恨瞪了他一眼,他终究是信不过她!难怪问他为何将她的腿裹成粽子,他急着岔开话题。真恼自己未当场揭穿,此时楼御医眼证即在,恐怕真得躺个几天了。

  楼御医道:“容老朽为姑娘瞧瞧,若真伤了骨头可是大事。”

  苏绾右手将狐毛一紧:“不必了。我是说,还能动,就是磕着了石头流了血,承二公子心细已包过伤口,没什么大碍。”

  苏洛陵“咳”了一声:“若无碍,我先过去了。”

  苏绾客客气气地点头,心知他是夹着尾巴走为上策。

  苏洛陵回眸对她笑了笑,清澈的阳光将他嘴边细细的绒毛照成透金:“楼御医,与我讲讲家兄的病情如何?”

  楼御医瞧苏绾并没什么大碍,便欣然允之,两人同出了逍遥居。

  苏墨定然看着苏绾,却并未离开。

  “墨姐姐还有事?”苏绾问道。

  苏墨敛衽:“回绾姑娘,大夫人特意嘱奴婢好生照顾姑娘。姑娘身子不便,端茶倒水的没个人不行。”

  寒翠微的耳目倒是灵通。苏绾拧眉,苏墨可是她派来的眼睛,只怕这眼睛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她支腮倚在榻上,眉眼半覆佯装安寝。

  一闭眼,梦中的大雪倏然如潮涌进脑袋里,她顿然张目,盯着那盆炭发呆。想着苏洛陵刚才说到苏泊生的病情,自己先问苏墨打探打探,于是道:“墨姐姐别站着,坐吧。”

  “奴婢不敢。”

  “你我何时如此生分的?”苏绾微笑,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卧榻,“来,坐这儿吧!”

  “谢姑娘。”苏墨似乎是极不情愿地过去坐下。

  苏绾笑着道:“姐姐还在生我的气?”

  “奴婢不敢。再说姑娘也并未有什么事让奴婢生气的!”

  “还说没有。姐姐的双面绣可练会了没?这几天我怕是要在榻上过了,不妨弄些有趣的东西耍一下,姐姐教教我吧?”

  苏墨眼皮一翻,脸色有些黑:“双面绣?奴婢手笨,可还未学会,怎么教姑娘呢?要不让二公子外头找个师傅,奴婢也好跟着手把手学学,为姑娘缝几件儿惹眼的帕子。”

  苏绾将她一瞬间的表情装进心里,也大抵猜到苏墨心中的那根刺是什么。拉住她的手道:“我学不学双面绣无所谓,整日温书也是件不错的事。但是姐姐的心事,我不能无所谓!墨姐姐,那日的事情是我迫于无奈,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与大公子一向止于礼,这次若非急着救他性命,我与他说话都得离了三丈远。”

  苏墨低头对她的话全然没听进去,闷声说道:“姑娘多心了。奴婢只是个下人,怎么会与主子吃味。”

  “哦?那就是——哦——那日害你挨了大夫人一顿打,我早想上你那儿赔不是来着,可巧就出了其他岔子了。姐姐若怪我,我现在就让姐姐打回来,这气儿也该消了吧?”

  “不不不……姑娘,没有的事。”苏墨立即起身退后,看了看苏绾便咬住菱唇不说话了。

  “墨姐姐……”苏绾也有些意外,“你是不是有别的事?”

  苏墨浑身战栗,抬眼惶恐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死咬住唇,将头硬生生别开。

  “墨姐姐?”苏绾直觉不对劲儿。除了刚才自己说的两样事情,难道真还有其他?但看苏墨一副慌张的模样,此事定然对她有极大的害处。她心生警觉,又问道,“姐姐就与我说了,再大的事,有两个人也好商量商量。”

  苏墨又退了一步,惊惧地看着她:“姑娘……惠嬷嬷发生意外的前一晚,姑娘——姑娘是不是问奴婢有没有见着惠嬷嬷了?”

  苏绾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所有的思维瞬间冻住,冷入骨髓。

  苏墨竟还记得这事?慧姑的事果真瞒不过去了吗?<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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