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龙载群星
“阿嚏——”</p>
庄九烛刚把人嘴堵上, 就被腌透了的苦草味儿劈头盖脸呛得绿了脸。</p>
，庄少主，活了这么多年, 就闻过这种土腥混杂草腥，中还掺了禽兽气息的味道。更办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一件衣服都酿出味了，还在穿？</p>
“你丫多久洗了？”</p>
庄九烛要吐不吐，拧起眉头问。</p>
被把嘴巴堵了严实的胖商人瞪眼看, 表比更加惊恐万状。</p>
实在是庄九烛眼下的这份“尊容”更资格嫌弃别人：蓬头垢面, 乱衣脏袜, 脸上青青紫紫，面目难辨。比叫花子还叫花子……太乙宗穷酸归穷酸，也不至于真拿这种奇葩怎么样。</p>
狼狈至此，纯粹是庄少主自己造作的。</p>
介于身份的微妙，审问好后, 陆净和不渡头疼过一阵子该怎么安排, 最后索性把人先丢在百弓庄看着。等御兽宗派了主人来，一并把这奇葩带回去。落到一路颠簸, 为“知音”出生入死还被“玩弄感”的庄少主眼中, 这简直就是奇耻辱。一时，连神君带太乙，都在眼中打上了“极恶之徒”的标签, 而非做那个宁死不屈的壮士侠客不可。</p>
一开始以绝食“明心志”，鹿萧萧和小师弟无动于衷，一个点穴，一个啪叽卸下巴灌汤，灌了就走了。直到后来在房里唾沫横飞地慷慨陈词痛斥, 鹿萧萧突然就炸了毛，把门一踹，袖子一橹，就进去揍人了。</p>
庄九烛此生的全坚韧不拔抵都耗在了这几天了，一边被揍得嗷嗷叫，还一边能宁死不屈地与她对骂。</p>
骂着骂着，鹿萧萧真火了，把捆起来后，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旁边开始一桩一桩地念给听，这些年御兽宗私底下的小动作。念完了，站起来，踹了一脚，恨恨地骂：“你御兽宗搞出来的烂摊子，凭么要我小师祖来收拾？”</p>
“你委屈？你委屈算个屁！”</p>
“我小师祖本来是可以置身之外，高高在上的神君，现在成天处理你这些破，说过么了吗？！”</p>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的。</p>
门“哐”一声砸上，庄九烛的话在口边滚了滚。</p>
安分守己了两天，庄少主发挥出有生以来全部的急智，跳上飞舟逃跑了。上了飞舟才发现船舱里有御兽宗的标志，原本是直接去找宗门师兄师弟，结果低头一看自己身上，顿时脸这么狼狈地在同门面前亮相。</p>
——非得成为整个御兽宗未来三百年的笑柄不可！</p>
堂堂少主的颜面于泰山，庄九烛这才在舟舱中蜷缩了一下，等来个不认识的人，差使给自己准备套干净衣服，勉强收拾出个头脸，去甲板上会见同门。</p>
胖商人就这么赶巧，撞了这份运。</p>
庄九烛横上竖下，挑剔了这胖商人几眼，心说这胖厮能找来么像样的衣服，可奈何，总比身上这誓死抗争来的破布条要好“喂……我说……”</p>
刚一开口，胖商人两眼一翻，就“咚”地朝后面倒下去了。</p>
庄九烛：“？！”</p>
这还说话呢！不是吧，这人怎么胆子小到这种地步吗？！</p>
“喂喂喂！”愕然片刻，庄九烛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要把人晃醒，刚一上手，身体就僵在了那里。</p>
嘀嗒、嘀嗒。</p>
庄九烛机械化地低下头，湿润、温暖的液体从胖商人后背漫开，沾满的手。</p>
鲜红一片。</p>
“怎么这边多了一个？”</p>
为运粮而造的飞舟，通道狭窄而昏暗，一个“人”从通往凡人货商所居房的门里走出来，在过道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黑影。</p>
