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文玲遣兵聚古寺 方丈亲身战玄裕
诗曰
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佛小僧不等闲。
下海五洋敢捉鳖,揽月敢上九重天。
更有古佛怪方丈,宝刀不老战凶顽。
金刚罗汉身矫健,猛虎下山震宇寰。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正是:
轻如柳絮快如梭,灌耳盈头满面垛。
想是玉皇请宾客,厨房连夜煺天鹅。
次日天亮雪停了。茫茫原野粉妆玉砌,一群小和尚在古佛寺大门外扫雪。调皮的小和尚追逐着,嬉闹着,滚雪球打雪仗,给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增添了几分盎然的惬意。
“你们看,”一位小和尚眼尖,向西眺望着紧鞍道的尽头说,“那是什么?”
和尚们跟随他的目光放眼望去,雪天相接处仿佛有一只拖着长尾巴的蝴蝶翩翩飞来。渐渐地,蝴蝶越来越大,尾巴越来越长,再后来隐约有“嗒嗒”马蹄声传来。
一个小和尚叫道:“大概又是哪个大户人家娶媳妇,阵势好风光。”
“去!”另一位小和尚用扫把捅他,“什么娶媳妇娶媳妇的,师父不让提及女人,听见非罚你不可。那天俺多看了几眼女香客,被师父面壁一天。”
“媳妇是什么?”一旁的小和尚说,“还风光呢,媳妇是祸水,是枷锁,娶了媳妇就等于活死人了。”
“也不见得。”有一位小和尚说,“俺哥说,不娶媳妇就等于死活人。”
“阿弥陀佛。”过来一位十三四岁稚气未退的和尚,斯斯文文地说,“听小衲高见吧,其实,人时常受情与理的煎熬。人体上部分由大脑主持理性,下部分主持情性,这两者犹如水火不能相容。大家都吃五谷杂粮,也是受太阳光热熏陶激发的,也是被这皑皑白雪映照的,应四时感化,也就不免受萌动的折磨。”
一位和尚赞叹道:“高见!出口成章,师弟打哪学来的?”
小和尚“嘿嘿”一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打量一眼四周,诡秘地说,“智建师父教的。”
说话间,黑压压的马队已到眼前,队前有人一挥手,兵马把古佛寺大门环状包围起来。小和尚们正在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一位将官模样的人提马来到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和尚跟前,说:“呔,快快让明空和尚出来答话!”
小和尚打量这将官,但见:
长翅相纱头上戴,避尘宝珠当中按。
面如古月皱褶浅,虎目圆睁放光寒。
大耳朝怀方阔口,五绺长髯飘胸前。
海水江牙金钱绣,蓝缎底子银镶边。
绿梅缎靴尘不染,粉底凤花二足穿。
小和尚不高兴地回答:“本僧生来有姓,入佛门有名,不叫什么‘呔’字。”
“呵呵,”那将官嘴角一笑,“小娃娃,请教法号?”
小和尚挺起胸脯说:“俺乃大名鼎鼎的小智建是也,江湖人称‘小半佛门’。你是何人?”
“半佛门?”将官笑道,“俺乃朝廷命官邓文玲,你邓爷爷。出家人一心向佛,哪有虔诚半个佛门的,朝三暮四,佛家的两面皮呀!对不对诸位?”他向后一转脸“哈哈”嘲笑,后边的人也跟着大笑。
小智建仿佛受到极大侮辱,小脸涨得通红,气愤地对那邓文玲嚷道:“愚昧!还笑,一群不懂哲学的呆子!处处无门处处门,半佛门第佛半门。出家人拿出半个心向佛绰绰有余,剩下的半个心拿出来攻读诗书、健身习武、耕种劳作,不对吗?就像你这个做官的,半个心拿出来做官,剩下的半个心拿出来做别人的下人,摇着尾巴讨好上司。对不对诸位?”说罢也环顾四周“哈哈”大笑。在场的人无不哗然,小和尚们索性拍手鼓掌。
邓文玲羞辱得无地自容,呵斥那些骑兵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还不给我教训小秃驴!”
