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长梦不多

  更漏无息,时间如凝成的黑色琼脂滚成一个漩涡,已卷到了丑时三刻。浪客^中文**-.Lk

  漆黑的屋堂任凭几盏灯奴微弱的火光,反而使照不到的地方更沉入黑暗。苏绾索性将拈灯也点起,和衣坐在苏洛陵的床上,数着时间等他回来,手中擎着的拈灯随之也越来越有些瑟瑟发抖。

  寅时一过,苏绾的眼皮开始发沉,可一闭上眼,慧姑那泡胀了的脑袋突着眼珠子的模样立刻清晰地浮了出来。猛地睁开眼:“啊!”

  苏洛陵一张清净的脸杵在自己面前,吓得她立刻扔掉了拈灯,缩进床里。

  “呵……”苏洛陵忍俊不禁,“我这么可怕?”

  “你你几时回来的?”苏绾见是苏洛陵,心中反倒不生气,爬出床还有些窃喜。

  苏洛陵缓缓解下一身粗衣,直到剥出里头只剩一层青蓝亵衣方才坐到苏绾身边,一脚踢开已熄灭的拈灯,道:“我还没问你,你几时占了我的床的?”

  苏绾脸蛋儿飞红,立刻从床上爬将下来:“我见你没回来,所以……”

  “一个人怕了?”苏洛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顿时有些呼吸不上来的局促,慌忙跑回自己的卧榻上,隔着距离与他说话:“不是。我是想知道你是否借机查探了慧姑的尸体。”

  仿佛觉得苏绾这理由说得极其牵强可笑,苏洛陵凝在脸上的冷峻倏然消融,忍不住笑着说:“你过来。浪客^中文**-.Lk”

  苏绾愣了一愣,回想方才自己地唐突隐隐觉得不安。断然道:“有什么话这样也可说。我听得到!”

  苏洛陵倒并未勉强她,只是收了笑。静静看着她道:“慧姑怎么死地,我倒是没查出来。你明儿就跟王爷王妃说,就是淹死的。”

  “呃?”苏绾吃惊。“你这跟去。并未再细究过了?”

  苏洛陵抿着唇,半晌才开口道:“细究?呵……你睡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慧姑是死了。这事搁在苏园并不是什么好事。至于她究竟是何人。我心里自有盘账,你一向不喜与闲事牵扯。明儿就照着我的话回禀就是了。”

  苏绾心里顿觉得发闷。苏洛陵说的确实不错,慧姑如何死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关乎苏园。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保苏园太平。他此去驿馆定是去对慧姑的尸体动手脚地。不与她说明。大约也是为她着想。不过此事既知内有乾坤。却又被挡在乾坤之外,苏绾就多少有些怨嗔在心了。

  她见苏洛陵隐瞒真实,便落寞地道:“我虽答应你苏洛陵不听由别人差遣,但却并未答应凡事不管错对是否合乎情理都听由你的话。以后这种事情别来找我。”

  苏洛陵神情一僵:“苏绾,事出无奈,让你委屈了。”

  苏绾和衣躺下并不理会,只觉得胸中紧地闷,闷地慌,慌地乱,乱得如慧姑那团交缠在一起的花发。

  苏洛陵静望她良久,并未熄灯便也躺了下来。他那张床上却还是静地如同他并未回来似地,无声无息。

  苏绾侧身向里,一时间脑中清醒异常,忽觉枕头微湿才知道自己竟委屈地落泪了。她心抽得更紧,这荒唐的永兴王朝,荒唐的苏园,荒唐的苏洛陵!

  本觉得这夜已剩下不多,旋即就可天明,可翻来覆去左等右等眼皮张了阖阖了张,外头竟还是黑咕隆咚,半片光都未漏进来。

  屋内橘灯凝结,仿佛已冻住在了这一室的窒息。

  隐约听到苏洛陵在叹息,苏绾无来由觉得眼眶发涩:“几更天了?”

