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石苑主

  江猛魁梧深沉,一身浑厚气场很能震慑得住人。石氏站在丈夫身边,将自己收拾得油光水滑,倒也是位富贵气的美妇人。家中五个孩子一排站着,生得也是个个好模样。

  一匹骏马从街角慢行过来,马上坐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如松柏挺拔俊秀,眉目深邃,英姿勃发之貌从一出现,便吸引住街上行人的目光。

  街上也有云英未嫁的妙龄女子,忍不住偷偷张望这公子。

  江晚探着头,嘴角一直带着笑:“我们这位舅舅,排场不大,可魅力却大。”

  江淑也一直看着:“可舅舅看上去很正派,并没去搭理那些女子。”

  江晚点头赞同:“舅舅长相确实正气。”

  石氏微微侧过头,压低了声音责备道:“都收敛些,有做小辈这样议论长辈的。”

  江晚江淑嘻嘻一笑,便收敛好站正了身。

  盛晟在石苑门口下了马,先朝江猛与石氏拱了拱手,端正道:“江先生,石姐姐。”

  江猛微微颔首,与石氏一起请他入内。

  盛晟忽然望到二人身后,深邃眼眸中关切之情尤为突出,停下脚步,唤了声:“江晚。”

  江晚笑吟吟地朝盛晟行了一礼,唤了声:“江晚见过舅舅。”

  盛晟顿了顿,看向石氏,道:“石姐姐,还让江晚唤我舅舅。”

  石氏茫然,“这孩子们……不该叫舅舅么。”

  江淑率先朝盛晟也行礼,江潮江洋以及江汝才缓缓地见了礼。

  江猛道:“那好吧,还是先进屋再说。”

  江猛与石氏安排就酒席请盛晟入座,江晚等下辈另开了一席,酒足饭饱后,大人们另有要事商量,江晚率弟妹先退了下去。

  这些天,江晚和父亲弟弟一起巡视过的产业以及石苑,皆是这位盛晟舅舅积攒购置的,光是这些还不够,他还如此年轻,便是天下商绝之名的申城盛家几大行省的总管事,这地位与权力足以证明盛晟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商贾人才。

  明明是混迹市井、投机取巧的商人,盛晟却显得格外正派,谈吐谦恭有礼。难得没有铜臭味,不像一般商人那样谄媚奉承,叫人猜不出真心假意的虚伪之感。

  是个气质与身份矛盾,却易叫人过目难忘的人吧。

  江晚这样想着,江潮从自己的小院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书本,见江晚一人坐在花园亭子的台阶上,问:“大姐姐,怎么坐在这里?”

  在荆忠掌柜的帮助下,江潮已经进入了明山县的学堂去读书,近日更是潜心苦读。

  “闲来无事,随便坐坐。”江晚摊了摊手,“顺便在这里等青果儿。”

  “青果儿去做什么?”江潮好奇问,青果儿确实是个奇怪的丫鬟,虽然现在神志恢复得差不多,却还是时不时蹦出几句疯话。

  江晚扬眉道:“去给我拿小箭了,我瞧爹娘今天也不会理会我,我打一两只鸟儿玩玩。”

  江潮噎了一下,劝道:“大姐姐,我们家中境况变好了许多,姐姐也无须上山打猎填补家用了,还是多读些书吧。”

  江晚懒懒地说:“我懂的,可是我这一身的本事不想就这样荒废了。”

  江潮抱怨:“大姐姐还是偏好习武,连何时认了一位武学师父都没和家人说。”

  江晚心里颇为触动,有些难过道:“我们贸贸然搬离了木兰村,我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师父打,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江潮放下书籍,坐到江晚身旁,也道:“大姐姐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晚认真道:“他是放浪不羁的剑客,爱喝酒,爱穿黑衣,爱在树梢上睡懒觉,教我功夫也是三心二意,但带我极为亲厚……”

  江潮脑海里浮现出曾遇到过那个举止疯癫放浪骇形的黑衣酒鬼,隐隐不详地揣测:“不是我们开春上山抓兔子遇见的那个酒鬼,那个叫什么什么君的人吧。”

  江晚眉开眼笑:“没错,就是燧念君!”

