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彼岸
彼岸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打开门,有些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
已是凌晨,他正想迈出门槛,却看见地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有汤药和饭菜,都已经凉了。应该是连乐昨晚端过来的吧。他心里想着,把托盘放在屋内的木桌上,便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并不见木柴犬和连乐,难道就已经出去了?彼岸一阵梳洗完,换上干净的月白色长袍,便往花店走去。
花店里连乐在张罗着,她依旧穿着那件素色的衣服,简单的发式,有些清瘦的身子正在搬运着花盆。
在人间的这十几年里,彼岸收养了很多孤儿。不过,那些都送给好心人家抚养去了。看到那些孤儿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彼岸感到很舒心。只是,连乐却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因为被算命先生说有克相,大多数人家都不敢要。虽然曾经有人家收留过连乐,可是不久却又被送了回来。所以彼岸只好把她带在身边,收她为徒弟。
除了有时候会显示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之外,彼岸觉得连乐跟同龄人没有什么区别。她聪明机灵,又不失成熟稳重。更重要的是非常懂事。彼岸没有走进花店,而是伫立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
只见镇上的李大妈走进了花店。连乐忙停下手中的活儿,一看李大妈额头上有一道伤痕,连乐忙问怎么回事。李大妈一屁股坐在连乐刚拿出的椅子上,抱怨道:“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出门倒洗脚水,结果突然从天上飞来几块瓦片,我是躲没来得及,就不小心被砸中了额头。我心想着,是不是昨晚骂了句老天爷,所以遭受了惩罚呢?”
连乐笑了笑,“老天爷才不会那么小心眼呢。估计是哪个顽皮的小儿搞鬼吧。”
李大妈想了想,觉得连乐说得有理,于是破口大骂:“不知道是哪家赖皮的小儿。如果让我抓住了,肯定要他赔偿我的药钱。哦,我是来问些花草药的。丫头,你给我拿些上好的药材来,可不能让我就这样破相了啊。”说着李大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额头,她脸上施着有些厚的胭脂,虽然有些胖,可却有着丰腴之美。
连乐笑了,“放心。我师父配制的花草药,在全天下都是很有名的。敷上了,保证不会留疤痕。您尽管放心便是了。”
李大妈呵呵地笑了,“那是!彼岸在这一带名声多响。只是他老是不露身。若是他常来这花店,估计这条街都会被姑娘围个水泄不通。”她笑眼眯眯地看着连乐,把她拉到身边悄声地问:“我说那彼岸究竟有没有娶妻娶妾的啊?你说这些年镇上有多少姑娘为了彼岸要死要活的,说什么‘非彼岸不嫁’。不过我看如今那些姑娘貌似都嫁出去了。登门向彼岸提亲的肯定踏破了一条门槛吧?像彼岸这么俊秀的男子世间还真是少见,尤其是心肠又那么好。哪家姑娘若是嫁给了他,那是万分地荣幸啊。”
连乐轻轻地推开她,喃喃地说道:“那是我师父的私事,我可不知道。”包好药递给李大妈,便继续忙了起来。
“诶?我说你这丫头……”李大妈接过了药,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丫头你肯定不知道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你师父虽然这么年轻优秀,可哪儿比得过京城史家的公子。那史公子更加年轻,不仅长得比彼岸俊朗,家世还好得很,人家可是京城的大户。我老太婆就指望着有生之年能够目睹一下那位史公子的风采。可是呆在着天高皇帝远的小镇,哪儿见得到史公子啊,只好心里想想罢了。”说着付了钱便准备往外走。
长得如此俊朗,难道是狐妖转世?连乐想起木柴犬昨晚说的那番话,彼岸不久要去的不就是京城的史家么。于是拉住了李大妈,装作一脸兴奋的样子,央求道:“大妈,你好好跟我讲讲那个史公子嘛。”
“你这丫头,怎么突然对这个这么感兴趣?”李大妈嘴上不乐意,心里却乐滋滋的,忙说:“那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些花草呢?这两天感到有些儿头晕。不过我袋子里的钱刚才全都付出去了……”
不就是想讨要一些花草药吗,连乐心里虽然有些不乐意,却笑嘻嘻地答应了。
彼岸看见连乐和李大妈在店里正聊得起劲,便转身走向另一条巷子。
天色有些阴沉昏暗,身上虽然穿着一层纱衣却依旧有薄薄的汗意。空气中闷而潮湿。可能快要下雨了吧,彼岸心想道,江南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就如同凡人的心情,有些难以捉摸。彼岸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只见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路上的行人已经加快了脚步。街上玩耍的小孩一窝蜂地跑回家。背着木头书箱的书生用袖袍挡着额头也疾走着。在河边浣衣的姑娘也踏着碎步挎着篮子往家门走去……彼岸并不顾及身边匆匆的行人,依旧慢慢地走着,边想着史府所需的花药的事情。