骑兵阵营里即刻鸦雀无声。忽有一人跳下马扑向小智建,叫道:“小秃驴!竟敢侮辱邓大人,末将把你嘴皮子撕破。”
小智建一闪身,对方扑了个空。二次扑来时,一只脚踩到小智建的扫帚上,小智建把扫帚向怀里一带,那人支撑点倾斜,脚下冰雪油滑“噗通”摔了个狗啃地。他慌忙鲤鱼打挺站起,连羞带怒脸色铁青,只见他摆臂亮掌,复又扑来。眼看掌到眼前,小智建跨中带纵退出五尺,却见对方移步飞快,掌追不放,指尖刚刚触及面颊,小智建腾空一个筋头跃到他背后,嚷道“敢跟本僧动武”对颈部一拳,那人一个趔趄,险些又摔倒。邓文玲在马上摇摇头,自语说:“庸才,连一个孩子都制服不了。”“看末将拿他!”说话间又一人下马,立即倒跃丈许,反手一抓把小智建提起,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小智建冷不防被人提起,抬脚向头顶踢去,那人小臂中了一脚“啊呀”撒手一抛,把小智建抛出一丈开外,疼得他捂着屁股“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一群小和尚一见,各自挥舞笤帚把那两人团团围住。骑兵队伍里又有几人下马,摩拳擦掌要去参战。邓文玲摆手说:“且慢,人说英雄出少年,本官倒要看看古佛寺的娃娃有多大能耐。”
两人对雨点般落下的笤帚毫不畏惧,左突右冲,不时有小和尚被击倒。忽听有小和尚叫道“五虎群羊阵”,立马有十个小和尚丢下笤帚,分成两组围着那两人边转边呵着号子“五虎群羊、四分五裂——左右两耳分阴阳,头大脖粗尾巴长。斑斓毛花人惊惧,虎爪一伸把敌伤。口似血盆爪似箭,两眼一瞪露寒光。前窜一丈惊人胆,后退八尺鬼神忙。上山踩坏几盘玉,下山惊得百兽慌。昔日驮过汉高祖,刘秀封它兽中王。”两位被转得晕头转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小和尚扯胳膊拽腿架在半空,小和尚们呵着号子“一二三”正要把两人来个“空中撞蛋”的游戏,忽听一声“不要胡来”。
十个小和尚见明空瞪着严厉的目光信步走来,后面跟着众多和尚,各自松了手。那二位狼狈地逃回阵营。
“阿弥陀佛——”明空走到圈内,向邓文玲施礼说,“施主恕老衲教徒无方,请多见谅。”
邓文玲趾高气扬地瞥了对方一眼,说:“叫你们方丈出来说话。”
明空回答说:“老衲本是古佛寺方丈明空。”
“噢?”邓文玲翻身下马,来到明空近前,“久仰久仰。”拱手间,五指闪电般直取明空胸怀。明空眼疾手快,抬肘化解对方招数的同时,右膝屈伸又挡开对方下部的进攻。猛然间见对方的二指又朝印堂戳来,明空偏项躲开,微微下蹲,抖动右臂把对方开出,邓文玲后退数步却也稳稳站住。整个过程酣畅淋漓,不留一点间隙,明空稳如古木盘根,未动原地一步。
“方丈好功夫,果然名不虚传。”邓文玲抱拳说,“佩服,佩服。”
明空还礼说:“施主承让。请问哪方贵客,来寒寺有何赐教?”
邓文玲盛气凌人地说:“本官乃当朝天策上将邓文玲,奉吾皇差遣特来带回两样东西。”
“噢?”明空说,“恭请直言。”
“其实方丈应该心知肚明,一样东西是那吾皇梦寐以求的金矛;另一样便是宗马、袮丛,外加上在经纬桥上劫持囚车的一伙和尚。”
“原来如此。”明空坦然地说,“金矛至今下落不明,老衲也一直追查;宗马、袮丛皆已经解甲归佛,本寺僧人怎能轻易让人带走,邓大人不要强人所难,恕难从命。”
邓文玲脸色一变,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并不想兵戎相见。再给你片刻时间考虑,以免自讨苦吃!”
明空理直气壮地回应道:“老衲做事从不优柔寡断,古佛寺向来刚正不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邓文玲向后一挥手炫耀他的军马,“你就不怕我踏平古佛寺?”
“阿弥陀佛!”明空坦然地说,“花开花落,寺兴寺衰乃是天意,并非掌握在某个人手里。”
“好!不愧是个怪和尚,看来你是不碰南墙不回头!”他一挥手,“擒贼先擒王,牛将官,先捉了这老和尚!”
那牛将官催马呼啸出列。几个和尚冲过来护住师父,明空摆摆手说:“让开!老衲也该舒展舒展筋骨了。”话说不及,长枪刺来,明空稍一退缩,枪尖正抵在咽喉上。牛将官紧握长枪马向前提,死死顶住明空。正在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时,明空紧绷下颚,气运喉结。那杆长枪渐渐弯曲,形成弧状,再由弧状变为半月状。明空突然抖动双臂发力,随着“呼——”的一声,众人再看,牛将官身离坐骑,弹出两丈之外。众和尚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平静下来。
邓文玲惊诧得倒退一步,心中思衬:好一副金刚罗汉身!不杀老和尚锐气士气难以高涨。随机叫道:“玄将军等待何时?”
