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愫
声美,鸟欢,人却已醉.
弹至最后,琴声渐低,树上停歇的鸟雀一齐振翅盘旋飞舞。突然间“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群鸟却依然在何足道头顶的半空不断盘旋飞舞,不舍离去。
一曲已弹尽。
而此刻盘膝坐在溪涧旁大石上闭目抚琴的何足道,脸上似喜似忧的神情突然一转,喜悦之意顷刻间大盛,嘴角边逸散出的一丝苦涩笑容亦转为开心的笑容,显然是回想到了什么令他开心喜悦的往事片断。
事实上确实如此。
一曲抚毕,何足道回想着当日发生过的种种,抚剑仰天长叹,在地画局自弈,却是不想最后竟将自己给难住了,一时间竟举棋不定,难以取舍。
正在这时,那个身着淡淡黄衫的美丽少女情不自禁地突然出声指点,然后从隐身的花丛中走了出来。见对方只是一位十岁的妙龄女郎,何足道顿时大以为奇,再加上对方听出了他所弹奏的曲子,立生好感,当即将怀中瑶琴捧过去,邀请美丽少女亦弹奏一曲。
受到何足道的邀请,美丽少女毫不做作当场即接过瑶琴弹奏了一曲出自于《诗经》中的《考盘》,是一首隐士之歌,说大丈夫在山涧之间游荡,独往独来,虽寂寞无侣,容色憔悴,但志向高洁,永不改变。
虽然美丽少女本身弹得并不怎么出奇,但是何足道却是听得痴了,只因对方以琴音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不由自主地,何足道缓缓张开微闭着的双眼,眼底在睁眼的刹那间抹过一丝夹杂着感激的缅怀之色,口中情不自禁地低吟道:“考盘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考盘在阿,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盘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随着口中的低吟,何足道轻放于焦尾琴上的双手亦再次跳动起来,所弹奏出的曲子正是口中正自低吟着的《考盘》,琴声清逸悠扬,却是透出一股孤寂、落寞的意味。
渐渐地,何足道只觉得眼前突然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模糊,在下一刹那又迅速地清晰起来,而一位美丽少女的轮廓也随之渐渐地浮现于眼前,淡淡的黄衫,淡淡的笑容,十岁的年纪,眉目间却是隐隐有着难言的哀愁。
待得这位美丽少女的容颜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何足道的心底顿时难以**地一颤,眼眸内在顷刻间迅速地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雾,脸上的忧伤之色尽去,极尽狂喜之意,嘴唇因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张口欲呼却是始终难以发出一言半语。
微显模糊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那位美丽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地灵动、迷人,何足道此时此刻只觉得世界是如此的可爱、美好,转瞬间就将其它的一切事物忘却于九霄云外,眼里只剩下这位美丽少女,心下溢满了思慕之情。
心之所至,手之所到。
不知不觉间,何足道双手十指的跳动旋律微变,横放于膝上的焦尾琴七弦间所弹奏出来的琴音曲韵亦是随之一变,由原来的清逸悠扬变为婉转缠绵,尽露满溢心下的思慕之情。
这首曲子,正是何足道为那位美丽少女所作,一部分是美丽少女奏过的《考盘》,另一部分则是同出于《诗经》中的《蒹葭》之诗,两曲截然不同的调子,却是别出心裁地混和在一起,一应一答,说不出的奇妙动听,即丝毫不失两首曲子的原韵,更是相互参差应答,使得这首曲子的整体韵调大大的丰瞻华美起来。
而在这十余年里,何足道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弹奏起这首曲子,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酷暑还是寒冬,从不间断。
一边手下熟稔已极地抚弄琴弦,何足道一边口中低吟着曲词:“考盘在涧,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硕人之宽,硕人之宽……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独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谖……”
作为此时此刻场内仅有的两位倾听者,凌风与凌霜的反应却是依然大不相同,不过相比于之前的情况,却是刚好截然相反。
就在何足道一曲《空山鸟语,百鸟朝凤》弹奏完毕之后不久,沉醉于琴音鸟语合汇而成的绝妙音乐世界里的凌霜,亦缓缓回转过心神来,眼神渐渐由迷离转为清明。
而当何足道再次弹奏起《考盘》之时,凌霜也大概听出了其中的韵味,但天性好动且又玩世不恭的他,虽然不致对这曲流露着孤寂、落寞意味的曲子产生反感,心里却也不怎么舒服,有种烦闷的感觉。
