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当我再次醒来,耳边传来箫声,婉转轻扬,有着阳春白雪的曲高和寡。w-w-w.Lk可能是遭受的无辜刺激太多,我已是足够随遇而安、处变不惊。当下,抬眸望向四处,是简陋的竹屋,几张竹凳、一张竹桌,竹桌上摆着竹制茶具与碗筷,一张竹床,而我,正躺在竹床上。
抬高身子,看见朱门外,婆娑竹影间背门而立的黑色背影,不用猜,也知道是救我一命的魔魅。箫声戛然而止,魔魅转身,依旧是一身黑色披风黑色面纱的打扮,那双清冷双眸闪烁琉璃之光,看到我醒来,也不说话,几步就进了屋子,倒了一杯茶,递给我。
我接过,唇角微扯,露出笑来,开口说话,嗓音是嘶哑的,因此,笑声很难听,说话的声音也很难听,我还是说:“魔魅,你看我,多倒霉,只是短短几天,先是被从湖水里救起来,大病还未初愈,只是想散散心,不想被人逮去做小厮,小厮的最后一班岗还没站好,又莫名挨了一剑,剑伤还没结疤,你看,我又是差一点被活活掐死。唉,什么是人生九重天,我算是彻底切身体验过了!”
“幸好有你,我逢凶化吉。”我向来是知恩识趣的文明人,当下诚心向魔魅道谢,“魔魅,谢谢你!”
谢完,我只觉嗓子眼发痒,忍不住的就要咳嗽,一咳嗽,竟生生咳出血来,我愕然的抬头看魔魅,很想问魔魅,我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伤重难治?是不是还是会死?
魔魅身形飘忽间,已是立在我的面前,微垂脸颊,黑色面纱拂过我的脸颊,伸手将我扶起,他自己也上了竹床,双手护住我的背心,不到半时,我顿觉身体内有股温润的真气在缓缓流动,身子也感觉轻松多了。
魔魅见我脸色恢复正常,这才下床,将我扶平躺在床上,我拉住魔魅的手,吃力的说道:“魔魅,如此,对你的身体,是不是一种损耗?”
魔魅看了我半响,伸手去拉下我的手,我怎么也不松开,魔魅没法,亦不能对我用强,只得看着我,缓缓摇头。
我笑,也跟着摇头,说:“魔魅,你别骗我,我虽不是练武之人,但是,我亦不是三岁小孩。你将真气输送我体内,于你,如何不是损耗?你啊,真傻。”
魔魅看着我,还是摇头,示意我松开他的手。
我摇头:“魔魅,你是不喜欢与我说话吗?第一次看见你,我给你披风,你亦是不言不语;第二次见你,你是现今的打扮,你亦是不曾说过一句话,哪怕一个语气助词。w-w-w.Lk我竟以为,你是失语者。”我笑,继续说道,“第三次见你,你只说了两句,你对皇上说,皇上,请放开她。你还说,你可以伤害天下人,唯独她,不可以。魔魅,这两句话,我会铭记一辈子,因为,这个世上唯独你,是不求任何回报的救我。”说着,我的眼眶便红了。
魔魅慢慢的摘下面纱,露出貌似韩国影星张东健的容颜,甚至是比张东健更加出色,厚薄适宜的唇瓣微动,许久,才说:“是我欠你。”看得出来,魔魅是个寡言少语的男子。
“魔魅,没有谁欠谁。我们只是这命运轮转盘中的一粒棋子,遇见谁,会有怎么样的意外,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我说,“魔魅,你陪我聊会儿天,好不好?”