刹那，庄九烛后脖颈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p>
二话不说，直接就往上飞舟甲板的楼梯冲去。</p>
“有……”</p>
日光下，琉璃海南面波光荡漾，北面瘴雾弥漫，洁白的仙鹤乘海气飞翔，在海面和泽川徜徉。穿过云层降落到栖舟台时，飞舟震荡了一下。控制飞舟的御兽宗弟子石南松开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p>
“喂！你好了？”扭头朝舟舱内喊道。</p>
人回。</p>
石南奇怪，难道是核对账目是出了问题？那也该下地吵吧。</p>
刚要去看看，下船舱的楼梯口光线一暗，胖商人出现在阴影中：“好……好了。仙长。”</p>
…………………</p>
“飞舟来了！飞舟来了！”</p>
一行御兽宗飞舟从铅灰色的云层中落下时，琉璃海边的石城城墙上，一群聚在一起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朝缓缓降落的飞舟奋力招手。正在搬运箩筐的人路过，笑骂了几句皮猴子。</p>
“一、二、三……”</p>
一个瘦巴巴的孩子吸溜着鼻涕数了数。</p>
“欸，怎么比去年少了两条飞舟。”</p>
“我知道我知道！”旁边的黑瘦孩子举起手臂，炫耀似的，“听我哥说过，是因为今年西洲的日轨和去年不一样，嗯……那么洲南冬早，日短风寒，粮草比去年要缺一些。”</p>
“啊？”旁侧的羊角辫女孩长嘴巴，“可是今年的鹤群比去年还要多呢？这怎么够吃呀。”</p>
孩子面面相觑。</p>
“嗯，”黑瘦孩子抓着头发，苦苦思索，“应该，应该还能从别的地方运过来吧，御兽宗这么个仙门呢！肯定不会让鹤群出的啦！……喏！”一指从飞舟上下来的石南，“我哥回来了！”</p>
黑瘦男孩眉飞色舞。</p>
“你喊我一声老，我就让我哥御剑带你飞！”</p>
“老老，那你快点呀。”</p>
“走呀！”</p>
“……”</p>
一群孩子瞬热闹起来，七嘴八舌地催促，被围在中的黑瘦男孩骄傲得跟个小公鸡似的，接受家的簇拥。向前走了两步，扭头朝石头墙上的另外一处布袋堆喊道：“阿玉！阿玉，你来不来？”</p>
“我不去。”</p>
布袋堆坐了个安静的女孩，十二三岁，梳着简单的发髻，白皙文静得不像海城的人家能生养出的孩子。</p>
唯一令人叹惋的，是她的小臂空空荡荡。</p>
“老你理她做么？”孩子推攘着，催促道，“人家肯定要等那个哑巴啦！手的配哑巴！天造地设！”</p>
孩子头还说么，经被簇拥着走远了。</p>
装满沙子的布袋堆上，文静的阿玉低下头，耐心等待。羽翼声响，一只洁白的仙鹤载着个半少年落下。少年背着个竹筐，落地时动作轻盈敏捷。侧过身，将竹筐放到地上，打着手势问女孩，有有被欺负。</p>
阿玉摇了摇头。</p>
哑巴少年放心了些，从竹筐里取出白芦果喂给载来的仙鹤。</p>
仙鹤有一人之高，单腿独立时，优雅静美。</p>
“鹤仙鹤仙，御兽宗的飞舟来啦。”阿玉钻在它的翅膀下，小声地说。这是只眼睛不好的老鹤，一年一南来时，都住在家。老鹤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头发，哑巴少年跳到布袋堆上，坐到她旁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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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吹来，老鹤展开染一线水墨的宽翼，将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护在翅膀下。</p>
仙鹤滩沉在日影中。</p>
白色的鸟或飞或落，或涉水栖泽。</p>
石城祥和。</p>