这时,一个白衣女子从身边缓缓而过。一股淡淡的清香散了开来,彼岸的目光转了过来,只看到女子的侧脸。皮肤白皙而清雅,宛若亭亭玉立的莲花,清秀脱俗。彼岸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想起了曼珠。此刻,满脑海里都是曼珠的脸。微笑着的脸,哭泣着的脸。
彼岸忙转身向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奔去。空荡荡的巷子,交错着,行人很少,却都脚步匆匆。那个名字一直在彼岸的耳边响起,曼珠,曼珠,曼珠。
轰隆隆……天边响起打雷声。接着雨点儿落了下来,打在脸上,长袍上。彼岸依旧在走着寻找着,那个擦肩而过的女子。雨越下越大,几个撑着油纸伞的路人在身边飞快而过。突然,眼前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没有打伞,乌黑的长发披在白色长裙上。彼岸走了过去,心里如同磅礴大雨般不平静。他伸出一只手,又缩了回来。
“姑娘。”彼岸还是叫了一声。白衣女子回过头,俊美无暇的脸中有着一股妖异,深若幽潭的眸子摇曳着紫色的暗光。她抬眼看了看彼岸,然后淡淡地说了句:“公子,你认错人了。”白衣女子转身而去的刹那,彼岸却无意中注意到了女子脖间突出的喉结。是错觉吗?他又定睛看了看,可是只能看到白色的背影。
不是曼珠。彼岸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注视着白衣女子的离去。雨淅淅沥沥的,洒落人间,视线中腾起了淡淡的白雾。雨幕中,那一抹白色已经模糊不清。可彼岸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直到它完全从眼前消失。他才明白,原来有一种心情叫做落寞。那个在记忆里魂牵梦绕的身影,而今还未出现。想念多了,便成了一种幻觉,如烟如雾,虚无缥缈。
想起上次与花妖曼珠相逢的情景,一种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然而,为什么曼珠进了轮回之道而自己始终无法走进?他们一起跳入轮回之道的时候,他却只能站在岸上,眼睁睁地看着白衣飘飘的曼珠消失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那时她的回眸是那么惊讶,接着又好像带着一丝不解与怨愤。
她肯定是以为自己不舍得放弃地狱神子的身份跟随她到人间,即使有神的诅咒让他们永世不能在一起,他们却依旧一轮又一轮地遵守着约定相逢重生。他确实跟随她去了,只是为什么最后他依旧在岸上,而曼珠已经投胎去了人间?他一直感到很疑惑,同时很自责。
彼岸慢慢地在雨中走着,模糊视线的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他来人间是来寻找她的,却依旧没有半点线索。顷刻间,茫茫人间恍若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头顶,挡住了哗啦啦而落的雨水。彼岸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身旁,踮着脚有些费力地双手撑着伞柄,尽力地把伞举到彼岸的头上。由于把伞都倾向在他的一侧,她的衣裙被雨打湿了。
是连乐。她看着彼岸,有些费劲地喊道:“师父,你怎么不带伞呢?这样淋湿了会生病的。”雨声很大,她的声音有些被下雨的声音覆盖。
他接过了伞柄,慢慢地蹲了下来,看着连乐,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起身,侧眸淡淡地说了句:“我们走吧。”
“噢。”连乐抬头望着彼岸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被雨淋个全湿的颀长的身影,愣愣地跟着彼岸走着。边走边眼神四处搜寻着刚与彼岸在雨中说话的白衣女子。心里默默地思忖着:刚才那个白衣女子会是谁呢?连乐转过巷子角准备回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彼岸和白衣女子在雨中说话。可是白衣女子走了之后彼岸就一直伫立在雨中没有动,眼神落寞地望着她。不会是彼岸喜欢上镇上的某个闺中女子了吧,想到这儿,连乐窃窃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彼岸依旧望着前方,并未转过脸。连乐心中惊了一下,他居然发现自己在偷笑。忙解释道:想起刚才和李大妈的聊天,觉得很有趣,就一不小心笑了起来。彼岸不再说什么了,眼帘却垂了下来,紧锁眉头,一副认真的表情,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似的。
不过回想起和李大妈的聊天,连乐就有点儿生气。原本以为能从她嘴里得到一点狐妖的信息,可是李大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变来变去反反复复的。这只能怪她知道的就那么多,即使把她脑海里所知道的全都倒出来估计也就一开始那么几句而已。而连乐却浪费了几个时辰的时间。
连乐望着一脸沉吟的彼岸,问道:“师父,过些日子你是不是要去京城呢?那个问你要稀世花药的可是京城世家——史府?”
彼岸点点头。
“那……我和木柴能不能跟着你去呢?”连乐停了下来,看着彼岸的眼睛问道。
彼岸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然后坚决地回答道:“不行!”
“为什么?”其实连乐只是猜想李大妈所说的那个容貌异常俊美的史府公子可能是狐妖转世,而彼岸这坚决的拒绝,更加证实了连乐的猜想。彼岸一向不喜欢她穴手狐妖的事情,因为那会有危险。可是她还是有些好奇地问着。
“没有为什么。”彼岸淡淡地回了一句,继续往前走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