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不认亲

  这次,江擢蓉前来也未能将话说清楚,只道江晚还养在他们家,可有一日总归是要回江家的。

  江猛知晓江擢蓉的宽厚为人,猜测兰溪江氏或许还不知情,否则按在木兰村时的上门要人的嚣张态度,怎么会容江晚继续留在石苑。

  石氏是万般不愿意江晚和江擢蓉走,江晚对于江老夫人而言,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何况江宽茹的继室金氏还在,一个薄情寡恩的祖母就罢了,再添一位出身大族性格刁钻的嫡母,江晚要在这些人手里讨生活,还不如拿刀来剜了她的心去。

  而今,江晚无暇顾及养父母是怎么想的,因为这时燧念君又悄无声息地将一封信放在她的梳妆匣上。

  约见的地点,还是上次那家成衣店。

  可如今,江晚已经没有机会再驾车外出。幸而,她这些年的长期打猎,身手也算敏捷,翻过石苑不高的院墙不在话下。

  次日,江晚假意心绪不佳,趁着青果儿去厨房端饭的功夫,蹬着院里的大树,往外一翻就出来了。墙外正是临街的街巷,巷中一个小贩被惊得目瞪口呆,许是见过做贼的,没见过白天做贼的。

  江晚不和小贩多做解释,因怕他叫嚷,一击手刀劈在脖颈间,小贩眼一翻昏死过去。

  她也不敢走大路,只在小巷子里穿梭,走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了成衣店的后门。

  燧念君已经在二楼等着她,见江晚到了,他像是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来不了。”

  “师父,你受伤了?”

  江晚更是诧异,燧念君手臂上绑着的绷带,暗红的血色浸染其中,看上去是新伤。

  燧念君作了个禁声的动作,轻描淡写道:“不用大惊小怪的,身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江晚皱了皱眉,问:“师父,您可是因为查兰溪江氏才受的伤?”

  燧念君摇摇头,潇洒不羁地一笑道:“兰溪江氏虽是世家,也养着一些人,可这些人里还没有几个人能伤到你师傅。”

  江晚疑惑地问:“那是谁?”

  燧念君微微抬了下巴:“是为师昔日的几个仇家罢了。”

  江晚担忧道:“那师父可有藏身的地方,可要徒弟帮忙。”

  燧念君忽然看向江晚,目光有些耐人寻味,由衷赞许道:“江晚,你确实是个好的。”

  江晚不明所以:“师父做什么这样说。”

  燧念君颇有些沧桑的语气:“来这江湖闯荡多年,旁人听到仇家追杀,避之不及明哲保身者多,落井下石者亦有,甚少听到愿意出手相助的。况且,你还是一个小姑娘。”

  江晚闻言,直言不讳道:“师父,你从前一定过得很苦。”

  燧念君笑了:“众生皆苦,我一个江湖人说什么苦不苦的。”

  江晚想了想,“师父你受伤了,这次你可有把握躲过你的仇家?”

  “躲?”燧念君眉梢一横,神情桀骜且肃杀:“我为何要躲?华山之人多为奸诈虚伪,我正好与他们一起算算当年的旧账。只是江晚……”

  “师父,您说。”江晚紧张道。

  “师父,不能再帮你追查你身世的证据了。”燧念君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意,带着江湖人失诺的愧疚与遗憾。

  江晚一阵失落后,接着问:“师父,您查到的可是……我真是兰溪江氏江宽茹的女儿……”

  燧念君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搭在了江晚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其实,结果早不言而喻,即便燧念君如约毁了与她身世相关的证据,兰溪江氏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她。

  燧念君深深一叹:“此次前来,为师是与你告别的。”

  江晚尤为不舍,忙问:“师父,你要走了?那薛映和彭彦呢?”

  燧念君蹙眉,似有更为沉重之事。

  江晚心底一紧,“不会是他们也出事了吧。”

  燧念君眉头紧锁,道:“不是他们出事了,而是木兰村出事了。”

  *

  江晚回来后,已经是掌灯时分。

  石苑门口,人影绰绰,走进了才发现原来是周管家和靳忠掌柜在调派人手,那些仆人伙计提着灯笼正要出去寻她。

  周管家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自是欣喜,忙带着她去见老爷。江猛坐在堂上,见她回来算是松了口气,却没有严厉斥责,道:“你只不告而别半天,你娘就吓病了,快去看看她吧。”

  江晚见到了神色疲然的石氏,石氏一夜之间似乎老了许多,看向她的眼底全是愧疚、心疼,以及生离死别般的痛苦。她眼窝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又不发一言,叫江晚看了满不是滋味。