魔魅真是个鲜少能遇到的好男人,虽然少言少语,却是实在笃定,闻言,乖乖的在我床沿坐下。
我向来是不管遇到谁,都能有话聊,当下,我问魔魅:“我们这是在哪里?出宫了吗?子乾如何会肯放了你我?日后,你又如何能回皇宫?只怕,日后,你要因为我,时刻躲避官府追捕了。”
我抛出一大堆的问题,就是顾虑到魔魅问什么答什么的性子,如此,魔魅便可以将我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我,而没必要我再问来问去的。
从魔魅口中,我方知道,我们是在京郊西山的竹林,这是竹林深处的小竹屋,少有人知。魔魅带我走,子乾自是不肯,是魔魅动用武力才勉力将我救出的。魔魅言简意赅,好像是些稀松平常的事情。而我可以肯定,其间必有怎样凶险的打斗。
我问魔魅:“我们以后该怎么办?”我又忙说,“既然从皇宫出来,我是决计不会回去的。”
魔魅刚要回答我,我蓦的发现魔魅双手有极力克制的颤抖,我忙抬头看魔魅,只见魔魅眼睫毛上慢慢冒出热气,慢慢的,脸色开始铁黑,嘴唇开始发青,我吓坏了,支撑着还是很虚弱的身子下床,扶住魔魅,紧张问道:“魔魅,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问着,我的泪水便淌了下来。
魔魅握住我的手腕,摇头:“别哭,我没事。一会儿功夫就好。你帮我去隔壁竹屋看看热水烧好了没有,好不好?”
我知道魔魅是想避开我,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站起身子,一步三回头的向隔壁竹屋而去。
我一边烧着热水,一边心里惦记魔魅,想着,便迁就到轻寒的身上,如果他当日肯教我医术,我何至于今日这般眼睁睁看着魔魅因我受累,我却束手无策。其实,轻寒肯教我医术,短短一两天,我也可能只学会了孕妇应该熬哪种成分的中药喝,对于魔魅的伤势,我照样是束手无策。
等我烧好热水,一个抬头,却见魔魅神奇的站在竹屋门前,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激动的,蹦跳起来,魔魅忙上前扶住我,显然是知我怀着身孕,怕我摔着哪里。
我说:“魔魅,你真的没事?”
魔魅任由我拉着他的手,看着我,冷眸潺澈,认真的点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喜极而泣。
魔魅好像很不喜欢看到我流泪,反手握住我的手腕,说:“我真的没事,你别哭。”
因为我身子还很虚弱,魔魅便将竹屋的火炉烧旺,我觉得两人在一起应该找点事情消磨时间,我便问魔魅:“魔魅,当日,你刺杀皇上是假,试探皇叔是真吧?如果我没猜错,是皇上让你这般做的吧?”
魔魅抬眸看我,冷眸清冷如初,只是,一闪而逝讶意的光芒。
我笑,说:“我只是个小女人,对政治不感兴趣,只要不是扯到我,我是决计不会过问这些劳心伤神的无聊事情的。”顿了顿,我无比认真的望向魔魅,“魔魅,我亦不希望你有丝毫闪失。如果可能,这方竹屋,四时更替,平淡度日,于我,已是岁月静好。”
魔魅望着我,炉火照红了他的五官,竟也是清俊温润的好神情。许久,点头,轻声说道:“那好,四时更替,平淡度日,岁月静好。”
接下来的日子,我常常是在床上养病度过,魔魅从林子里采来不少珍贵药草,熬了汤,喂我服下,我深知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自是没有异议的喝下,只是,喝多了,未免不抱怨,我对魔魅说,我都快喝成奇珍异草了。
每每这时,魔魅便会低垂双眸,好似在思量什么。
我知道魔魅心有打算,只是,很多的事情,魔魅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我没必要事事追问。
天气好的日子,魔魅教我吹箫,箫是魔魅用竹林的竹子亲手削的,小巧又好看,很是实用。学着,我渐渐的也能站在婆娑竹影下,与魔魅同和一首《蒹葭》。
有的时候,魔魅也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要我身体看上去还算不错,他便教我一套简单的剑法,我用魔魅给我做的小竹剑在竹屋前演练,一边练,一边煞有介事的背着: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起初,魔魅只是很好奇,也很惊讶的看着我。后来,渐渐的,魔魅的唇角便会扯出淡淡的笑,我常常望着魔魅的笑容发呆,真是很难理解,有着如此好看笑颜的魔魅,为何会吝啬笑容。
