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妈妈李蕴之

  青梅的印象里，妈妈有两种样子。

  一种是开朗爱笑又骄傲又温暖的样子，另一种样子是冲到青梅面前手指几乎戳进青梅眼睛恶狠狠地说着“你算什么东西，你这种货色还想跟我斗，这辈子你也别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很遗憾，两种妈妈都是青梅的妈妈——蕴之。

  前一种样子的妈妈存在在青梅小时候，长大之后，蕴之对青梅就变成了第二种模样的妈妈。

  绝大多数时间，第二种样子是只对青梅的。

  青梅其实很同情妈妈，毕竟，妈妈爱笑爱玩的模样还残存在青梅的记忆里。

  青梅还记得，17岁生日的那天，她央求妈妈去邻居家打点水，因为家里没有水了，打水必须去邻居家后院的井才行。青梅平时也自己去打水，但那天她突然轴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坐在炕头的妈妈说：“妈，你能不能去打点水回来”。

  蕴之看了青梅一眼，没吭声，低头看一本邻居家借来的小说。

  沉默了一会，青梅又鼓起勇气，坚持着说“妈，你去打点水，一点就行，我洗个脸然后再去多打点回来做饭。”

  蕴之终于把眼睛从小说上抬起来，瞥了青梅一眼，说“自己不会去？”

  青梅含着眼泪小声说，“我今天生日，我想洗完脸再出门。”

  蕴之扯了下嘴角，鄙夷地说“听听，这天大的笑话，你过生日不洗脸就不能出门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要脸？”

  青梅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恨意和鄙夷，但她也没有反驳，默默地走开了。

  半下午的时候，蕴之终于去邻居家打了水回来，冬天的农村，天空本就灰蒙蒙的，眼看已经要全黑了。

  蕴之打水回来，有邻居来串门，问“吃饭没？”

  蕴之答“吃啥饭，家里养了个不要脸的，还等着我喂到她嘴里呢。”

  邻居于是不答话，走了。

  青梅和着眼泪洗完脸，开始给自己和蕴之做饭。她知道蕴之不高兴，但她今天也憋着股劲，坚持等着蕴之打水回来。

  母女俩吃完饭，青梅又流着泪默默刷完锅，刚坐在凳子上，蕴之脱下身上的衣服扔给青梅，内裤扔在了青梅头上，她鄙夷地说“给我把衣服洗了”。

  青梅咽下一口眼泪，接过来默默地去洗衣服。

  蕴之跑去隔壁邻居家串门去了，隔着墙，青梅仍然听见蕴之在墙那边大声叫骂“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有多高贵，还想配大学生呢，我要是她，一头栽进尿桶里把自己淹死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界上？丢人死了”

  青梅知道，蕴之骂她，是因为前些天蕴之提起来让青梅嫁给同村王国庆假儿子王康，青梅一口回绝了。

  王家，是蕴之打麻将的固定场所。

  那天打麻将时王康妈妈提起来自己家和青梅同岁的大儿子，挤眉弄眼地问蕴之：“让你家青梅嫁过来好了，我家儿子说了，你家青梅长得好看，又一副风流的样子，我儿子喜欢”。

  蕴之听了，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王康家在村里日子过得挺红火，王康虽然身体孱弱念书也不行，但家里有亲戚开着上市的公司，又承诺青梅嫁过来后可以放进亲戚家公司去，还能给一笔不菲的彩礼，蕴之想着这是极好的一桩美事，于是牌也不打了，兴冲冲地跑回家，一口气都没歇，兴高采烈眼里闪着光地跟青梅说了。

  没想到青梅一口回绝了。

  王康和青梅是同学，长相还可以，但上学时成绩很差，又不爱说话，和青梅在学校时的风光无限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况且，青梅还深陷在自己不能考大学了的失望里，整天以泪洗面。

  蕴之当下没说什么，然而第二天，青梅就听到蕴之满院子里骂街“不要脸的东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金贵的身份，自己拿自己当回事的不得了，其实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丧门星，我要是她，一头栽进井里淹死都怕脏了井水，我家羞先人哩，咋生了个这么给脸不要脸的丧门星？！”

  生日事件的第二天，青梅趁着蕴之看完小说心情正好的间隙问蕴之，“妈，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蕴之抬起头，“你说啥？”

  青梅叹了口气，盯着蕴之的眼睛，小声试探着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被什么附身了。你，其实不是我妈，对吧？”

  蕴之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从鼻子了哼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却没有回答。

  青梅心里不寒而栗。

  然而当天，蕴之又开启了骂街模式“不要脸的贱货”，“给脸不要脸”，“我家上辈子造了孽了，生了个这贱货”，各种难听的字眼涌进青梅的耳朵，青梅闭上眼，连眼泪都没有了。

  过了两天，青梅对打麻将回来吃饭蕴之说，“妈，不然我去城里打工吧？你给我点路费。”

  蕴之从口袋里掏出打麻将剩下的钱，找出17块零钱，扔到地上，又把其余的钱装进口袋，对青梅说“我打麻将只有这点钱了。”

  青梅捡起扔在地上的钱，说“那我走了，我自己坐车去了。”

  蕴之答，“我要去打麻将，你走时把锅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