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教堂（2021最后一章，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
“牙根断裂严重，必须尽快拔掉。”</p>
经过一番检查后，陆离把金属夹以及探镜从病人口腔里拿出来。</p>
“先……先……麻醉。”布莱恩先生口齿不清道。</p>
坚持到现在，他已经疼得快不行了，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p>
见状，陆离也不再犹豫，将标准剂量的三氯甲烷取出，放在布莱恩鼻前。</p>
甜香味中，疼痛渐渐隐去。</p>
这位先生忐忑地等待着，都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相信新医生。</p>
更何况，医术再差，也总比眼前这栋房子的上一任主人，那位约瑟夫先生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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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疼得厉害，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他根本不可能来此。</p>
而事实证明，陆离的拔牙手艺堪称精湛，三两下，布莱恩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这场小手术。</p>
“好了。”</p>
“咬紧这个药棉，等半小时后再吐出来。”</p>
陆离一边说，一边将金属镊、拔牙钳放到消毒药水里。</p>
接着，脱下手套，对身前这张仿佛在水里泡过的脸，补充道：</p>
“您的出血量并不算多，没必要一直躺着，可以站起来走走，或者到那边的沙发上坐会儿。”</p>
完事了？</p>
手术台上，布莱恩先生满脸不可思议，以前又不是没看过牙医，那架势……简直跟屠宰场没什么区别，各种危险工具，在口腔里鼓捣。</p>
不止是病人提心吊胆，就连医生也跟着受罪，尤其是对付一些坚固智齿时，得用锤子才能将它敲下来。</p>
正因为如此，他咬紧浸泡了药液的药棉，含糊道：“真好了？”</p>
“没错。”</p>
陆离知道病人在担心什么，笑着回答：“您可以去沙发上坐着，等半小时再看，在此期间，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过去处理。”</p>
这下，布莱恩先生终于信了，起身迈步朝休息区走去。</p>
“先生……”</p>
米高小心翼翼地从门外露出头来，看了看病人，又以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陆离，“炖肉再有半小时就好了，什么时候煎牛排？”</p>
“现在吧。”</p>
陆离一下就看穿小伙计的心思，但没有立刻说要教他，毕竟这东西不可能速成，必须积累。</p>
三个月，只能打个基础。</p>
“我下午要出趟远门，去东伦敦一趟，你可以去托尼神父那里，把行李拿回来。”</p>
“至于协会那边，我哪天抽空陪你过去一趟，看看那些存款能不能取出来。”</p>
说完，陆离转身走向药柜，开始给这位不知名的先生配药。</p>
事实上，三氯甲烷和水杨酸这种药物，终归是少数，柜子里主要还是放着草药、动物骨骼、矿物质，给人一种现代医学与巫医相结合的感觉。</p>
不过，存在即是合理。</p>
有些草药和矿物质结合在一起，确实能产生药理作用。</p>
安静在诊所内流淌，从后厨飘出来的焦香味，以及香料炖肉的味道，令布莱恩如坐针毡，肚子像是有了意识般，轻声嘀咕着、抗议着。</p>
这是个好现象，只能尖锐难忍的疼痛消失，饥饿本能才会重新出现。</p>
然而，陆离接下来的话，如同审判一般，让布莱恩先生坠入深渊：</p>
“未来二十四小时内，注意饮食，越清淡越好，多饮水、休息，不要吃海鲜，更不用接触辛辣。”</p>
“三天之内，不要用舌头去刺激伤口，等彻底痊愈后，酸性食物最好不要碰，咬牙切齿的动作尽量少做，让牙齿多处于放松状态。”</p>
“对了，把药棉吐出来吧，用这个漱口，动作轻点，一日三次，用来清洁口腔和消炎。”</p>
就这样，陆离完美处置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手术。</p>