鹿萧萧将视线从那边的石城城墙上收了回来。</p>
鹤城是御兽宗为了饲养仙鹤专门建起来的城，来观鹤的游人虽多，城中御兽宗弟子更多，冒冒失失追到这里，叶仓师兄不在身边，不由有些心虚，就换了衣服，藏了刀剑，混在搬运鹤粮的凡人队伍里。</p>
一筐又一筐沉的眼子菜、荸荠从城墙上下挑下来，晃晃悠悠地往鹤粮仓里挑去。</p>
鹿萧萧和小师弟混在队伍里观察了会，并有在御兽宗弟子中发现庄九烛的身影。</p>
怎么回？</p>
鹿萧萧用眼神问。</p>
我怎么知道。</p>
小师弟用眼神回答。</p>
两人眉眼官司，队伍越缩越短，眼见快到了。日头也在这时候垂向了地平线，血阳斜铺过天地，泼洒在石墙上。鹿萧萧余光撇过在那些商人和护送的御兽宗弟子上，人人面容隐隐苍白，影子狰长。</p>
不对。</p>
一股寒意蹿过脊背。</p>
鹿萧萧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一股直觉的危险突然笼罩。她一弯腰，抓住小师弟，借队伍交错挑担的隙，向后退。</p>
就在这时，飞舟边，所有商人连御兽宗弟子一起转头，朝这边看来。</p>
太阳轰然坠地。</p>
黑暗推过琉璃海，爬上石城头。</p>
………………………</p>
“……庄九烛上的飞舟是前往琉璃海的，”陆净拿着从梅城城祝司要来的飞舟舟引册，忽然皱了下眉，“按照你的说法，娄江也是在琉璃海失踪的……秃驴，你不是说庄九烛那家伙么问题，是真的傻吗？”</p>
“贫僧用‘相观众生’看了啊，”不渡和尚也是百思不得解，“确实看出么问题……呃，以的修为，不该能瞒过我才对。”</p>
陆净放下厚厚的舟引册，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试图理出个思路来：“娄江在琉璃海附近失踪，御兽宗少主出现在天池山，又潜逃往琉璃海……琉璃海、琉璃海到底有么？”</p>
“琉璃海是西洲龙穴。”</p>
门口光线一晃，仇薄灯回来了，师巫洛在身侧，将一把油纸伞收了起来。</p>
陆净顿时松口气：“我的亲爷啊，你可算回来了。”</p>
“琉璃海……龙穴，又是么回？”不渡和尚问道。</p>
“西洲山川破碎，沟壑纵横，多出潜龙，”仇薄灯道，“琉璃海是西洲条龙脉之一的龙穴。从琉璃海往下走，经长留山、章莪山、阴山、三危山，越天池山，终抵翼望山，为次潜龙。中天池山为龙眼之穴，琉璃海为龙尾之穴。这是一条自海游出，藏匿山泽的潜龙。原本要定天池山为星表，就是要启这一条天地之龙，让它起于西洲，载起一部分微星，奠定龙星纪时的初端。”</p>
“龙载群星，群星必须周转。”仇薄灯走进来，“若龙尾被钉死，第一条龙就无法腾飞，更别提之后的天表了。”</p>
“我非知道是谁干的好不可……”</p>
陆净咬牙切齿，气得都在脑门嗡嗡。</p>
忙碌十二年，东奔西走地测算权衡，为的就是建一个全的，自行周转，不需要谁来调控的日月时岁。让日升月落成为永恒，让星空周转指引苍生。一切的一切，经历十二年后，终于要迈出第一步。</p>
期待落空的滋味不好受</p>
“先查一下娄江的下落吧。”</p>
仇薄灯将钉于墙上的星图摘了下来，慢慢折了折，暂时收了起来。</p>
声音很轻，不见怒意也不见疲惫。</p>
好像经麻木，经习惯。</p>
习惯了一次又一次将抵终点时，又横生波折，要的如镜月水花般，伸出去，中却总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因为习惯了，也就不失望也不动怒。</p>
陆净静了静，抬手捏了捏额头：“庄九烛乘坐的飞舟目的应该是……”</p>
“鹤城。”</p>
有人忽然开口。</p>
众人望了过去，师巫洛立在门口的碎雪中，修长的手指将伞端正放好，抬眼看仇薄灯。</p>
“你要找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