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青冥之巅

  贺千曲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道:“玲珑,可是外间出了什么事?”

  玲珑是暝幻宫中小弟子,论资排辈都在伏琴千曲等人之下,故此把排名四仙法最末位的贺千曲也称作师姐。

  “外面、外面的荷花池。”玲珑喘着气,手指抖抖地指向身后的门口。

  贺千曲脸色一变,快步跑过石桥、穿过凉亭,到荷花畦边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大半个荷花池里的水都变成了暗紫色,连叶片都沾着些斑斑点点的颜色,冷不丁望过去,这一汪紫色的荷花像全部要成了精的样子。

  她脸色一沉,心道:“完了,师尊晚间就爱来此赏荷观月,若看到,怕是要气得晕厥过去。”

  她想了想,把裙子绑起、卷至膝盖,跳入这荷畦中。这方荷花畦本是小夏荷,并不深,跳进去堪堪到膝盖的位置。

  她弯腰仔细查看这紫色的水,只见一条紫色细流从前殿的上游处蔓延过来,一眼看不到头。

  贺千曲眉头紧锁,从荷花畦处跳了出来,往自己的厢房走。

  玲珑在后面问:“师姐,这如何是好?”

  贺千曲低着头走了好一阵,说:“不必告知其它人,你帮我去后厨取两只瓢子,要大的。”

  说着回房去了。再出现时已换了一身旧布衣,头发高高盘起,挽起裤管衣袖。

  她冲玲珑招呼一声,两人先后跳入荷花畦,一人一个大水瓢,瓢起一勺就把那紫色的颜料往外面倒。

  说来也奇怪,这紫色颜料离了水、离了肌肤,倒是很容易渗入外面的沙石小路上去了,阳光一蒸发,也全无了影踪。

  两人如此忙活了一会,幸得这荷花畦是远远地蔓延至前殿,水是活的,她们一瓢子起来,倒也隐约看见这色彩减淡了几分。

  忽然间她的手一沉,似被淤泥里的什么东西带了一下,手中一沉,她“咦”了一声。

  玲珑闻声回望,见贺千曲从淤泥中带出了一截长长的东西,又闻她哈哈大笑:“原来是藕。玲珑你去后山,找两只箩筐来,我顺便把这莲藕采了,晚上再做新鲜的莲藕汤。”

  玲珑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就挑着一方扁担,前后两只空箩筐,踏风而来。贺千曲朝她挥挥手,让她也不必帮忙瓢这颜料了,先去找伏琴师姐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玲珑应了声就去了。

  日头渐斜。贺千曲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见那箩筐也装满了两大筐嫩藕,感到有些疲乏,便顺手折下身旁的一个大荷叶,蹦上了岸。

  她往凉亭边的大柱子一靠,身子软躺下来,把那大荷叶两边一卷,做成一顶荷叶帽,挡着阳光,在凉亭边沉沉睡去了。

  正酣睡间,听得有人道:“原来这就是源头。”

  她睁开眼睛,见一黑衣男子立在荷花畦边,双臂环抱、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一方荷花池。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坐起了身子,道:“你是谁?”

  石墨寒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邋遢少年,脸上和衣服上满是又黄又紫的淤泥,两条裤管不仅卷得老高,而且头上还有一顶巨大的绿色荷叶帽!

  他笑了一声,懒得理她,转身继续欣赏那紫色荷花畦。

  贺千曲瞬间明白了什么,怒道:“这事儿是你干的?”说着一指荷花池。

  石墨寒笑道:“哦?何以见得?”

  “这是鉴源水!由西域透骨花研磨而成,遇活水则快速流向下游。若是死水处,一滴就能侵袭一池清水。这劳什子可不就是你门中才能研制出来的吗?幽门道归石墨寒!”

  她对石墨寒怒目而视,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了一截莲藕。

  “石兄,原来你在这儿。”石墨寒身后走过来两个人,衣袂翩翩,脚步不疾不徐。说话的是其中一位俊秀的白衣男子。

  石墨寒扭过头,笑道:“你们两也来了。”

  来人正是聂楚荆和金雀夕。

  金雀夕道:“你说要探寻这荷花池的源头,我们便跟着来了,反正闲着也无事。”

  石墨寒还没搭腔,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好你个石墨寒,原来你还有帮凶!”

  金雀夕和聂楚荆这才发现,石墨寒对面的凉亭下还站了一个人,裤管挽得老高,赤着一双满是淤泥的脚,脸庞糊上了好些颜色奇异的泥浆,头上好大一顶绿荷叶,手上握着一截满是泥巴的莲藕。

  金雀夕一见此人,忍不住爆出大笑:“哈哈,暝幻宫中怎的会有如此埋汰的小厮!哈哈哈哈。”

  笑声未毕,忽然“啪”地一声,一截莲藕往金雀夕等人的方向飞过来,石墨寒早就一个身形一闪,躲到凉亭那边去了,聂楚荆没想到这小厮一打照面就要动手,赶紧往旁边躲去,饶是够快,却是架不住那藕上满沾着的泥浆,马上就有几滴沾上了他的衫摆。

  他默默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衫摆,暗想今天穿这青色是不是太晦气了。

  金雀夕倒是站得最末,躲也好躲,可惜那藕摔到他脚边,生生弹起了几滴淤泥,也往他白色的衣摆处一沾,他顿时大为气恼。

  聂楚荆看这莲藕落了地,走上前去对贺千曲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兄弟,为何如此暴躁?”