可是,当何足道转而弹奏起《考盘》和《蒹葭》的合奏曲时,凌霜听着那尽显婉转缠绵之意的琴声,本就感觉烦闷的心绪,顿时间更加烦闷,躁意大生,渐起恶感,急忙敛神静气,平复波澜大起的心境。
而另一边的凌风却是恰恰相反,当何足道弹奏起《考盘》一曲时,本来正自专心全力运功疗伤的心神霎时间一震,那清逸悠扬的琴声仿若透过重重阻碍,直达凌风心海的最深处,触及到那根最为敏感的心弦,听着隐透孤寂、落寞之意的琴声,心海刹那间翻腾起来,一阵阵孤寂的冷意如浪涛潮涌一般袭卷心头,心神瞬间失守。
片刻后,当何足道转而弹奏起《考盘》和《蒹葭》的合奏曲时,听着尽显婉转缠绵之意的琴声,心神失守的凌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成都城悦来客栈与那位黄衫女孩相遇月色下的一幕幕,数日来强自压抑下来的情绪,顿时在心底深处全然爆发,转化为一阵阵微含悲意的苦涩感觉,无休止地荡漾在心头。
至此刻,凌风陡然惊觉,自己喜欢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那个黄衫女孩。
缓缓张开微闭的双眼,凌风微显迷茫地看着前方不知名处,眼神深处蒙着一层淡淡的伤痛,忽而没来由地自嘲一笑,心下满溢苦涩地自语道:“呵呵,又是一次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单恋。凌风啊,也许爱情本来就不是你这样的人有资格去拥有的东西,你还是去为了圆自己的剑客梦而努力吧,只有快意恩仇、决战巅峰的江湖,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世界!属于剑的世界!”
心念至此,凌风抬起微垂的头来,习惯性地微闭双眼深吸口气,再徐徐吐出胸中浊气,藉此发泄出心底的抑郁和苦闷,再次张开双眼来,一缕较之平时更加凌厉的精芒在眼底一掠而过,消逝不见。
由于方才的心神震动失守,内力在那刹那间收敛不及,在经脉内肆意地冲荡倒行,致使凌风之前的所有努力尽数付诸东流,伤势不仅再次复发,且比之在光明顶上的时候还要严重一些。
经过这次的心神震动,更牵动出数日来一直强自压抑在心底深处的丝丝情愫,凌风顿时间感觉意兴索然,先前欲要挑战何足道的心思亦随之淡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沉醉于琴声和自己世界里的何足道,见到他脸上那副狂喜、激动的神情,凌风心下再次蓦然一痛,对这个痴情人的“敌意”亦顿时减弱了一大截,眼眸内透射出不知是同情还是悲悯,又或者是两者皆有的目光,旋即摇头喟然一叹,毅然转身走向站在一旁的凌霜。
此时,凌霜亦刚好平复好波动的心境,感觉到凌风向自己走过来,面露疑惑地转过头来,张口欲言。
不待凌霜将欲说的话说出口来,凌风先一步轻语道:“小霜,我们走吧。”
看着凌风意兴索然的神色,以及那与平时淡然沉静不同的莫名眼神,凌霜当即吞下欲说出口的话语,虽然不明白自己大哥到底是怎么了,但还是点头道:“好。大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做什么?”
凌风平静地道:“你能联系到风情吗?我想跟五年前的那帮朋友聚聚,然后就返回青城山。”
“哦,当然可以。在哪里聚头?”凌霜脸上闪过喜色,接着问道。
“就是五年前的黄石城吧。”凌风微一沉吟轻声道。
两人边走边说,将依然满面沉醉地盘膝坐在溪涧旁大石上抚琴的何足道置之不顾,各自牵过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
可是,凌风则翻身稳坐在青骢马健壮的背上,右手正欲抖动握在手中的缰绳,却是突然满脸错愕地愣在马背上,眼眸直直地盯着侧前方,眸底在刹那间闪过一抹浓重的惊喜之色,旋即又被失落、哀伤取代。
见身旁的凌风突然满脸错愕地愣在马背上寂然不动,凌霜虽然没有看到对方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幻,却也知道事情不寻常,当即顺着凌风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侧前方约七八丈处的一棵苍翠的大树下,正有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女孩侧身站在树干后,看到凌风的目光向自己看了过来,明眸内刹那间闪过一抹浓重的喜色,旋即转为莫名的惊慌。
凌霜自然认出了这个黄衫女孩正是那个在光明顶向凌风低声说了句什么的雪山派女弟子,雪落的师妹。可是,凌霜也从当时的情况看得出来,两人应该不怎么相熟,不然凌风的态度不会那么冷淡;但是,现在又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仿若两人间发生过什么,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一时间,凌霜有些糊涂了,心下暗自奇怪道:“这个雪山派的女孩是谁?跟大哥又是什么关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