除去忌口之外，患者对这次治疗感到非常满意，给予诊金：十先令。</p>
要是让米高知道这件事，他大概会更加坚定“学习改变命运”的想法。</p>
十先令，他得擦一百二十双皮鞋，并清理两百四十只裤腿，不停工作至少六十个小时，才能赚到这么多钱——</p>
没算上交给协会的运营费，否则，还得在此基础上，多干二十个小时。</p>
而陆离，仅用了几分钟就搞定一切，其它时间要么在发呆，要么在摆弄药柜，混时间。</p>
对此，患者没有一丝怨言，在临走时更是握住陆离的手，说：</p>
“先生，以后我们家，不整条街区的医疗工作就交给您了，我会帮忙宣传的，这是贝克街的荣幸。”</p>
看着布莱恩先生远去的背影，陆离心中愈发好奇，那位约瑟夫医生，究竟是什么来头。</p>
目前已知的情况是，他跟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有关联，在房间内遗留了一本神秘书籍，此外，医术极其蹩脚，身为一名外科医生，连给病人拔个牙都很困难。</p>
午间。</p>
诊所大门上挂起了暂停营业的木牌。</p>
米高将提前切好的洋葱撒了上去，然后是少许黑胡椒。</p>
平底锅上，一大一小两块牛排正在滋滋冒油。</p>
一旁，炖锅飘出肉香。</p>
从九点炖到现在，醇厚的土豆已经化作泥状，浸满了牛肉鲜美的汤汁。</p>
“先生，我觉得咱们应该再添置一些调料，这样会更香。”</p>
米高将炉火熄灭，从小凳子上跳了下来，“安娜太太说，炖肉时放些自产葡萄酒，甚至杜松子酒，味道会更好。”</p>
“但今天的早市上并没有这些东西，我只买了些啤酒回来，现在还剩下一些，您喝点？”</p>
“好。”</p>
陆离点点头，将风衣脱下，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等待上餐。</p>
三菜一汤。</p>
煎牛排、牛肉炖土豆、凉拌西洋菜、蘑菇汤。</p>
看着眼前这乖巧懂事的小家伙，陆离笑道：“以后厨房就交给你了，上午给的钱，拿去采购吧，最迟明天下午我会回来，再重新给零花钱。”</p>
“明天？”</p>
“先生，您不回来吗？”</p>
“那晚餐怎么办？”</p>
听到陆离这么说，米高瞬间慌了神，他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安全感。</p>
见状，陆离揉了揉他的脑袋，等小伙计冷静下来，解释道：“最迟明天下午，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我晚上会回来过夜。”</p>
“记得把门锁好，早点睡。”</p>
“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去一号找房东大叔，我临走时会委托他帮忙照看……”</p>
最终，小伙计接受了这个残酷事实，保证尽早把东西从神父那里搬回来，并在太阳落下之前，回到诊所。</p>
……</p>
下午一点左右。</p>
在成功为一名本地患者提供医疗服务之后，位于贝克街的这家小诊所正式歇业，老板陆离朝东伦敦进发。</p>
由于要赶时间，他没有再挤进人潮，而是不计成本，直接包下了一辆马车，让车夫为自己提供长期服务。</p>
东伦敦。</p>
又被称之为群栖地，因为，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就像白嘴鸦那样，挤在同一个树上。</p>
当然，这么做并非是因为喜欢热闹，而是生活条件所迫。</p>
“先生，像您这样的绅士，到这种地方有何贵干？”</p>
车夫是个老人，他驾驶着马车，在各条小巷中穿行，似乎没有明确目标一般，全靠车厢中的那位客人瞎指挥。</p>
一会儿往东方行驶，一会儿又退回来，沿着反方向前进。</p>
“访友。”陆离言简意赅。</p>
正如乔尼大叔所言，受限于经济条件，约瑟夫医生搬到了东伦敦。</p>
因为，很多街道都有着他的气味存在，只不过，干扰因素很多。</p>
流浪汉身上散发出的各种刺鼻味道，流莺身上难以言明的堕落气息、牲畜粪便味、工业废气味……</p>
这些都在干扰陆离那灵敏的嗅觉。</p>
万幸，随着时间推移，可疑区域被不断压缩，马车越来越接近那位来历神秘的约瑟夫先生了。</p>
与此同时。</p>
一间还算宽阔的房间内，海德·约瑟夫医生正在写日记。</p>
更准确的说，他在一边观察窗外，一边做着记录。</p>
【白教堂区，一个充满不幸的地方，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听到、闻到、感知到，居民们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p>
