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结怨

  临死之际，宫本武藏手指扣动扳机。</p>

  手铳迸射出斜斜的尾焰，如樱花凋落。</p>

  西国武士绚烂生命就此终结。</p>

  双刀流加手铳偷袭的决胜秘诀，从此失传。</p>

  未免可惜。</p>

  小弟卢渐行上前护卫沈炼。</p>

  “沈哥，快走！”</p>

  他搀扶起大哥往后撤退。</p>

  被一颗铅弹击中后颈。</p>

  血花飞溅。</p>

  洒满沈炼全身。</p>

  朱印船上潜伏的倭国火铳手忽然举铳射击，铅弹如雨点般落在福船甲板上，沈炼周围几名水手纷纷中弹。</p>

  “走！”</p>

  吴霄丢下弓箭，举起圆盾，翻身上前，拉起神色呆滞的沈炼，头也不回朝船舱逃去。</p>

  沈炼被拖着一路往前走，福船水手用鸟铳朝倭寇射击。</p>

  四周响起噼里啪啦的火铳射击声，甲板上腾起浓重的白雾，几声惨不忍闻的嚎叫，中弹水手在地上翻滚着，他们被铅弹打断肢体，一时还没有死去。</p>

  “走啊！你还要归隐江湖吗？！”</p>

  吴霄对着沈炼怒吼。</p>

  圆盾被流弹击中，一颗铅弹擦着吴霄脸颊飞过，三原侠客俊朗的脸上，多出道血淋淋的口子。</p>

  “杀！杀！报仇！”</p>

  沈炼被流弹惊醒，一把推开吴霄，抡起那把血迹斑斑的雁翎刀，作势就要回去报仇。</p>

  “命都没了，报什么仇！”</p>

  吴霄怒吼一声。</p>

  沈炼肋下伤口崩裂，鱼鳞甲被血水浸透，暗红色的血水顺着伤口汩汩流出。</p>

  他像发疯的猛兽，迎着纷飞的铅弹，拖刀朝朱印船冲去。</p>

  “你娘被炮子打中，快下去看看，见她最后一面。”</p>

  吴霄说罢，上前不由分说扯着沈炼，朝楼梯走去。</p>

  沈炼只觉眼前一黑，仿佛所有力气突然耗尽。</p>

  “走！”</p>

  任由吴霄拖着自己走下船舱。</p>

  福船水手埋伏在船舱挡板后面，韩东家见两人过来，抬头望向沈炼，神情复杂。</p>

  最后剩下不到十名水手，各人拿着腰刀短斧，静静等着倭寇杀过来。</p>

  最后一战。</p>

  吴霄扶着沈炼往前走，刚走了几步，便遇见拎着刀从船舱上来的裴大虎。</p>

  “船快沉了，咱们死了十三个，伤了五个，战马都让炮子打死了，看到杨经略没？”</p>

  裴大虎头也不抬，一口气说完，才看见吴霄旁边的沈炼。</p>

  吴霄冷冷道：</p>

  “没有，他自有魏昭护着，咱们管自己。”</p>

  裴大虎叹口气，上前拍了拍沈炼肩膀，神色黯然，不知该说什么。</p>

  他对吴霄道：</p>

  “倭寇人太多，火器精良，还有大弓，鸳鸯阵挡不住。”</p>

  吴霄青筋暴涨：“死就死，怕个俅！”</p>

  裴大虎神情豪迈道：</p>

  “对，和他们拼了，吴霄，安顿完沈兄弟，就带兄弟们上甲板！开原的兵，有进无退，要死，咱们也要拉几个垫背的！”</p>

  吴霄点点头，没再说话。扶着沈炼往舱底走。</p>

  血水顺着两人的铠甲，滴在浸水的地板上。</p>

  舱底光线昏暗，刚才朱印船几轮炮击，舱壁上的灯笼都熄灭了。</p>

  四周阴森寒冷。</p>

  几道阳光顺着炮弹打开的窟窿照进来。</p>

  尘埃在光线中乱舞。</p>

  借着碗口大小的光线，周围惨状尽收眼底。</p>

  舱底一片狼藉，灌进来的海水已经淹没小腿，还在不断上涨。</p>

  “妈的，今天横竖死在这里了！”</p>

  被铁弹击中的战马身体僵硬，早已死去，远处还能听到伤兵呻吟。</p>

  “在那边，快走！”</p>

  吴霄捂住口鼻，努力不让浓重的血腥味扰乱心智。</p>

  杨镐从天津卫出发时，不仅抢走吕同知大批南货，还截下了运河码头二十多万两漕运银，此外，还准备给开原带去二十匹良马，杨经略恨不能把整个天津都给女婿搬去。</p>

  可惜现在不仅钱货将要没了，这位大明好丈人的性命怕是也保不住。</p>

  吴霄扶着沈炼，急急往前走，忽觉脚下踩到什么，低头看时，一块破碎的马掌被木板勾住，漂浮在水面上。</p>

  他用刀鞘将马蹄拨开。</p>

  周围传来低沉的呻吟。</p>

  光线越来越黯，沈炼往前走了几步，手指忽然撞到一个胳膊上。摸了摸，尸体早已冻僵。</p>