“末将来也!”话音到人到。只见这玄将军一身戎装,黑色头套遮住脸面。“呼”地跃到明空面前,二人果然一场厮杀恶斗。恰是: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绛霞影里,腾一爿冻地冰霜;
白雪光中,掀几缕冲天火焰。
茫茫暮冬,梅蕊和山茶争艳;
上苑春浓,李芬共桃脂斗彩。
一个按古佛寺秘籍选套路,一个按镇寺秘籍斗凶顽。
一个按南方丙丁火,似焰摩飞虹走丹炉;
一个按西界庚辛金,如泰华峰川颠玉井。
格斗之中明空心生疑虑:古佛寺拳法对方竟能一一轻松化解,此人不可等闲视之,下意识中嵌入《镇寺秘籍》。再等那玄将军半空中匍匐下来时,只见他两腿开立,屈膝髋,含胸收腹,两臂斜垂于两髋外,握虚拳,随之上体后仰,膝向前下顶,同时起右脚。那玄将军“滴溜溜”被踹进骑兵阵营,连人带马压倒一片。那人却并不栗败,“嗷嗷”怪叫两声,伸出黑如铆钉的十指复又迎来。明空一见兀自念道:“玄裕?”
玄裕见被明空识破,干脆脱去头套扔在一旁,露出歪嘴斜眼,亮出《古佛寺秘籍》上的招数。
话分两枝。这玄裕在巨蟒寺的后山逃脱之后,跳下了悬崖,峭壁下看似深不可测,却有一块巨石掩映在崖边古松之下,平常人极难发现。玄裕经常在此攀爬跳跃,为的是有朝一日偶遇不测有个退路,想不到那日果然派上了用场,所以安然无恙。他那日躲过了澄济一行人的追逐,后来在巨石上呆了一会见人已离去,才返回巨蟒寺。看看满目苍凉,已经僧去寺空,唯一的一点积蓄也被那受伤的瘸腿和尚席卷一空。看看眼下孤寡一人再无眷恋,他收拾行囊又过起游曳的生活。一段时间后腹伤痊愈,便在街头市井卖弄拳脚,以此维持生计。这日来到一座小城,正逢骡马大会,但见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有那位手打渔鼓的说书人的言词为证:
“……有七里路的铁货市,八里路的木料行。九里路的镰刀在东北角,西南角花红带子十里长。正南看杈把扫帚二十里,还有二十多里的骡马行。当中间搭了个刀山架儿,爬刀山的尽是些大姑娘。竹马旱船来回地跑,四台大戏唱二黄。四台大戏对着唱,一台倒比一台强。东南角‘哞儿哞儿’玩老虎,西北角上猴骑羊。珠宝店、人参店,兑金店里带钱庄。呢绒庄、绸缎庄,京货店里更排场。锡铜店、铁货店,那些买卖带发行。中间搭个纳税棚,土产行、木料行、杂货杂粮牲口行,不出三百六十行,谁不报税谁遭殃……”
玄裕寻个空当圈出一小块地盘,找来几块青砖和一块锅盖大小的青石板,也不吆喝,只道:“看客后退。”随机将石头抛向空中,待石头旋转着下坠时迎头一顶,石头即刻四分五裂。此处无声胜有声,在几位看客的惊呼之中,人流渐渐向这边聚拢。玄裕又拿起一块青砖,右手食指顶住砖面中心,左手挥打使其旋转,砖屑脱落,少顷竟然在砖上钻出一个洞来。看客齐声喝彩,铜板雨点般落进场地。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说道:“哪路毛神?藐视大爷,不打个声响就在这儿拉摊!”话音处挤过来一位彪形大汉,在他的身后尾随着几个青衣马褂的后生。
玄裕听此言气不打一处来,歪着嘴回应说:“你家祖师爷在上,娘的!还不快拜!”
那大汉一愣,歪着头骂道:“还是个秃驴!都说歪嘴和尚会念经,你倒会骂人。在老子的地盘上还真头一回见到有人顶撞大爷。”
玄裕轻蔑地说:“娘的,除非你祖师爷敢!”
话不投机,大汉呐喊一声:“给我往死里整!”
几个后生掳胳膊卷腿直冲上来,那料经不住玄裕三拳两脚就趴在地上,大汉扑来时,玄裕左脚勾住他颈部把人放到右脚上一挑,那大汉像只无头苍蝇飞出了人群。
“好功夫!”早有两位马上的人一直盯着玄裕的举动,这时分开人群进入场内,其中一人说:“大师这身功夫,流落街头巷尾岂不大材小用,何不跟随末将投奔邓大人门下,定能混个一官半职,荣享富贵。”
此二人便是邓文玲手下,奉差遣办事途经此地。玄裕一听求之不得。经二人举荐谋了个贴身护卫的官衔。
回头再说玄裕,饿虎扑食般扑向明空。明空亮出白鹤展翅准备迎敌,突然感觉肩肘麻木疼痛,右臂随机下垂。原来他风寒骤发,一遇冰冷天气更加严重。玄裕使出二指掏心风驰电掣般逼来,只听“啊呀”一声大叫。
要知明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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