如果想在现世，找一个最接近地狱的地方，那我能给出明确答复：</p>
白教堂区。</p>
在这里，来自不同种族的穷苦人，可以说随处可见，他们身材矮小，神情麻木或者醉醺醺的……</p>
刚来此地两天，我便发现了一个怪异现象，人们在讲话时，经常低头看着人行道，然后，毫无预兆地弯下腰，那姿态，如同平原上觅食的土狼。</p>
原来，他们从到处是唾液和垃圾的黏滑行人道上捡橘子皮、苹果皮、葡萄梗来吃。</p>
他们用牙齿嗑各种果核，吃里面的核仁（可以想象，这群人的牙齿健康状况有多差）。</p>
他们捡起指甲盖大小的面包屑，上面又黑又脏，开心地咀嚼着。</p>
我并不知道，这些现象从何时开始出现，但它们目前仍在发生着，并将一直持续下去。</p>
讽刺的是，事发地点是世界历史上最强盛富足的帝国之首都。】</p>
咔哒。</p>
钢笔合上。</p>
窗外。</p>
流浪汉正在为可以裹身的破报纸大打出手，失业工人与流莺则在为嫖资多与少，而大声争吵。</p>
此外，几名孤儿，其中有男有女，正在充满污泥的垃圾堆里翻找烂马铃薯、豆子与西洋菜。</p>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尊重人格，但他们真的很像苍蝇。</p>
对于这些孩子而言，烂掉出水的苹果，无异于一顿大餐，没有任何犹豫，当场狼吞虎咽吃掉，以免引来同伴的争夺。</p>
“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p>
约瑟夫头疼不已，因为，钱袋里的存款不允许他再搬家了。</p>
另外，目前租住的地方在贫民区还算可以，虽然比不上西区，但也比棚户区、下水管道强上百倍。</p>
“麻烦您在这边等待，我去那边的诊所一趟。”</p>
“当然，您是雇主。”</p>
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子外，而陆离从车厢内跃下。</p>
眼前，衰旧建筑沿着小广场呈放射性散开，不少屋子旁，还保留着种植蔬菜的小园圃。</p>
脚下的石板下陷，与泥土混为一体。</p>
“在白教堂区，这地方称得上不错了……”</p>
低语声传入车夫耳中，他不以为然，心道：出身西敏寺的老爷怎么可能来过这里，大概是道听途说。</p>
崭新的猎鹿帽、一尘不染的风衣、长裤，皮靴更是被打理得油光锃亮。</p>
陆离天生跟东区不搭。</p>
路人们停下脚步，有模有样地在心里分析着，他要么来自金融城，要么来自西敏寺。</p>
叩叩叩——</p>
敲门声打破寂静。</p>
头顶，木牌上用红油漆刷着四个大字：外科诊所。</p>
“请问约瑟夫医生在吗？”</p>
陆离语气中透着笃定。</p>
因为，他在空气中嗅到了目标的味道，之所以不把约瑟夫医生说成猎物，是因为目前情况不明，无法妄下定论。</p>
【关键人物】</p>
用这个词来形容，比较贴合实际。</p>
不多时，约瑟夫把头从二楼窗台探出来，大声回应道：“来了。”</p>
咚咚咚。</p>
陆离的耳朵捕捉到了下楼声，格外沉重，像个大笨熊一样。</p>
事实上，约瑟夫医生与棕熊的体格相差无几，他推开锁好的大门，瓮声瓮气道：“老兄，什么事？”</p>
话落，视线在陆离手中的狼头剑拐上一凝。</p>
并非看穿了这其实是一柄武器，而是因为它的材质与雕刻工艺。</p>
“可以进去聊聊吗？”</p>
陆离很满意约瑟夫医生的表情，普通人在看到剑拐的第一眼，会猜测它价值几何、锻造年代有多久远，同时，或多或少还会带着些许贪婪。</p>
而这位与神秘学院有联系的蹩脚医生，目光中却带着审视与思索。</p>
“当然。”</p>
在流浪汉与路人的注视下，诊所再度关闭。</p>
用来诊治病人的前厅算不上昏暗，煤油灯亮着，散发出柔和的光线。</p>
“手术台还没有准备好，药品倒是不缺，您要是牙疼，我可以开一些麻醉药，但不要滥用。”</p>
约瑟夫医生似乎在装糊涂，又似乎是真把陆离当成了病患。</p>
但，真有上门求诊的病患能做到陆离这般，满脸沉静吗？</p>
“你好，我是外科医生协会的陆离，就在昨天，搬进了贝克街。”</p>
说着，陆离将背在身后的箱子放下，里面装着四本书。</p>
三本毫无价值的医书，以及那本来历神秘的牛皮书。</p>
与此同时，约瑟夫被震住了，他在诧异，世间竟然有这种人存在，跨越半座城市，特意将一群废弃垃圾物归原主。</p>
虽然最后一本，确实有特殊意义存在，但那早已成为过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