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连环套(上)
七月末,江三老爷本打算带江晚回府城,江猛虽不答应,可江擢蓉与他也有那么几年兄友弟恭,对他也不会有其他江家人那般排斥。
石氏支着草儿趁着端茶倒水的功夫,偷偷打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实则也只是寻常的闲话,江擢蓉如今已娶了申城大户吴家的女儿,十年间,妻子为他生了生了四子一女,女儿是今年春天的时候出生的,那时正撞上大侄儿江淮春过世,连满月百日也未好好操办过云云。
连石氏也诧异,江猛竟还能和江家人如此心平气和地闲话家常。
“或许,江家并不是个个都是心肠歹毒之人。”江淑在一旁道。
“心肠歹毒之人只一个,是那老夫人,还不够吗?”石氏不想听江家人的好话,特别是这话还是在自己的女儿嘴里说出来。
江淑被母亲这一噎,低下头也不敢反驳。
江擢蓉走的那天,石氏拉着江晚在屋里,如何也不肯女儿去送他。待人走后,石氏才没了之前的凄烈,她松了藏在袖中的剪子,对江晚极端道:“江三老爷,要是临了要抢你走,娘一个剪子送他上路。”
江晚静默地摇摇头,劝慰道:“娘,您不是女儿一个人的娘,您还有弟弟妹妹啊。”
石氏面容憔悴,失魂落魄般地笑了笑:“你要是走了,我有再多的孩子又能如何?我就是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小姐啊……”
江淑给这话吓得小脸煞白,但也任由不了母亲如此固执与哀愁。
待石氏昏睡,江晚与江淑悄然走出房中,江淑忍不住问:“大姐姐,今后是什么打算?”
江晚冷冷瞥了她一眼,问:“你希望我是何打算?”
江淑一愣,眸光颤颤,道:“自然是对江家的打算……”
江晚道:“我何须对江家有什么打算,他们要接我回去,我不答应,就这么简单。”
江淑又道:“那娘……”
江晚对着畏缩的江淑,心底发起了莫名之火:“我要是走了,娘怎么办啊?这个家怎么办啊?”她越说越激动,咬牙骂道:“去他娘的兰溪江氏,谁稀罕他家。”
说罢,看也不看江淑一眼,转身就走,只听见廊下江淑柔弱的抽泣声。
其实从江晚知道身世开始,许多东西注定都变了。
江淑性情虽柔弱,从前也算通晓事理,可如今竟开口问江晚是什么打算。明眼人看都知江晚对兰溪江氏深恶痛绝,江猛与石氏也绝不可能叫她给兰溪江氏接回去。而她自己呢,谁也不知她的心思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或许是因为兰溪江氏的显赫声名,又也许是因为父母对长姐多年偏护,江晚却不是亲生,她终究是起了十分不厚道的想法。
江三老爷走后不久,明山县发生了一桩大事,盛家商号竟被县衙查封了。
县令说是江淮省外的江淮大营中发生了未知瘟疫,明山县衙门征收了盛家商号的药材,却在上缴的药材袋里,发现了以次充好的烂药材。事关人命,荆忠掌柜和盛家商号大小一干人等都被关入牢中。
商家商号的人还算机警,人还未悉数被收押之前,鸽房与骑房的有几个人偷偷溜出了明山县。骑房中有一名伙计临走前,到石苑借了黑风当坐骑。
江猛获知后,大为震惊。但他并未告知家人,而是私下招待了那名伙计,第二日天未亮,江猛亲自将伙计送出了县。
望着那伙计骑马离去的身影,江猛这个当初在沙场上行军打仗的中年汉子,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如果盛家商号被封只是巧合,岂会是在江擢蓉离开之后,这般巧合的时间上。
事到如今,盛家商号被封,江猛想再一家人搬离明山,是难上加难。
江猛无奈中想起了在江淮大营任职的彭勇昌,他在军中还有些人脉,只能抱着试探之心,修书一封求他施以援手。书信寄出之后,江猛仍旧觉得不安,隔了两日,再休书一封给了兰溪府城的张庭芝。
明山虽然地处偏僻,又被怀秋山脉所隔,可城中自有商家流通的巡城马,比各个州县衙之间的驿使还要快。张庭芝的书信比彭勇昌要快许多,信中起先对江猛一家如今住在明山县有所惊讶,后又提及木兰村如今面临一桩横祸,幸而江猛一家未被波及……
原本,江猛觉得他家是外来人家,县中和盛家商号的关系颇深,这等封号之事怕有个万一,会连累到他们一家,便想请张庭芝帮忙先搬回木兰村,再请彭勇昌打探盛家商号的事情始末,看是否有能帮衬一二。
可如今,张庭芝信中说:木兰村的土地叫宸王府的一位老内监的侄孙给圈了去,老内监的侄孙孙二是落英县中出名的纨绔恶少,孙二在县中买了地后,就去了木兰村中赶人,直叫村中青壮劳力给打出了村子,孙二到衙门先状告了木兰村。县令竟未开堂受理,就叫衙役将村里的男人锁去了大半。
张庭芝知道他有搬迁之意,信中也劝他,先不要回木兰村了。
江猛觉得这是一桩大事,可妻子已经病倒了,便唤来了长女与长子,平静地和他们讲述了这几日发生的变故。
江潮上学堂前,一直是和村长家孙儿一块读书,有些困惑道:“村长爷爷还在吗?如果他在怎会如此?”
村长一向明理持重,在落英县的里长乡绅中也颇有威望,有他在,村民怎至于先动手打人,而被锁去大半。
江晚道:“孙二这人我认识,是落英县出名的油头纨绔,手下纠结有一帮地痞流氓,但也只是小打小闹,和真正街上讨饭吃的帮派比起来不算什么,怎么会忽然胆大包天起来,到木兰村去圈地?”
江晚说得市井匪气十足,江猛不由看住她,有些明了地问:“你从前就认识孙二,可是还交过手?”
江晚不敢说话,江潮十分实诚地解释:“那次是因为彦哥哥被他们揍了,大姐姐才出手的。”
江猛自然不悦,他的女儿竟是为了个男人,与街上的恶少流氓动手。
“……但,大姐姐都打赢了,一个个趴在地上哭爹喊娘的,可惨了。”江潮连忙补充。
江猛暗压怒火看着江晚,道:“幸亏是打赢了。”
江晚讪讪地道:“爹……”
江猛不再拘泥于过去江晚的过错,直问他二人:“你们如今对此二事,是何看法?”
江潮思忖片刻,道:“爹,木兰村如今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即便我们回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而盛家商号,儿子听荆忠掌柜说过盛家的势力,在现燕各个行省都有生意,自古能将生意做得这般大,自然是有官府撑腰的,相信盛晟舅舅比我们更懂其中门道。”
江猛沉吟道:“你虽说的有理有据,但看法过于保守,如你而言,我们家还是受困其中,不得其外。”
江晚皱了眉,问:“爹,您怎么觉得我们家是受困其中,不得其外?”
江猛由衷道:“许是行军打仗练的直觉,这直觉一向准,像隐隐是有什么东西要朝我们家过来了。”
江晚有些沉重地猜测:“爹,您说的会不会是兰溪江氏?”
江猛肯定道:“江擢蓉是不会怎么做,兰溪江氏也不会插手盛家之事。”
江潮听得一头雾水:“爹,姐姐,你们在说兰溪江氏?那不是我们的本家?”
此事发生了好几日,江猛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对家中其他的子女说起过,江晚的真正身世。
江猛看来今天是绕不过去了,便支开江晚留下了江潮,父子在书房暗自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