  江猛对江晚说,她娘是以为她和江家人走了。

  石氏从前对江晚太多保护,从不让她过多的承担家务,只觉得石绰女儿的手该读书写字,就算是骑马射箭,也不该去沾惹了俗事中的柴米油盐。自以为是为她好,却不知让江晚觉得与母亲有了隔阂,凡事是更倚重江淑多些。

  人心肉做,想想这段时日,石氏将她看得比眼珠子都重,如何不是真心疼爱她。

  江晚跪在石氏的床榻前。

  “娘,高门大户又如何,官宦世家又怎样,那样的人家,十多年前把我丢了出来,如今我就没有回去的道理。我是乡野长大的女孩,他们是世代住在府城里金尊玉贵被伺候着的贵人,哪里会真的瞧得起我。当年,您和爹不一样一无所有,靠着一双手把我和弟妹养大,家里也一点点富裕起来了。所以我信,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难关是迈步过去的,娘!”

  石氏抹着眼泪,拉过她的手,一双女儿家的手,磨得粗糙且带着薄茧,哭着道:“晚儿,是娘没有照顾好你。”

  “娘,没有您,我的命都没有了,我怎么还会和江家人走了。”

  这一句,将石氏心底暖得实在,好一会儿,眼泪不流了,神情却有些痴迷地说:“你这么好的女儿,却不是我亲生的……可是,我苦命的小姐,她没能见你长这么大了。当年你们被江家抱走之后,她直挺挺地躺在塌上,眼泪都哭干了,我握着她的手全是冰凉的。她说,老天爷把她的念想都带走了,为什么不把她的命也带走了……”

  说罢,石氏虚弱不堪地往后一倒,双目阖上,抽泣着道:“小姐,小姐……”

  *

  隔天一早,江猛唤人带她去前厅。

  江三老爷端坐在厅上,一见着她便眉开眼笑。江晚想,自己应该恨江家人的,可不知为何,她并不讨厌江擢蓉。

  江三老爷上门,还是老生常谈,要江晚回江家去。

  江猛不言其他,只让江晚自己做主。

  江晚毫不客气地说:“我知道兰溪江氏家大业大,也知道家族中出过许多了不得的人,要我回去便是要承认当年老夫人心肠歹毒,将我一个襁褓的孩子给丢出了。如此不慈不义之举,我如果回去了,不是给老太太添堵,给兰溪江氏抹黑吗?”

  江三老爷听得目瞪口呆,却很快忍耐了下来,道:“江晚,你是个不贪富贵的好孩子。可你说也并不是全是事实,老夫人是将你交给了旁系的族人收养,那名族人便是你养父的寡嫂,这些当年都是有人证的。”

  江猛忽然开口:“擢蓉,你明知实情并非如此。”

  江三老爷苦笑,整个人心底也是苦涩的,道:“江猛,你知道的,兰溪江氏留不下污名,留下的只有清名。”

  江猛心底气愤,却也明白,即便江擢蓉承认老夫人的恶行又如何,江擢蓉身后的兰溪江氏绝不会承认,这般说辞已经是最能自圆其说的说辞。

  江晚面露讥讽,直言不讳道:“我爹娘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竟悉数成了兰溪江氏的托付。”

  江三老爷被江晚这一句抢白,只觉得自己平白受小辈这气儿,颇为无奈与羞躁,对江猛作揖道:“江猛,你养的女儿重情重义,这本是好的。可再好的女儿,她也确实是我大哥所出。”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来放在桌上。

  “我们都出身在兰溪江氏,皆说这世上最俗就是这黄白之物,可是有时候,心诚不诚,往往看的就是这一物。你对江晚视若己出,大哥在天有灵也会欣慰,在江晚之事上,兰溪江氏亏欠太多,我纵然是再费口舌,也只会说是诚心不足。”

  江猛深觉江擢蓉性情大变,竟变得如此市侩可笑:“你……你可觉得我能接受?”

  江擢蓉道:“你的脾气我自然知道,即便你的嫡兄去世后,你也没回去继承那份家业,我便知道你不会接受。可我这一份诚心,不是给你,而是给我的侄女的。”

  江晚看着一叠厚厚的银票,不由发笑:“三叔想让我爹娘卖女儿。”

  江擢蓉也笑道:“你既叫我三叔,怎么还能是买侄女呢。”

  江晚却说:“我叫您三叔,是因为您是我父亲的族中兄弟。”

  江擢蓉并不生气,“本就该叫三叔,是因为什么并不重要。”

  说这话时,江擢蓉脸上明明堆满了笑,却又显得格外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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