  贺千曲一指身后的荷花池,示意让他看。

  于是金雀夕和聂楚荆就看到一汪碧绿的荷花生在妖异的暗紫色水中,微风吹来,半点波光也不泛,像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早就站在凉亭那边的石墨寒,金雀夕捧腹大笑道:“石兄,你这色彩搭配忒让人眼前亮得很哪。哈哈!”

  石墨寒在那厢居然也不客套,行了个拱手礼道:“好说好说。”

  聂楚荆道:“可见你确实不喜欢绿色。”

  贺千曲听得这三人毫无歉意,顿时怒不可遏:“休得在此放肆。”两步便跑到那满盛莲藕的箩筐边,抡起胳膊,一个个莲藕四方八面地就往聂楚荆等三人身上招呼。

  三人一愣,才反应过来。

  石墨寒身影如黑烟一般,倏忽间几个回落,人已在那凉亭顶部站定了。离得最近的是聂楚荆,他原本打算与贺千曲说两句话,冷不防又是数截莲藕飞了过来,只得又左闪右避。

  金雀夕道:“兀那小厮,不知我等乃是暝幻的客人么?如此无礼。”

  贺千曲怒道:“把我荷花池弄成这样,你倒说说看,是谁无礼?”顺手举起身旁的大箩筐,莲藕全数飞往了聂楚荆和金雀夕的方向,饶是力气真的不小。

  聂楚荆眼中光芒陡现,仿佛眼前并不是夏日莲藕,而是满天暗器,夹带泥浆避无可避。他惯于习武,心念一起,出手如电就抓起旁边箩筐上的扁担,左挑右劈,在空中左右手轮番旋转起这扁担,那掷来的莲藕便纷纷被劈得飞往左右,连带那溅起的泥浆也被逼得往外飞去,半点也再近不得他身。

  第一波莲藕过去,第二波密集的莲藕又袭来。

  聂楚荆欺身几步间,上下左右,横旋竖劈,生风卷雨,御影屏姿,手中一根扁担,使的全是他玄剑的剑法。

  石墨寒和金雀夕看得精彩,石墨寒忍不住大声喝彩:“好身手!”

  藕雨渐落,这方的“小厮”忽然把手中剩下的莲藕一丢,朝聂楚荆躬身一抱拳,道:“佩服!”

  日头西斜。

  荷花畦中四个身影,此时正在一瓢瓢地往外清理着紫色鉴源水。

  金雀夕苦着一张脸:“师哥,这事儿就是那石墨寒干的,与我等何干?”

  石墨寒闻言道:“你刚才有没有一起笑?”

  聂楚荆道:“金雀夕,闭嘴干活。”

  他们三人方才与那暝幻宫小厮一番冲突后却也自知理亏,也只好挽起裤脚,顶着烈日收拾残局。幸得这方荷花池源源不断有活水,这鉴源水在水中时间一长也就渐渐稀淡了。

  贺千曲默默在一旁瓢着水,心想今晚泡了汤的莲藕羹。聂楚荆则心想不知道凌玉流云回来了没有,可找得到他们?

  石墨寒瓢了几下,甚觉无聊,腿脚移了几下,挪到苦着一张脸的金雀夕身边,一边瓢水,一边低声道:“金老弟,你可听过暝幻四仙法?”

  金雀夕道:“自然听过。今天集市上先见过一位,白舒眉,称号伏琴。前殿两位迎接的是柷音与埙殇。”

  石墨寒道:“不错。这四仙法便是要参与明日少宫主比武之人。暝幻宫惯于以器乐音律作封号。这伏琴便是取古琴之意,柷音是为柷椌之意,埙殇是为埙篪之意。”

  金雀夕点点头:“确都是器乐。那还有一人呢?”

  石墨寒憋着笑:“还有一个排名最末,是用吃的作封号。”

  “吃的?”金雀夕愕然。

  “对,她的封号是——茴香。”石墨寒“嗤”地笑了出来。

  金雀夕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陈皮、八角、月桂,它不香么?叫茴香是个什么意思?”他笑得直打跌。

  聂楚荆在他们的前方,闻言正要喝止他们,还未开口,听得背后一声水响,回过头去,只见金雀夕和石墨寒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染成了两个紫色的人。不远处,那位小厮手中拿着还在往下滴着水的大瓢子,冷冷地看着金雀夕与石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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