  “死人堆在舱口，水灌进来，漂得到处都是。”</p>

  吴霄刚说完，眼前出现一抹光亮。</p>

  三个受伤的水手和番子靠在大木箱上低声呻吟，冰冷的海水沿着木箱不断上涨，即将把他们淹没。</p>

  吴霄伸手在一名伤兵鼻孔探了探。</p>

  “活不了了。”</p>

  沈炼面无表情的从这些人身边走过。</p>

  吴霄从钲带取下个装满酒的椰瓢，扔给一个还在喘气的家丁，让他喝酒止痛。</p>

  又往前走了几步，黑暗中传来渗人的笑声。</p>

  吴霄一手扶着沈炼，一手举起火折子，跌跌撞撞在刺骨的海水中摸索。</p>

  “你娘就在前面······”</p>

  吴霄话没说完。</p>

  眼前忽然出现张女人的脸。</p>

  惨白惨白，仿佛纸片人一般。</p>

  “你是人是鬼！”</p>

  吴霄退了两步，吓得一屁股坐在水里。</p>

  沈炼抬起血淋淋的手臂，颤巍巍向那张脸伸去。</p>

  “妙晴，我娘呢？”</p>

  左光斗的疯女儿站在两人身前，脸颊被留下道血印，还在痴痴笑着。</p>

  “在那儿啊，刚还在和我说话。”</p>

  她用手指了指身后。</p>

  沈炼脚步踉跄。</p>

  水中漂着具僵硬的尸体，左腿消失不见，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p>

  吴霄叹了口气，拔出苗刀，淌着积水，转身朝甲板去了。</p>

  几个伤兵已经停止呻吟，在冰冷的海水中死去。</p>

  周围只剩沈炼和疯女人。</p>

  “采莲死了，卢渐行也死了，娘，你也死了。”</p>

  沈炼跪在冰冷的海水中，望着水中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p>

  “娘，孩儿只想让你享福，孩儿只是厌倦了杀戮，孩儿只想做个寻常百姓，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p>

  “娘，你说话啊！”</p>

  凄厉的嚎叫响彻舱底。</p>

  “娘！”</p>

  披头散发的左妙晴如女鬼附体，在装满南货的大箱子上跳来跳去，痴痴笑着，隔着冰冷的海水，俯视沈炼。</p>

  “嘿嘿，百户大人，你在东厂灭门无数，这会，也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了吧。”</p>

  ~~~~</p>

  几个冒失的倭国浪人跟着冲进舱底，刚走下楼梯就被埋伏在两边的裴大虎等人砍下脑袋。</p>

  一名倭国水手抱着灰瓶，狂叫着向前冲去，作势就要将灰瓶扔到舱底。</p>

  他刚跑几步，便听甲板二楼一声爆响，倭国水手应声倒地，前胸被打出个拇指大小的血窟窿。</p>

  一群武士循声望向二楼。</p>

  等白雾散去，须发花白的杨镐缓缓放下鸟铳，怒视一众倭寇，在魏招掩护下从容离去。</p>

  细川氏的家老在一群武士簇拥下，来到福船甲板上：</p>

  “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杀宫本武藏，便是与我细川氏为敌！与我家主公为敌，就是与幕府将军为敌！”</p>

  趴在挡板后面的裴大虎回道：</p>

  “老子是平辽侯麾下中军卫队队长，你们这群倭寇，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开原的船！敢杀平辽侯的人！老子管你是谁，今日你们都得偿命！”</p>

  家老听到开原平辽侯几个字，神色微变，挥手招来一名朝鲜通事（翻译）。</p>

  朝鲜通事神情复杂的望向眼前这艘千疮百孔的明国福船，凑近在家老身边，对他耳语一番。</p>

  细川氏家老再抬头时，已是满眼怒火。</p>

  “真是冤家路窄，我们主公在朝鲜的皮毛生意，去年亏损大半，都是你们开原賊做的！细川氏要杀你们！征夷大将军也要杀你们！”</p>

  一群倭国浪人怪叫着冲上来要给宫本武藏报仇，家老沉声道：</p>

  “他们已是困兽，不必浪费性命，先回朱印船，用火炮击沉他们！让他们下去喂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