炉火下,我睡在床上,魔魅打地铺,一开始,魔魅是要在门前守着的,我觉得非常没这个必要,死活不同意。魔魅向来是架不住我的缠功,最后,只得与我共处一室,他在地上,我在床上。
我睡不着,便缠着魔魅给我讲故事,魔魅每次都是抓耳挠腮,半天才憋出一个头来,每次开头又都是:“从前的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座庙宇,庙宇里有两个和尚……”
每次听到这里,我就喊停,换我给魔魅讲故事,讲好看的电视和电影,讲网上看到的感人言情小说的故事,讲诗词歌赋,讲梁山泊与祝英台,讲牛郎与织女。反正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魔魅的记忆力很强,有的东西是我随口一扯,隔日,我都忘了,他却是记得分毫不差。
日子一日日过去,很快,冬天也就过去了,好似真应了当初的想望:平淡度日,岁月静好。
我的肚子开始一日高似一日,我很兴奋,少了在皇宫日日要小心提防,我在这里虽然日子清苦,倒也是自由自在,不必时刻担忧孩子不保。
只是,魔魅越来越给我吃很多的药,也频繁给我灌输真气,我拗不过执着的魔魅,只得在每次魔魅给我灌输真气后,生气的对脸色微白的魔魅吼,我说:“魔魅,我又不是身患重病,我只是怀着孩子,才会有事精神不振,才会偶尔昏倒,才会有些消瘦。你别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好不好?好似我病入膏肓似的。”
魔魅对我的发火与发狂充耳不闻,我也拿他没法。有时,气得没有办法,就拿小竹剑向他身上打,他也不让,等我打累了,他便抱起我,将我安在温暖的床上。
魔魅曾经问我,恨皇上吗?
我许久无言,是的,一开始,我是恨他的,因为,我怕死,所以,我诅咒他,诅咒得那么歹毒。如今,我脱离皇宫,虽然还是无法原谅他,因为他,我至今身体虚弱,日日需要损耗魔魅的真气,所以,我无法原谅他。
但是,我已不恨子乾。
我对魔魅说:“我无法恨他。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的冲动,只因他心里的有爱,因爱而心有隐痛,不能提,不能碰。是我自己不对,触犯了他不能提的痛,雨蝶是他不能触摸的痛。”
我没有告诉魔魅的是,偶尔我会想起子乾对我的种种好处,偶尔温柔的看着我,惦记着给我上药,时常孩子气的带着别扭的吼我,即使两人掐架,也只是对我雷声大雨点小,并不曾真正处罚我,否则,以我出言不逊,顶嘴冲撞,即使有九条命,怕也是早已香消玉陨、灰飞烟灭了。
我对魔魅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皇上有雨蝶,我有孩子,只是,魔魅,你有谁?”
魔魅许久看着我,眸光坚定,嘴巴嗫嚅,终究是许久无言。
农历年到来的前一天,魔魅说是下山为我采买几件衣服,很快就回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便冲魔魅发脾气,希望魔魅别下山。
魔魅照样好笑的任由我用竹剑打他,等我打得气喘吁吁了,魔魅照样抱起我,我搂住魔魅,就是不撒手,我说:“魔魅,我的衣服够穿了,咱们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魔魅看着我,笑容越来越多,开始变成爱笑的男人,他说:“紫儿,我下山不只是为了你,我有些事情需要了结。等我回来,我就再也不下山,好不好?听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喊我紫儿,语意温柔,无限宠腻。
我朝魔魅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直到魔魅手背出现清晰的牙齿印记,并且泛出血丝,我才松口,我对魔魅说:“你走吧。”
说完,便埋头床被间,不再看魔魅。我听见魔魅的声音:“紫儿,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好的,连带孩子,都好好的。”
魔魅还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紫儿有孩子,而我有紫儿,已是足够!”
闻言,我心里一颤,忙将头从被子里抬出来,却只见魔魅远去的身影。当时,我不知魔魅话中之音,等我明白之时,已是负魔魅至深,而魔魅已是为我付出至深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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