  江潮惊得瞪眼,“大姐姐,你也太……”

  ……太饥不择食了吧,好想不是这样形容,但他想不出什么好话来。

  江晚忙解释道:“其实师父人很好的,相貌也很英俊,不喝酒的时候也是收拾得挺好的人。他还有个朋友叫作出尘子,是名白衣飘飘的修士,初见时像是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师父教我武艺教得不耐烦的时候,出尘子就会出言讥讽,然后再教我一些身法和轻功……他俩平时一个是话痨一个话少,可教我的时候偏偏像斗法一样,可惜我学得漫不经心,也没记牢,总觉得下次学好了就好了。”

  “潮儿,我真的很想木兰村,想落霞山,想村边的河流,想骑着黑风在草地上奔跑。我还想薛映,想师父,想出尘子,甚至是我一直不喜欢的彭彦……我好想他们……”

  “江晚……”

  来的人是盛晟。

  “舅舅?”

  江晚与江潮一齐站起来。

  盛晟默默地看着江晚,神情隐忍而复杂,似有千万种滋味,最终化作失而复得的庆喜与如释重担的放松。

  院中的香樟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将江晚头上的发丝吹得有些缭乱,江晚伸手往耳边拢了拢。

  盛晟见了她只梳了简单发髻,头上并无钗环,不由问:“你怎么不戴首饰?”

  他本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开口,是问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江晚往自己头上随意地抚了抚,有些拘谨道:“我不喜欢首饰,戴着总觉得累赘。”

  盛晟道:“你这个年纪,正是女孩最爱美和打扮的时候,怎么?连朵绒花也嫌累赘。”

  江晚不明所以,只当得长辈问话便摆出顺从受教的态度,“舅舅,嗯……我回屋去重新梳整一下好了。”

  盛晟听她这么一说,立刻道:“不必,你原本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江晚低低“哦”了声,心想:不是你说我该戴花配饰的嘛。

  盛晟想打破这尴尬拘谨的氛围,便道:“上次见面不是说过,你不必喊我舅舅的。”

  江晚为难地笑了笑:“舅舅,你是长辈,我不叫你舅舅,那该叫你什么?”

  盛晟露出宽容的微笑:“你可以不叫我舅舅,至于怎么叫,你自己想一下。”

  江晚抬眼,盛晟长得正派君子的模样,实在不像在和她开玩笑,好笑道:“那我总不能叫你哥哥吧。”

  江潮也在一旁插话:“是啊,舅舅,这样终归不合辈分。”

  盛晟淡淡一笑,似是无可奈何:“如果你改不了口,就先这样叫着吧。”

  这话像只在回答江晚,江潮觉得自己很是多余,便寻了个借口回屋读书。

  盛晟和江晚一时无语,院子里的蝉鸣叫得很大声,香樟木被日头一晒,散发出一袭木材的芬芳。

  “这些日子,你住得还习惯吗?”盛晟微笑道:“可喜欢石苑?”

  “嗯,还算喜欢。”江晚只是稍稍地点了点头。

  似乎猜到她的勉强,盛晟望着她,问:“是想木兰村了?”

  江晚心底咯噔一声,不敢直视盛晟,过了半响,才道:“是想念的,因为我是在木兰村长大的。”

  盛晟正色道:“你们一家搬到这里来,你爹娘付出了许多,也牺牲了许多。木兰村虽好,可你们留在那儿,很危险……”

  “舅舅,是兰溪江氏危险吗?”

  盛晟神色一凛,接着问:“你为何这么问?”

  江晚不明所以,这么一句,盛晟便立刻警惕起来了?

  “舅舅,村里的人有过传言,是关于我娘的……”

  盛晟眸中寒色渐起,冷冷道:“木兰村不是什么好地方,村民只会说些捕风捉影之事。”

  “只是说我……”

  “别说了!”

  盛晟当即喝断了江晚的话,他倒不是出于愤怒,而是一种顾忌与不忍的怜悯。

  “大小姐!”

  青果儿远远在廊下唤道,有些惊讶地神情,看着二人。

  江晚朝盛晟施了一礼,急匆匆地走到了青果儿身边。

  盛晟并未说什么,只是难掩忧色,很是复杂地注视着她离开。

  “大小姐,你怎么和舅老爷,不,盛二爷吵起来了。”青果儿心有余悸道:“二爷看上去很生气。”

  生气?他生气什么?江晚眸底也是深思。自己还未说到是什么传言,盛晟便是这般态度,像是触犯了一个极大的禁忌。盛晟的敏感决绝,算是默认了江晚的一些猜想,她或许并非江猛夫妻所生。

  江晚心事重重,随意说了句,“我没有与舅舅争执,只是他忽然就生气了。”

  青果儿道:“我看二爷还是很在意大小姐的态度。”

  在意嘛?如果自己真的不是江猛和石氏的女儿,那他究竟在意自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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