  那头果然传来苏洛陵有些发干的声音:“怕已过了卯时,天快亮了。”

  “卯时?”她知他在卯时三刻便要接替苏泊生守祭殿,如此说来他顷刻便要起身准备了?心里倒也觉替他委屈。这苏园底子博大,却仅有兄弟二人苦心经营维持,虽说临王那头是个极大的靠山,可皇亲国戚的终是有些伴君如伴虎的忐忑。苏泊生沉疴已久想来对家业这档子事也已力不从心,这一头担子可都落在了苏洛陵身上。他为着苏园不得不将慧姑的事情亲自安排妥当,却没想寒翠微半路阻挠坏了他的打算,这才不得已利用她的。

  所谓“非你莫属”,即是在央着她。

  苏绾忽觉心酸起来,他为何总是那般平静?平静地,好似并不怨怼任何一个人,好似他天生就该架起整个苏园的生计。

  或者,是他喜欢呢?他乐意这样。手握家产重权,立于商海浪尖,是哪个男人不想的?他越是平静的表皮下,或许隐藏着的越是心机。

  看不透他,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苏绾自问在人事这块也是滚过一圈的人,没见过成万的性格迥异之人,也有八千,为何单单对苏洛陵总是瞧之不透。仿佛他就是那座雾带缭绕的青埂峰,而她只是俯仰峰尖的那一点杏眸。

  苏绾胡乱想着,已听到那头的苏洛陵起身穿衣。她立刻撑起身子道:“还有些时间,你再躺躺,我去唤人摆早膳。”

  “呃……”苏洛陵似有迟疑,“你一晚未睡,还是我自己去吧。”

  苏绾不由分说,早已起身开了门,正巧东方霞光陡露,落满了她一身,昨夜未换的红衣顿时金红斑斓,真的宛如玄女下凡。她抬手遮去扎眼的光线,回头却见苏洛陵看着她有些发呆:“怎么?不想睡?”

  “没,没有。”他难得地有些噎嚅,愣愣倒下床便不再说话。

  苏绾耸眉,替他阖上门便下了楼。心忖自昨日的卯时起,苏洛陵就未休息下来,今日怕难打起精神撑过十二个小时,若手上有咖啡就好了,至少能替他醒醒神。正出了大门无心往侧旁一瞧,她呆了一下,旋即就笑了。无咖啡,薄荷也可!

  不知这苏洛陵种这些薄荷是用来做什么的。它们长在这儿虽不说有碍观瞻,但却也将逍遥居静幽的环境弄得有些狗尾续貂之觉。先不说是薄荷生得就矮,使得逍遥居周边光秃秃甚不雅观,而且薄荷辛凉,又受得寒冻,在大风雪天里若是闻到这么大股的味道,定会喘不过气儿来。

  仅仅是这般疑惑了一下,苏绾便过去伸手折下了几片叶子,清晨空气中顿时有一股子薄荷油混着朝露湿气窜进鼻腔,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

  轻轻将这几片叶子包在帕子里,苏绾便出了竹林,向厨院过去。

  厨院里老早便有人在鼓风箱做早膳,长案上整齐排列着些果食全禽全畜。那是今日换祭的祭品,他们竟都已备好了。

  苏绾进了院子,便有人频频向她福身鞠礼,她稍微瞟一眼就瞧见苏棋正挽着袖子在灶台那厢忙得热火朝天。

  她过去轻轻搭了一下苏棋的肩。

  “啊!啊……绾姑娘……”苏棋的眼内被蒸汽柴烟熏得雾蒙蒙的,一瞧见苏绾顿时咧嘴笑开来,“姑娘怎生起得这么早?”忽然又压低了声道,“姑娘昨夜救了哑巴黄呢吧?奴婢房里头传开了,姑娘真是福人。”说着纯纯地笑起来,两只溜圆的黑眸眯成了月牙。

  苏绾见此事传地飞快,略略觉得并非好事,便叮嘱道:“棋姐姐也这般取笑我吗?这是那位兄弟命大福大,怎是成了我救他的?姐姐切莫这么说了,苏绾是人是神是鬼是仙,难不成你还不知道吗?”

  “是是是。”苏棋吐了吐舌头,“奴婢错了。”

  苏绾笑了笑,见她正煮着一锅米粥,便道:“二公子起早便要替大公子,这边可有备好什么早膳?”

  “啊呀!”苏棋顿时大叫,“奴婢这厢一忙就糊涂了,手边这是高僧的素粥,这二公子可都吃不惯的。怎么办呀?”顿时急得脸色涨红,有些团团乱转,“打从高僧们吃过奴婢做的素斋,这每年他们的吃食便都由奴婢一手包揽。这下可如何是好?”

  “不急。”苏绾道,“若有备料,我倒是可以出个应急的策。你先给我腾出一口锅来,我顷刻便好。”<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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